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790節(jié)
方解大怒:“為父說的是你,不是旁人!你要是不能一生順?biāo)欤瑸楦付嗄昱υ趺床皇谴蛄怂???/br> 方閑抬頭直視方解,正色道: “昔日齊朝時,父親戮力公事,清廉自守,多有政績,只因不愿為了巴結(jié)上官搜刮民財,始終只是七品縣令。 “最近數(shù)年,父親大展宏圖,青云直上,而今已是官居四品。父親自身未變,前后境遇為何天差地別? “皆因大晉立國。 “這大晉的天下,前有父親國戰(zhàn)浴血之力,后有父親勤政為民之功,而今,人不獨(dú)親其親,不獨(dú)子其子,正是因為類父親者多矣。 “子承父志,孩兒既視父親為榜樣,自當(dāng)效仿父親當(dāng)年義舉,為國征戰(zhàn)沙場浴血,不求揚(yáng)名立萬,但求無愧于心。 “卻不知,父親方才這番不符合一慣作為的話,從何而起?” 說著,不等怔怔失神的方解說話,方閑目光如箭地緊接著問:“難不成,已成四品大員的父親,不負(fù)擁有七品縣令的本心?” 方解老臉一紅。 他旋即惱羞成怒:“胡說八道!為父從未變過。” 方閑肅然行禮,一揖到底:“父親大義!” 方解:“......” 方閑道:“父親大義從未變過,孩兒深信不疑,如若不然,今日曹捕頭前來尋求幫助,父親也會拒絕得那般干脆。 “父親,明日孩兒就要離家,不知父親有何訓(xùn)誡?” 方解面如鍋底:“為父何時同意你離家從軍了?” 方閑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父親,孩兒業(yè)已成年,此事可以自己做主。不過,在孩兒看來,父親不會不同意。今日父親反對孩兒,豈不是在否定過去的自己,否定今日的身份功業(yè)?” 方解:“......” 他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示意方閑趕緊閉嘴。 抬頭看一眼皎月,他無奈地發(fā)出一聲長嘆:“我方解怎么就教出了你這么個兒子?” 方閑再度躬身作揖,莊重?zé)o比地道:“孩兒多謝父親,將孩兒教導(dǎo)成如今這副模樣?!?/br> 方解看著自己已經(jīng)長大成才的長子,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也不知是該欣喜還是該懊惱,更不知是該夸贊還是該發(fā)怒,就這么定定默然了半響。 末了,方解把手按在方閑肩膀上,示意對方直起身抬起頭,聲音厚重地道:“沙場征戰(zhàn)兇險莫測,為父沒什么好訓(xùn)誡的,只有一句話,望你時時銘記,不可有片刻忘卻。 “一定,一定要活著回來!” 第八八三章 沙場報國(5) 方家大宅外,一座屋宇屋頂。 “從古至今,每逢改朝換代,都只是換一群人來做權(quán)貴,權(quán)貴們的面貌并不會有多大改變。有時候甚至一個皇朝、國家亡了,地方上的官吏都沒換多少?!?/br> 干將遠(yuǎn)遠(yuǎn)望著方解、方閑父子,有感而發(fā)——有趙寧的幫助,他能聽見對方的談話,“唯我大晉不同。 “時至今日,舊官吏不是被改變就是被淘汰,國中鮮有貪贓枉法、尸位素餐之輩,國家面貌被改變了,世道規(guī)矩也變了,這是一個真正全新的國家,是真正盛世將要降臨的征兆。” 莫邪抿著嘴唇?jīng)]有說話。 看了好些個高官大員,竟然沒一個有能拿出來說的污點,這跟她一慣的認(rèn)知完全不同,讓她也開始相信一些之前不相信的東西。 不過莫邪并未打算就此完全認(rèn)輸:“大晉的官吏恪盡職守、克己奉公,當(dāng)然是因為有信念,但我認(rèn)為更重要的還是國家對權(quán)力的約束。 “若是沒有國人聯(lián)合會,我不相信這些官吏會這么守規(guī)矩?!?/br> 說到這,莫邪看向滿臉笑意的趙寧:“國人聯(lián)合會現(xiàn)在確實用處很大,有他們賣力監(jiān)察官府作為,短時間內(nèi)大晉的官府的確會很好。 “但這天下沒有完美的制度,人都是有貪戀是會墮落的,人性的暗面根本無法根除。假以時日,若是國人聯(lián)合會壞了,那當(dāng)如何? “國人聯(lián)合會如果跟官府沆瀣一氣,達(dá)成利益同盟,那百姓頭上可就壓了兩座大山,境遇只會比之前更加糟糕?!?/br> 莫邪說的這些趙寧都想到過,而且想得很是清楚、深入。 大晉的革新戰(zhàn)爭進(jìn)行了這么多年,趙寧對國家、官府、百姓的關(guān)系,亦或者說天地人三者的關(guān)系,早已參悟得極為周到。 他道:“情況不會更糟。最糟的情況,不過是像齊朝末年一樣,百姓們被欺壓得活不下去,只能群起造反,天下再度改朝換代而已。 “官府想要拉國人聯(lián)合會下水,不是那么容易,國人聯(lián)合會成員換屆很快,絕大部分人不能連任,自身不會得到穩(wěn)固長久的利益。 “當(dāng)然,最重要的不是制度。老板娘說得對,世上沒有完美的制度,即便是有,也很難保證它不會變壞,畢竟大部分人總是逐利且自私的的。 “所以革新戰(zhàn)爭的核心從來不是建立國人聯(lián)合會,而是讓天下百姓覺醒,讓他們擁有革新思想,徹底摒棄奴性,追求公平正義。 “當(dāng)特權(quán)不被世人容忍,強(qiáng)者欺負(fù)、驅(qū)使弱者不被世人接受,它們才會失去存在的土壤,真正從人世間消失。 “當(dāng)平民百姓把天子視作跟他們一樣的人,在后者面前不賠一個笑臉不稍微彎一下腰,不因為對方的噓寒問暖受寵若驚,不覺得對方到自己家里坐一坐自家就蓬蓽生輝,那就是真正沒了奴性。 “當(dāng)世人不敬畏手握權(quán)力的人,只敬重道德高尚的人,不敬畏權(quán)力財勢,只敬重有利于公義的言行,天下也就不會再有不平等?!?/br> 莫邪莞爾一笑,“這正是我想說的。同時也是最難做到的。 “如你所言,那可不是一時之功?!?/br> 趙寧氣度平和:“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br> 干將見莫邪終于不再死鴨子嘴硬跟他們爭鋒相對,心情大好,決定趁熱打鐵:“還有普通人沒看,走走走,時間不多,得抓緊?!?/br> ...... 磚窯,燈火通明,伙計們都在揮汗灑雨的忙碌。 “停停停,都停下,趕緊停下,你們這是在干什么?老李,快讓大伙兒停下,你們這是要我死??!我跟大伙兒無怨無仇,大伙兒為何如此害我?!” 身著綢緞腰懸玉佩,滿臉紅光的窯廠大東家跑進(jìn)大門,一看見伙計們竟然還沒收工,嚇得亡魂大冒面如土色,連忙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央求大伙兒停下來。 “東家,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大伙兒不過是多做點活計,怎么就是害你了?這是幫你多賺銀子!” 大師傅李長安一邊擦著汗一邊迎過來,奇怪的上下打量大東家,“平日里你不讓咱們加班加點也就算了,如今可是全面戰(zhàn)爭時期。 “大伙兒都想為戰(zhàn)爭出把力,多造些陶器瓷器多買些錢讓國家多收點賦稅,東家你也能多賺點銀子,豈不兩全其美?” 大東家兔子一樣上竄下跳,打斷伙計們的忙活,聽了李長安的話,哭喪著臉道:“什么多賺銀子?你們這就是在害我,就是想要我死! “若是我們有特殊情況必須加班加點,那不僅得全體伙計同意,還得提前報備給國人聯(lián)合會與官府,獲得他們的同共批準(zhǔn)。 “那是你們想多干就多干的? “趕明兒要是讓人知道我這里出了擅自加班的事,官府跟國人聯(lián)合會馬上就會來把我的窯廠查封了,犯了這種錯誤,十年之內(nèi)我都別想再開門!” 李長安擾擾頭:“真的假的?” 大東家被他這句話氣得七竅生煙:“朝廷派來的革新先生,給你們教授新法常識的時候,你都干什么去了?他們的話你真就左耳進(jìn)右耳出?” 李長安連忙搖頭:“那不敢。可咱們這是自愿,是為了國家戰(zhàn)爭出力,這都不行?” “行你個鬼!” 大東家很想踹李長安一腳,這種事他以前經(jīng)常做,但現(xiàn)在卻萬萬不敢,只能重重跺一跺腳,顯得很是滑稽,“你說你自愿有個屁用? “齊朝的時候,哪家商號、作坊、礦場要伙計們沒日沒夜的勞作,不是說的伙計們自愿? “今天我敢讓你們‘自愿’加班,明日我就得‘自愿’獻(xiàn)出這間窯廠,還得‘自愿’去大牢里吃好多年的牢飯! “你敢‘自愿’,我還不敢‘自愿’呢!” 李長安:“......” 他只能擾頭。 “回家,都回去,趕緊回去!”大東家像是攆蒼蠅一樣趕著伙計們下工。 伙計們面面相覷,有人欣喜,有人輕松,但大部分人卻覺得很是可惜,這想為國出力都不行? “東家,你看,河?xùn)|正在大戰(zhàn),將士們血戰(zhàn)沙場,年輕人在拿命保護(hù)我們,我們又不是沒良心的人,怎么能不做點什么幫幫他們,幫幫國家?”李長安被大東家推著出門時還是不死心。 大東家沒好氣地道:“你想夜以繼日的干活?行啊,去軍械作院,那里現(xiàn)在正在日夜趕工,給將士們打造兵刃武器。” 李長安搖了搖頭:“我可不會制作兵器,我就會燒窯。 “大東家,咱們就不能跟官府、國人聯(lián)合會申請一下,每天多干兩個時辰?憑什么他軍械作院可以多干活,我們就不能?” 大東家啼笑皆非:“咱們這是窯廠,不生產(chǎn)戰(zhàn)爭相關(guān)的東西,咱們想日夜趕工,官府跟國人聯(lián)合會根本不會同意?!?/br> 李長安無言以對。 被推出了大門,他回頭看著擺手示意他快走的大東家,感覺很是復(fù)雜,嘴角抽動了半響才感慨道: “這世道真是變了,竟然還有東家拼命攔著不讓伙計多干活的,連錢都不敢賺還算什么東家?” “三叔,你這思想有問題啊,難道你還想過你之前那種日子?我可是聽我爹說,你之前在窯廠沒日沒夜的干活,賺的錢也沒現(xiàn)在多?!?/br> 一個打著赤膊的精瘦年輕人從后面追上來,一邊走一邊拿衣服擦身上的汗水,擦完竟然雙臂一翻,又把衣服穿在了身上。 “你懂個屁!” 李長安踹了侄子一腳,恨鐵不成鋼地教訓(xùn):“你真以為我腦子糊涂了,不記得革新先生講的大晉新法? “那我不就是因為現(xiàn)在日子好了,心里感謝國家,這才想為國家多做些事?你個小屁孩,沒吃過苦頭,根本不知道珍惜眼前的生活! “這要是國家沒錢打不贏仗,往后那狗-日的秦軍占了河?xùn)|,我們還能有好日子過?我心里著急,火燒一樣,你懂不懂? “我也就是年紀(jì)大了,不符合要求,沒法投身行伍,若是讓我年輕十年,我必然抄刀跟那狗-日的秦軍干到底!” 精瘦年輕人李青猴嬉皮笑臉地道: “三叔,你就沒想想,咱們就算多造些陶器瓷器出來,可現(xiàn)在國家在打仗,大家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根本不會有人買那么多陶器瓷器?” 李長安愣了愣。 他倒是沒想過這茬。他就一個燒窯師傅,平日里不接觸買賣,哪里能一下子想得那么多? “三叔你怎么不說話了三叔?你不會沒想到這茬吧?這可不符合你一慣英明神武、思慮周全的大師傅形象?。 崩钋嗪餂]大沒小地嘿嘿直笑。 “笑,笑你個頭!” 李長安惱羞成怒,又踹了李青猴一腳,“你腦子靈光,怎么沒見你事先想出個辦法來?現(xiàn)在耍嘴皮子,我看你是皮癢了欠收拾!” 李青猴屁股上挨了一腳,半點兒沒覺得疼,隨手拍了拍印出來的鞋底子,擠眉弄眼地道:“三叔,其實我已經(jīng)想到了辦法?!?/br> “你能有什么辦法?”李長安嗤之以鼻。 這侄子打小就頑皮,十歲之前忙著掏鳥窩、玩牛糞,十歲之后忙著爬寡婦的墻、調(diào)戲小姑娘,這還沒到二十歲呢,已經(jīng)是十里八鄉(xiāng)的小娘們們聞之喪膽的瘟神,想娶妻過門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