差役半教訓(xùn)半警告的瞥了孫小芳一眼。

    孫小芳無比窩火，悲憤地想要打人，可她不能，所以她委屈地想流淚，但她不允許自己在人前軟弱流淚。

    市場這個專門針對外地人、外來人的行規(guī)，她早就習(xí)以為常，之前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反正自己沒損失，一直都是置身事外，對外來者的哭訴從不放在心上。

    如今，這種事落到了自己頭上，才知道之前那些外地人受得苦難有多難以承受，內(nèi)心的憋屈悲憤有多濃烈。

    但是這能怪誰？只能怪自家商行今不如昨，風(fēng)光不再，差役、商家才敢欺負到她頭上。

    這時，一個商家?guī)е鴰讉€伙計走了過來，伙計拖著裝著幾百斤白蘿卜的板車，商家揚著下巴對孫小芳道：

    “孫管事，這是你們前些天運來的蘿卜，不新鮮，賣不出去，你們得負責(zé)。我也不為難你，這些蘿卜權(quán)當(dāng)運費了，現(xiàn)在交給你，算是我給你結(jié)清了銀錢。”

    孫小芳聞言渾身一顫，心肺都要炸裂。

    她只能看向差役。

    “行規(guī)就是行規(guī)?！辈钜鬯λσ滦洌D(zhuǎn)身便要離開，只留下一句不可忤逆的輕飄飄的話。

    孫小芳的淚水決堤了，在臉上厚實的脂粉中沖刷出兩條白痕。

    “這算是什么行規(guī)？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倚強凌弱壓迫剝削勞動者嘛？”

    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譏誚在眾人耳畔響起。

    市場差役與商家頓時大怒，惱火的轉(zhuǎn)頭，想要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混賬，敢這么跟他們說話，質(zhì)疑市場鐵一般的規(guī)矩。

    那是一個衣衫干凈的青年男子，除了身材頎長、面容俊朗些，并沒有特別之處，在他們那雙庸碌的眼眸里，對方看起來平平無奇。

    孫小芳一陣錯愕。

    這不是跟小翠同行的那個家伙？

    之前她就看見對方了，確實豐神俊朗頗有氣度，但她畢竟不是小翠，差不多的人物在徐州城見得多了，當(dāng)時除了眼前微微一亮外，并沒有放在心上。

    一個會跟小翠他們這群鄉(xiāng)下人混在一起，穿得是布衣而不是錦衣的家伙，有什么值得需要過多注意的必要？

    孫小芳很納悶，對方怎么敢這么說話？

    “你吃了熊希豹子膽，竟敢詆毀市場行規(guī)，你有什么資格？！”差役黑下了臉。

    趙寧嗤地一笑：“行規(guī)怎么了？你們的行規(guī)合乎律法？不合律法的行規(guī)，就算能為你們帶來利益，那也是不正義的惡規(guī)，屁都不算，人人得而誅之！”

    “大膽！”

    “放肆！”

    差役跟商家同時大喝出聲。他們被徹底激怒了，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不知所謂的家伙，也能把市場的行規(guī)說成屁都不是？

    不正義？人人得而誅之？

    那是什么屁話！

    趙寧沒有理會這兩個惱羞成怒的宵小，轉(zhuǎn)而看向?qū)O小芳：“你，相信正義嗎？”

    第六八八章 你相信正義嗎？（11）

    聽到趙寧鄭重其事的問題，孫小芳感覺很荒誕。

    她相信實力，相信權(quán)力，相信財力，相信勢力......唯獨不相信正義。

    市井沉浮多年，從底層一步步摸爬滾打上來，孫小芳昔日也曾光鮮過，當(dāng)初能與官吏觥籌交錯，跟權(quán)貴把酒言歡，靠得可不是正義。

    如果她相信正義，今日就不會那么對待方小翠這個曾經(jīng)的摯愛親朋。

    沒錯，孫小芳的確是有意將方小翠等人丟在一旁，不予理睬。事務(wù)繁忙、跟市場有爭論是真，故意把方小翠晾著也是真。

    孫小芳很清楚，方小翠等人來找自己，是有大事要請她幫忙。方小翠前幾回進城的目的，孫小芳聽家人說過，知道那無比麻煩。

    她自己在徐州城打拼，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為了光鮮亮麗顯赫人前，為了掙下一份家業(yè)讓父母享福，年復(fù)一年殫精竭慮、嘔心瀝血，辛苦至極。

    鄉(xiāng)下親戚從來沒給她提供過幫助也就罷了，有了事還要來麻煩她，讓她吃虧不討好，她怎么可能不嫌麻煩？況且那真的不是小事。

    旁人只知道她發(fā)達了，卻不知她為今日付出了多少代價；鄉(xiāng)下親戚以為出了事找到她就能解決，卻不知那樣的事對她而言也太過艱難。

    她回鄉(xiāng)的時候是吹了牛皮說了大話，但這算什么大錯？哪個從城里回鄉(xiāng)下的人不如此？鄉(xiāng)下親戚居然信了吹牛的話，孫小芳覺得這不是自己的錯。

    況且她說得也不全是假話，她的確認識那個大人物，只是事情做起來太難。

    所以她得躲著方小翠，一直避著方小翠。

    躲了這么久，避了這么久，孫小芳以為方小翠等人早該明白她的意思，不再來打擾她?？蓪Ψ讲]有識趣，今日竟然找到了市場，令她措手不及。

    在孫小芳看來，方小翠等人的行為不是死皮賴臉，而是一種逼迫。是一種以親戚情義為要挾，完全不考慮她的處境她的承受能力，讓她狼狽不堪的逼迫。

    她內(nèi)心很火大。

    但她不能表現(xiàn)出來，她不想落個刻薄無情的名聲。

    如果不是有“行規(guī)”這出乎意料的事，突然降臨到她頭上，孫小芳今日會裝出一副忙得抽不開身的樣子，或者到處逛逛，或者在相熟的商家那里吃茶。

    晾方小翠等人大半天，對方怎么都該領(lǐng)會她的意思，主動告別離開。

    如果對方仍舊不識相，到了黃昏時分，孫小芳會行色匆匆的找到方小翠，借口還有急事需要處理，今日不能跟對方吃飯，并掏出一些銀子給對方，叫對方先找客棧住下，等她忙完活計必去找對方。

    一旦雙方分別，孫小芳就不會讓對方再有跟自己見面的機會。

    等到銀子花完，孫小芳不信方小翠等人不回去。

    大山、癩狗兩人，孫小芳認識，但面前這個問自己是否相信正義的家伙，孫小芳不記得自己之前見過，她想要報以哂笑，想要說了一句天真幼稚。

    但她沒有。

    因為對方剛說市場差役跟行規(guī)屁都不是。

    這話她也想說，但如今不敢。

    對方替她說了，替她罵了差役跟商戶，孫小芳心里很痛快。

    雖然孫小芳不覺得一個會跟鄉(xiāng)下人混在一起，穿布衣的底層俠客，能有什么大本事，可以對她有實質(zhì)幫助，也沒有因為對方那張并非英俊到?jīng)]邊的臉，而對對方有太多好感。

    但至少在這一刻，她選擇了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

    為了羞辱差役，為了反抗落在自己頭上的市場行規(guī)，她面容肅然地對趙寧道：“我相信......正義！”

    聽到孫小芳的這個回答，方小翠面容有些復(fù)雜。

    在孫小芳再度現(xiàn)身之前，她其實已經(jīng)領(lǐng)會了對方冷落他們、不想幫忙，乃至不想跟他們有什么來往的意思——怎么可能不領(lǐng)會，前幾次來都是如此遭遇。

    方小翠很受辱，想離開。

    但她不能。

    她多少能想到對方生活不易，幫這個忙不簡單，因為在她從前的記憶里，孫小芳是個頗為善良很有是非觀的人，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對親戚的苦難視而不見。

    她也不想過于逼迫對方。

    但村子的生死存亡寄托在對方身上，方小翠怎能就這樣放棄？

    她很糾結(jié)，念頭動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做。

    心神動搖是一種煎熬，方小翠早就委屈得想要落淚，憑著倔強的性子一直忍到現(xiàn)在。

    就在她被孫小芳的忽視再度刺激，淚水快要決堤的時候，趙寧上前說話了。

    聽到那句熟悉的“你相信正義嗎”，方小翠心里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有希望，有感觸，有不值，堪稱五味雜陳。

    等到孫小芳正面回答了趙寧的問題，方小翠心里的諸多感觸消失殆盡，取而代之以純粹的振奮喜悅。

    她記得趙寧的話：只要你們相信，我就能做到。

    方小翠相信趙寧能做到。哪怕這里是巍峨繁華的徐州城，不是偏僻貧窮的方家村；哪怕現(xiàn)在他們面對的是更復(fù)雜的局面，不是靠簡單打殺就能解決的問題。

    但她依然選擇相信。

    相信，是一種信念。

    因為這股信念，方小翠愿意拼盡全力、傾其所有，哪怕事有不諧，也愿意為了村子，跟趙寧并肩作戰(zhàn)到最后一刻。

    現(xiàn)在，她不再看著孫小芳，眼中只有趙寧——密集建筑前、洶涌人群中、絢爛夕陽下的趙寧。

    她看到趙寧微微點頭，轉(zhuǎn)身走向了管理市場的差役與市場的商戶。

    “哪里來的混賬，竟敢在市場鬧事，也不看看這里是誰的地盤，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差役指著趙寧的鼻子痛斥，“實話告訴你，今天你完了，現(xiàn)在跪下來道歉還來得及，否則必定讓你生死兩難！”

    商戶見差役怒不可遏，敏銳地意識到這是自己巴結(jié)對方的機會，當(dāng)即兩步邁出，伸手就要去揪趙寧的衣領(lǐng)：

    “一群鄉(xiāng)下土包子，吃糠咽菜的下-賤東西，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今天就讓你長長眼！”

    他的手還沒接觸到趙寧的衣衫，便被面無表情的趙寧半途截住，商戶掙扎一下，不由得臉色大變，他感覺對方的手就像是鐵鉗，根本無法撼動。

    趙寧抓著商戶的手反向輕輕一折，手腕立即咔擦一聲斷裂，疼得商戶頓時慘叫著跪了下去。

    他的另一只手本能地甩拳打向趙寧，想要擺脫困境，卻也被趙寧抓住手腕，同樣是隨意一折，骨頭碎裂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眨眼間，商戶兩手盡斷，卷縮在地上翻滾哀嚎，連罵人的心思都沒了。

    “恃強凌弱，作惡時還能理直氣壯，真當(dāng)世間沒有公義？今日就讓你長長記性?！壁w寧從商戶身上跨過去，走向驚怒交加的差役。

    無論孫小芳是不是好人，至少她沒在作惡，本份做生意就不該遭受不公，在如今這個世道徐州這個地方，趙寧不會去指望每個人都是善人。

    “無故毆打良人，尋釁滋事擾亂治安，真是無法無天，找打！”差役本身是修行者，無懼趙寧展現(xiàn)出來的武藝，先發(fā)制人，一拳直取趙寧咽喉！

    這一拳當(dāng)然沒有打中趙寧。

    相反，趙寧一巴掌狠狠扇在差役臉上，啪的一聲格外響亮，差役的半邊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因為力量不小，差役直接給抽愣了。

    “身為市場管理者，手下的差事關(guān)乎民生溫飽，本應(yīng)構(gòu)建良好秩序，讓買賣順暢進行，你卻假公濟私，狐假虎威欺負外地人，毫不顧忌他人死活，定的是什么狗屁行規(guī)？”

    趙寧一邊說一邊抽對方的巴掌，左右開弓之下，差役的一張臉很快就變了形狀，鼻子歪斜嘴巴開裂，鮮血糊了半張臉。

    差役被打得發(fā)懵，根本無暇反應(yīng)，身子晃了半響，終于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被地面一磕，差役終于回過神來，抬頭望著居高臨下的趙寧，這才確信一個穿布衣的鄉(xiāng)下人，真敢對他這個徐州城的差役動手，還把他打成了豬頭。

    “你......你好大的膽子，你......你有種別跑！”差役想站起來，努力了幾次，都因為頭暈?zāi)垦０胪舅さ?，只能用漏風(fēng)的嘴叫囂。

    周圍的商戶、伙計，進出買賣的行人，無不被這一幕震得目瞪口呆。有人興高采烈地拍手叫好，有人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好戲，有人一臉麻木的安靜旁觀。

    孫小芳怔怔看著趙寧，恍若夢中，她不敢相信趙寧竟然真敢對差役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