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過往的印象里，平民百姓都是勤勤懇懇的良善之輩——至少絕大部分跟大jian大惡毫無關(guān)系。

    所以，只要給他們公平正義，他們就會聯(lián)合在一起團(tuán)結(jié)起來，在趙氏一族的帶領(lǐng)下，在朝廷官府的幫助下，跟邪惡罪孽作戰(zhàn)，與不公不義斗爭，建設(shè)美好家園創(chuàng)造幸福生活。

    可現(xiàn)在，面前這個瘦弱的河匪，讓他在一瞬間覺得對方就是厲鬼修羅。

    弱者被強(qiáng)者欺壓，不聯(lián)合起來去找強(qiáng)者報仇，反而抽刀向更弱者！

    他們對無辜的可憐人動手，把自己變成了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的邪惡暴徒，還有什么未來與希望可言，趙寧還能怎么去幫扶救助？

    在河北河?xùn)|，趙寧走過的地方也算不少，見過的平民百姓很多，不曾遇到過弱者抽刀向更弱者，自身還這般理直氣壯的情況。

    說起來，國戰(zhàn)期間，河?xùn)|是抗擊北胡的主戰(zhàn)場之一，且因為雁門軍、河?xùn)|軍作戰(zhàn)得力，趙氏早有準(zhǔn)備，戰(zhàn)局沒有糜爛，百姓奮勇，人人支持大軍，民族氣節(jié)、家國大義在那時候得到了充分激發(fā)。

    胸懷民族氣節(jié)、家國大義之人，不會卑劣到哪里去。

    河北之地有義軍存在，一直堅持抵抗，雖然后期因為蕭燕的所謂仁政，百姓對義軍支持少了，但畢竟只是極短時間，有義軍這個榜樣在，血性之民并不少見。

    再后，反抗軍起于河北，影響力非比尋常，平民百姓得到很大引導(dǎo)。

    相比較而言，徐州之地在國戰(zhàn)時期，不是趙氏掌控的地盤，而是趙玉潔的戰(zhàn)區(qū)，河北興起義軍時，也不曾影響到這里。

    這里的百姓沒有得到趙氏的庇護(hù)，更不曾有義軍作為榜樣，還沒有因為反抗軍而掀翻不公，壓迫剝削遭受太多太重，又沒有正確引導(dǎo)，在日積月累的苦難中自生自滅的后果，就是墮落為魔。

    由是觀之，徐州的情況跟河北河?xùn)|不同。

    以此推之，中原的情況跟河北河?xùn)|亦有不同。

    趙寧要在這里打下革新戰(zhàn)爭的基礎(chǔ)，僅是照本宣科河北河?xùn)|的方法，是不成的。

    也幸虧他親自來走了這一遭，耳聞目睹親身經(jīng)歷，才能體會得如此深刻清晰，并能及時有所應(yīng)對。

    中原形勢風(fēng)云變幻，勝負(fù)尚處于迷霧之后，容不得半分差池。

    想到這里，趙寧暗自嘆息。

    誠然，面前這些河匪墮落成魔，自身有莫大責(zé)任，但國家亦有不可推卸之責(zé)。

    換言之，他這個大晉皇朝的太子，亦有責(zé)任。

    齊朝尚在的時候，趙寧每每面對天下各種不公亂象，總說皇帝最該對此負(fù)責(zé)，他一個將門子弟能做的有限，只能力所能及為后事考量。

    現(xiàn)如今，大晉取代齊朝，趙氏成了第一氏族，他趙寧也由將門子弟一躍而為皇朝太子，天下種種亂象，若論責(zé)任，現(xiàn)在他無論如何都逃脫不掉。

    不管那是歷史遺留的，還是新近出現(xiàn)的。

    正因有這個覺悟，當(dāng)初方家村的百姓客串河匪搶劫船客時，在沒有造成百姓傷亡的情況下，他并未去苛責(zé)方家村的村民，而是努力為他們解決根本問題。

    但是如今，眼前這群河匪跟方家村村民不同，趙寧的應(yīng)對之法亦要有所差別。

    趙寧站起身來，指著說話的瘦弱河匪，掃視一圈惴惴不安的河匪們：“我給你們一個機(jī)會，讓你們選擇自己的命運。

    “所有跟這個人類似想法之人，都舉起手來，讓我看得清楚。我只數(shù)三聲，過時不候。

    “我知道你們的苦難與不易，我處事向來追求公平公正，剛剛那些鏢師的遭遇你們也看到了，我并未威脅他們的性命。

    “現(xiàn)在，表明你們的態(tài)度。一，二，三......”

    第七二三章 亂世妖魔（下）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在河匪們眼中，趙寧已然是近乎神明的存在——能決定、控制他們的生死。

    趙寧要他們做什么他們就會做什么，只要不是讓他們揮刀自戕，他們基本不會拒絕，也不敢拒絕。

    身為無惡不作的盜匪，碰見行俠仗義之士，對方還修為高強(qiáng)，那便是遇到了命中克星，等閑必死無疑。

    但看趙寧這番話的意思，好似是要給他們一條活路，雖然不明白趙寧的具體打算，但時間緊迫，根本容不得他們思量。

    在趙寧喊完三聲，強(qiáng)大的修為威壓隱隱發(fā)出之時，這群如同面對鋪蓋天地席卷而至的刀山火海的河匪，立即迅速表明了自身態(tài)度。

    “我跟劉二想得一樣！”

    “我與劉二想得差不多！”

    “我認(rèn)同劉二！”

    “我跟他是一樣的！”

    “......”

    頃刻間，百十名河匪中，有半數(shù)左右的人舉起左手來，爭先恐后急不可耐的大聲叫喊——他們共同組成了第一批人。

    他們喊得很快很急，用得時間極短，他們喊完之后，場中有片刻的安靜。

    其余河匪眼見這么多人都認(rèn)同劉二，有人不安有人躊躇，有人四下張望有人舉棋不定，有人張開嘴想要從眾，有人低著頭沉默不語，

    不等第二批人出聲，趙寧道：“很好。你們都很有種。

    “現(xiàn)在我需要知道，你們中哪些人是真正的悍徒，具備真正的勇氣，之前在劫掠過程中殺過人的，都把右手也舉起來！”

    這回不用趙寧數(shù)三聲，河匪們立即依言照辦，舉了左手的人當(dāng)中很多又舉起了右手，沒有舉左手的人里，也有一些舉起了右手。

    雷闖等人看得云里霧里，不知道趙寧這是要做什么，難不成趙寧要招攬這些悍徒為己所用？難道說趙寧本身也有勢力，日后需要悍徒去戰(zhàn)斗？

    “很好?！?/br>
    不等雷闖想出個所以然，趙寧再度出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話我其實并不完全認(rèn)同。

    “戰(zhàn)士殺敵無需償命，百姓反抗剝削更是無需同歸于盡，被欺騙壓迫的平民百姓，落入陷阱被迫借了高利貸，也無需給無良富人償還十倍利息。

    說到這，他頓了頓，看向那些舉右手之人的目光，從剛剛的淡漠驟然變得寒冷，“但有一點，殺戮無辜之人、殘害良善之民者，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死！”

    話音方落，河匪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趙寧的修為之力已經(jīng)凝聚出數(shù)十支銳利的箭，在電光火石間飛射而出，精準(zhǔn)奔向那些舉著右手的河匪。

    下一瞬，真氣之箭洞穿了他們的眉心！

    只聽得噗噗噗一片令人牙酸心顫的聲響，數(shù)十名河匪雙目瞪大向后倒去，或跌入河水之中，或躺在人群里，都沒了任何動靜。

    這一幕讓河匪們肝膽欲裂。

    也讓雷闖等人目瞪口呆。

    趙寧盯著那些舉著左手的河匪——這群河匪現(xiàn)在只有小半還站著，大部分剛剛都已身死道隕，繼續(xù)道：

    “你們雖未殺人，但魔念已生，空有人軀，不復(fù)人心，我若就此放過你們，來日必有百姓因你們而喪命，今日就給你們一個教訓(xùn)。”

    言罷，又是十幾道修為之力化作利箭奪空而出，一一洞穿了這些人的肩膀，留下一道道鮮血涌流的傷口！

    受到打擊的十幾個河匪，無不慘叫出聲，捂著傷口跌坐當(dāng)場，臉色紙白滿眼驚恐，望著趙寧顫抖不已。

    處置完這些人，趙寧看向其他二三十來名河匪，到了此時，這些河匪根本不敢面對趙寧的目光，都顫顫巍巍低下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

    “河匪這個行當(dāng)你們是不可能再做下去了，現(xiàn)在就收拾同伴尸體，在河岸找塊地方埋了，而后便跟我去徐州城。

    “你們中還有沒有殺人犯，你們昔日犯下的罪行又該如何處置，我會讓徐州城的官員依照律法審判。放心，我會給你們一個公道?！?/br>
    趙寧甩了甩衣袖，讓這些河匪立即行動。

    河匪們不敢忤逆，能從趙寧手下?lián)旎匾粭l命已是繳天之幸，哪里還能有其它心思，紛紛手腳麻利地做事。

    這一刻，趙寧心情談不上輕松，也沒有太過沉重。

    就眼下的情形看，在徐州乃至整個中原進(jìn)行革新戰(zhàn)爭，需要用雷霆手段懲治罪惡，不能因為這些河匪曾經(jīng)是本份勤勞的平民百姓，就無視他們殘害無辜之人的惡舉。

    哪怕他們是被節(jié)度使被官府被地主大戶禍害，被逼無奈。

    在這個妖魔橫行的烽煙亂世，苦命人被逼無奈做了盜匪沒什么，為了活下去搶劫財貨也不需要死，但枉殺無辜之人，抽刀斬向更弱者，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大晉在河北河?xùn)|進(jìn)行革新戰(zhàn)爭時，幾乎沒有遇到過需要成規(guī)模處置平民百姓的情況，基本都是對無良的地主大戶、權(quán)貴富人動手。

    但在這里，革新戰(zhàn)爭必須要對平民百姓這個階層內(nèi)部的罪惡存在出手，而且一定要疾如烈火。

    根據(jù)趙寧的經(jīng)驗，這群人的行為，很可能被無良的地主大戶、權(quán)貴富人拿來利用，大肆渲染，以此分化、分裂平民百姓，使后者內(nèi)部相爭，自相殘殺，從而坐收漁翁之利，達(dá)到破壞革新戰(zhàn)爭，保住自己榮華富貴的目的。

    這是趙寧要在第一時間，吩咐一品樓、長河船行修行者注意的。

    “趙老弟真不愧是大俠士，做事章法嚴(yán)謹(jǐn)，處處透著一股大公之意，實在是讓為兄佩服?！?/br>
    河匪們忙碌的時候，雷闖站在趙寧身邊感慨萬千，今日這場致命風(fēng)波至此結(jié)束，他的商船可以繼續(xù)向前，去宋州做自己的買賣。

    但趙寧看雷闖的意思，他好像并不打算就此跟趙寧分別。

    果不其然，雷闖接著道：

    “趙老弟，我現(xiàn)在很想跟你回徐州城，看看你要如何繼續(xù)行俠仗義，讓自己的意志得到官府大人物們的遵從，讓俠義真正得到彰顯！”

    趙寧輕笑道：“你不去宋州做生意了？那可是你養(yǎng)家糊口、安身立命的依憑。”

    雷闖擾擾頭，回頭示意了一下另外兩名商賈：

    “買賣可以繼續(xù)做，讓他們?nèi)ゾ托辛?，有趙老弟這塊天大的招牌在，我不用擔(dān)心他們會坑我，大不了少賺幾個銅板就是，不影響大局?！?/br>
    趙寧奇怪地看著他：“雷兄乃是商賈，而且是一位優(yōu)秀的，需要養(yǎng)家糊口的商賈，怎么會為了看個熱鬧寧愿少賺錢？”

    雷闖把胸膛拍得砰砰作響，大義凜然、義薄云天地道：“為兄雖是一介商賈，可心中也存有俠義！

    “自從當(dāng)初在泗水之上，被老弟問了一句是否相信公平正義，就一直對公義充滿向往。這次有機(jī)會見證趙老弟親手踐行公平正義，為兄豈能棄之而去？

    “趙老弟，你莫非瞧不起我老雷？”

    趙寧輕輕一笑，搖了搖頭：“說人話?！?/br>
    接觸到趙寧智慧的目光，體會到對方容不得忽悠的本事，雷闖心虛得老臉一紅，擾擾頭無不尷尬：“看破不說破，說破好朋友沒得做?。　?/br>
    話雖如此，雷闖卻沒有繼續(xù)掩飾心跡，直接問道：“趙老弟，你應(yīng)該是那三家的人吧？”

    這廝看似粗狂，實則有些細(xì)密心思，跟趙寧接觸這么久，在趙寧一件又一件不是江湖俠士能簡單解釋的行為中，竟然推算出了趙寧身份的不同尋常。

    趙寧微微頷首算是承認(rèn)。

    都被看破了就沒必要再遮掩，不磊落。

    況且，他敢做這么多事，就不怕被人識破。

    雷闖頓時激動起來，搓著手嘿嘿直笑，湊近了趙寧擠眉弄眼，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道：

    “趙老弟，咱們可是過命的交情——雖然兩次都是你救我，但這的確是過命的交情，你總不能否認(rèn)吧？

    “你看，亂世當(dāng)頭，人心喪亂，生意著實是不好做，為兄今日差些連命都丟掉！一旦為兄有什么閃失，一家老小餓肚子事小，活不下去都很正常！

    “趙老弟，既然你來自那三家，如今到了徐州，肯定是有所圖謀，為兄雖然本事有限，但認(rèn)識的人不少消息靈通，肯定能對你有所幫助！

    “你捎為兄一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