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瑾驀然抬起眼，如同隨意地問：“崔氏家大業(yè)大，哪里缺得了男孩兒？與辛夷差不多年歲的人里，竟沒給哪個男孩帶過夷字嗎？”

    這像只是在單純討論名字，而名字顯然沒有什么值得警惕的。

    崔夫人萬萬沒想到，林元瑾最終只是想問這個，反而有種自己之前在杞人憂天的感覺，可她也沒完全放松下神，準備回家再將談話說與夫君聽。

    “沒有?！贝薹蛉舜笾碌叵肓讼脒@些年里熟悉的孩子，如今年歲也都不小了，肯定地搖了搖頭。

    崔夫人見林元瑾陷入思索，像是為了一件這么小的事糾結(jié)，笑著說：“許是因為崔氏的兒郎盡是單字名，所以沒人這般取罷。”

    林元瑾一怔，腦子里的思緒一下子被攪和了。

    全是單字名？？

    “原是如此?！绷衷Ａ苏Ｑ郏杆傺谌パ鄣椎拿悦?，笑著與崔夫人說，“倒是留夫人與我說了些閑話?！?/br>
    “哪里哪里，臣婦不過一介婦人，平日里多有閑暇……”崔夫人說著，站起身來。

    “如今殿下寒癥未愈，怕過了病氣給令愛，等過些日子我就與殿下說道此事?！绷衷χ舱酒鹆松?，將方才的話一口答應(yīng)下來，“夫人不必憂心?！?/br>
    “殿下不必多送，有殿下這話，臣婦便放心了?！贝薹蛉伺c林元瑾一同走到門前，又是行了一禮，一頓熟稔的寒暄與勸阻。

    等派人將崔夫人送離正堂，再看不到那道身影。

    林元瑾坐到椅子前，手撐著額頭，眉頭緊皺。

    方才一直守在后方陳驥快步走出，重新跪在了林元瑾身側(cè)，取出了袖口中的名冊遞給她。

    “殿下，這是屬下尋來的二十年之內(nèi)，崔氏子弟的名單?！?/br>
    林元瑾接過來，隨手打開一看。

    果然如崔夫人所說，皆是二字名，且近輩之內(nèi)偏旁部首高度一致。

    那夷玉究竟是什么？

    第75章 交易

    “辛夷的名字？”

    一回到家中，崔父還沒坐穩(wěn)，就聽到崔夫人與他說起今日去太子府與太子妃說的話，不由得一愣，思索了下。

    他不似崔夫人，并沒有過多揣測一個不過堪堪及笄的小姑娘的想法，哪怕稍稍聰明點，也遠沒到值得他們和對待政敵一樣細細剖析的地步。

    在崔父看來，辛夷的名字也沒什么特別的。

    夷字也確實少見，大多人會刻意避諱這個字，偏偏家父的崔大將軍喜愛，不忌諱，旁人多問兩句也沒什么。

    崔父搖頭：“許是人家本就沒什么目的，不過是你又多想了?！?/br>
    “辛夷這名字是你獨自想的嗎？”崔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實在不愿意相信是自己多思，便問。

    卻沒想到崔父頓了頓，平淡地說：“不算，是與家妹一同想的?！?/br>
    “皇后娘娘？”崔夫人愣了下，卻也覺得合理。

    畢竟皇子的姓名格外重要，由不得旁人定，太子的名玠，字符儀都是由皇家從禮部挑選然后經(jīng)欽天監(jiān)等等幾道最終選出來的字。

    崔父卻沒再繼續(xù)說。

    相比起一個無足輕重的太子妃，他還有許多事憂心。

    自打太子病重，朝中的局勢就在逐漸改變，二皇子黨逐漸提拔的人開始嶄露頭角。

    最初不過是一兩個崔家的人被查出來有貪污之嫌，皇帝尚有懷疑之心，等在證據(jù)確鑿之后勃然大怒，當即下獄審訊，必然嚴懲不貸。

    人在朝中多年，官官相護，難免拔了蘿卜帶出泥。

    皇帝麾下的鷹犬順藤摸瓜，寧可錯殺不愿放過一個，直接牽扯出了一連串的涉案之人。

    一時之間，朝中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

    眾人清晰地確定，太子這病得并不簡單。

    天子之怒，血流成河。

    連夜晚打鐘的聲音，仿佛都摻雜著牽連之人的呼叫。

    今日上朝時還問互相問安的同僚，可能翌日就不見了蹤影。

    裴黨自打宴席上吃過一次大虧，又因前些時日太子好男風(fēng)的謠言受皇帝懷疑，近些時日都不太有動靜，直至如今皇帝明顯是要懲治崔氏，才逐漸探出頭來。

    崔氏一派的官員措不及防，接連下獄，太子黨人心惶惶，卻始終不見在府中休養(yǎng)的太子痊愈。

    皇后去信，三召太子入宮，太子卻毫無動靜。

    皇后并不認為府邸里那個替身重病纏身，下意識以為是皇帝有何命令她不知道，可對方也未來信，難道是身受桎梏？

    她去尋皇帝，皇帝也避而不見。

    皇后眼見母家接連受挫，議論紛紛，心中愈發(fā)慌亂，也顧不得裴貴妃的冷嘲熱諷。

    “究竟是怎么了？”皇后坐在宮中，神色滿是迷惘，像是完全沒弄清此次的起因。

    但更令人絕望的是，御史臺的人貫會見風(fēng)使舵，迎合圣心，皇帝想要發(fā)落人，真正的理由往往不一定是表面查得到的。

    “娘娘莫慌?！彼喂霉靡娀屎竽樕珮O差，這些時日憂心忡忡，也沒休息好，蓋上手中的香盒，轉(zhuǎn)身走到皇后身側(cè)，習(xí)以為常地替她按起xue位。

    “不若讓奴婢出宮一趟，前去太子府詢問太子殿下?！彼喂霉脺睾偷卣f，“殿下前些時候日日與陛下相處，必然多少知曉些什么?！?/br>
    皇后一頓，轉(zhuǎn)眸盯向宋姑姑，若有所思。

    正在皇后猶豫不決的時候，殿門口慌慌忙忙沖進來一個太監(jiān)，撲著跪倒在皇后面前：“娘娘，大事不好，陛下有意派岑都督護太子殿下出京，如今已經(jīng)在擬紅批了?！?/br>
    “什么？”皇后猛地站起來，險些站不穩(wěn)，怔愕不已，“出京？！”

    荒唐！

    儲君輕易不離京，如今在這等緊要關(guān)頭，皇帝竟然想派人帶太子出京？

    這究竟是外派，還是藉機監(jiān)禁？！

    岑都督出了名的嚴苛狠辣，不知投了多少人下獄，朝中官員向來避之不及，如今皇帝竟讓他來“護送”太子，當真居心叵測。

    “不行，不行?！被屎笊袼疾欢?，也不再有分毫猶豫，召人拿來紙筆，手抖著，匆匆忙忙寫下一封信，趕緊與宋姑姑說，“快，你拿著牌子出宮去太子府，去尋太子！”

    “奴婢遵命?！彼喂霉媒酉路夂每诘男偶硇卸Y，沒耽擱片刻，便走出了殿。

    只?；屎笳坏刈谝巫由?，連旁人的呼喚都聽不到。

    她實在想不通為何一夕之間，仿佛地龍翻身，局勢大變。

    皇帝前些時還因太子救駕有功，多有青睞，如今卻一點征兆都沒有，翻臉不認人。

    ……

    京中風(fēng)雨不斷。

    太子府里卻安然靜謐，沒什么動靜。

    府中的人似乎都聽不到外界惶然的動靜，只知太子妃治家有序出手大方，一旦出現(xiàn)有偷jian?；叡粦椭危土⒖逃腥伺e薦親朋頂替其位。

    在這世道，遇到一個寬容的主家實屬不易。

    林元瑾這些時日一邊暗自查探林家順眼的旁支，一邊翻閱陳驥得來的冊子，試圖從中找出崔夷玉身世的線索。

    崔夷玉卻并不在意。

    “我的身份并不重要?！彼吭诖策?，望向仿佛在刻苦研讀的林元瑾，手里端著一碗姜湯，蒼白的臉色透著些懨懨。

    這些時日真是給他灌了不少湯湯水水，哪怕他精神上并不太在意味覺，也不由得有些反射性的反感。

    “而且以名字為線索，大抵是找不到的?！贝抟挠穹治龅溃叭羰钱斪饔淄劳?，大多連名字都沒取，全當沒這個人。”

    “我知道?！绷衷獓@了口氣，“我只是想找些事忙忙。”

    之前想從崔夫人那找突破點，卻沒想到她直接打滅了林元瑾的猜測不說，回去之后也沒任何動靜。

    哪怕是再來試探試探她也好呢？

    查探一個十幾年前的人本就難，眼下這唯一的線索也不頂用了，真是石沉大海。

    “若我是崔氏族人，你會如何？”崔夷玉掀起眸望向林元瑾，神色平淡。

    “不會如何?！绷衷芸炀突卮?，搖了搖頭，猶豫著說出了她的想法，“我只是覺得你為太子替身一事蹊蹺，不知皇后在其中是個什么角色?！?/br>
    “是?！贝抟挠顸c頭，“不過我的身份并不會改變我們的立場。”

    無論他是不是崔氏族人，他都不可能承認這一點，也不會將自己的身世告知給任何崔氏人，讓這件事成為他人要挾他的把柄。

    皇后在替身一事上的謹慎，終會變成困住她的囚籠。

    “皇后一死，我便是周玠。”崔夷玉平靜地望著林元瑾，“名正言順的周氏皇室?！?/br>
    至于如今色衰體弱的太子，根本沒有轉(zhuǎn)圜之力。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便足夠了。

    混淆皇室血脈如今從他口中說出來，讓林元瑾心中一慟，五感雜陳，感觸頗多。

    林元瑾知曉這謀逆之事對他而言無異于顛干倒坤，他本身對權(quán)勢并無欲求，可他還是愿意去做。

    崔夷玉將姜湯一飲而盡，轉(zhuǎn)手將空碗放在了床邊的案幾上，袖子滑下露出的腕骨愈發(fā)蒼白，青藍色的脈絡(luò)清晰可見。

    這些時日未曾出門，讓他身子骨都松乏了許多。

    “殿下?！遍T外匆匆傳來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桑荷的聲音，“宮里的宋姑姑來了?！?/br>
    兩人倏地對視一眼，無比默契地望向門口。

    “你去？”

    “嗯，她要見的是我?！?/br>
    崔夷玉起身簡單地披上了外衣，面容上隱見病色，邁步出了房間，朝正堂走去。

    這幾乎是除了洗漱外，他首次離開林元瑾的屋子，連同李管事在內(nèi)，侍奉的人見到他都有種詭異的恍如隔世之感。

    等他緩步走到正堂坐下，沒多久宋姑姑就被人引著走了進來。

    “下去吧?！贝抟挠駫吡搜壑車娜?，示意他們關(guān)好門，看著宋姑姑一步步走進來，直至走他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