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結(jié)果豐收之季。宮廷少不了各色進(jìn)貢的奇珍異果，它們被盛放進(jìn)釉色盤里頭傳送至各宮殿。

    “看你那傻樣?！本霸h(yuǎn)遠(yuǎn)看到景令瑰左右手都各自緊緊抓住一只梨子，秋日暖光打在他身上，尤其是絲毫不遮掩的那副笑臉，模樣可掬到令她捧腹，可惜許多人在場，她只能憋住笑聲。

    “姐，快過來嘗嘗！”景令瑰大聲喊著。

    她接過一個梨子。旁邊的弟弟嘰嘰喳喳，“真的甜，阿姊信我，快快吃一口。”

    “真的？有多甜？”景元琦一邊問，一邊就著咬了一口。

    景令瑰滿足地說  ，“你嘗一口就知道了?！彼婚_始吃的時候，就想起昨晚偷親jiejie的場景，明明做賊心虛，但一夜過后  ，竟是如此甘美清甜！

    景令瑰掂量梨子的重量，看那些梨樹風(fēng)吹雨打日月煎熬才得這么幾個甜梨，想到昨晚害羞難卻也只是反芻到一絲味甘，也就不稀奇了。

    這種體驗，他理所當(dāng)然要跟jiejie說，“我昨晚親了阿姊?！?/br>
    景元琦眨眨眼，優(yōu)雅吃著他遞來的梨子。原來是他親了自己……等等，他碰的是嘴唇啊。

    “阿姊也親我一下吧，我想反過來嘗嘗那種感覺。”他渴望道。

    “等等啊  ?！本霸骋妼m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很迅速地啄向景令瑰的唇角。她的動作很快，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

    景令瑰如夢初醒，什么感覺都沒有?！耙簿褪沁@樣啊……一般般吧?！彼鲃铀魅》炊鴽]有激動顫抖的地步了，就像無數(shù)次二人小時候摟抱那樣稀松平常。

    她吃著吃著梨子才感到不太對勁，自己為什么遵循弟弟的話說親就親他？轉(zhuǎn)頭，他還是那種一如既往的樂呵樣，也許是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幾分了吧。

    正當(dāng)她努力用自己的乳牙啃咬著甜梨時，一個太監(jiān)拎著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邁著疾步從景元琦面前經(jīng)過。

    “這是什么東西呀？”她好奇地喊了起來，明顯地，是在發(fā)問。

    小太監(jiān)臉上是諂媚的笑，不過景元琦人小根本不會思考他臉上的表情能否取悅自己，只是聽他說道，“殿下，這是喂狗的骨頭，就是皇后娘娘養(yǎng)的小狗崽，牙癢了就要啃骨頭了?！?/br>
    小狗……景元琦想起來了，是皇后養(yǎng)的狗，上次去看的時候還在吃奶，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到了能啃骨頭的年齡了。

    與此同時，她還在一口一口吃著梨子。

    景元琦對這些骨頭并不感興趣。倒是景令瑰不一會哭著來找jiejie了，“阿姊阿姊……牙齒痛。”

    景令瑰淚水把長長的睫毛打濕了，眼皮合不住嘩嘩流出的眼淚，而且哭的鼻涕都流出來了，rou嘟嘟的嘴唇旁邊還有一道鮮艷的紅痕。它如朱砂、如心頭血、如殷色殘陽般驚魂奪目，詭張地掛在嘴邊，赤裸裸注入景元琦的胸腔里，讓她不禁屏住呼吸。

    景元琦連忙把他的嘴巴扒開看，他的牙齒本來就那么三四顆，其中有一顆嬌弱牙齒經(jīng)不住堅實梨rou的鍛打，已經(jīng)倒戈投降，折了腰。

    “梨子把我吃了，還流血了……”景令瑰語無倫次，依偎在jiejie懷里，一直哭哭啼啼。

    她也不停地給景令瑰擦眼淚，還努力牽著他走回宮殿，“不哭不哭，找耶耶去，找太醫(yī)去。”

    “好……”

    他們的父親此時正在呼吸吞吐佛家的凈香。被他加冕過的夕陽圣光正悲憫地打在姐弟倆的頭頂，代替神與佛來垂憐這兩片隨流水飄零、不久將幽幽遠(yuǎn)去的落葉。

    景珺簡單關(guān)心了一下受傷的兒子，對元琦又說了些什么，便繼續(xù)追尋他的佛陀凈土了。他再次深呼吸，望著兒女離開的背影，一種悲憫大愛的心思終于漲滿了胸口，對上眼眉慈祥的佛座，手中的金蓮花卻瞬間頹唐。

    他再度抬眼，幾道身影又鬼魅般緊接著飄進(jìn)了大殿。實際上他們的確是飄泊至南國的都城，來投奔此刻坐在蒲團(tuán)上的皇帝。

    “陛下，青州太守來了?！北蝗缂韧胤A報著。

    景崢的笑更顯和善，同青煙一道升起了身子，“趕緊讓他們進(jìn)來吧?！?/br>
    ——

    太醫(yī)手忙腳亂給景令瑰處理牙齒后，景令瑰趕緊用手捂住嘴巴，淚光猶在。

    她看著弟弟嫩白的小手，噗嗤笑了，“走吧?！?/br>
    手鐲稍有許滑落，碰到景令瑰的手指。他好奇地瞥了一眼，原來是手鐲?，不知道是誰給的，他也想戴戴看呢。

    夜里，當(dāng)景元琦再次試圖摘下那對手鐲，景令瑰忍不住稀奇道，“這是誰給阿姊的？”

    她無奈，“是耶耶哦?！薄霸瓉硎且?，什么時候耶耶也能給我一個?。”他說，不知道在惦記誰。

    景元琦回想起父親的舉動，于是摘下一個，“哼，不是想要嗎，我送給你一個?！?/br>
    “真的？”景令瑰第一次見她如此慷慨大方。平日，可都是她在欺負(fù)比她小的弟弟啊。

    “真的?！彼龑嵲谙胨妥咚鼈?。弟弟拿到鐲子的瞬間，景元琦內(nèi)心長吸一口氣?，仿佛是自己欺騙他共享這種憂疑?。但遞出去的感覺欺騙不了她，她是真的松懈與心安，無數(shù)次犯錯，她都要拉著他，或者讓他知道，就是如此。

    景令瑰歡呼一聲，眉目彎彎，如蕩漾開來的水波。她回到他落水的那一天?，朵朵蓮花都紛紛自淤泥升至水面，而他不經(jīng)意墜入渾濁的水里。

    景元琦見弟弟的笑容，無由浮起那個詭異血腥的夜晚。

    巫醫(yī)帶來人血，灑在她和景令瑰共同居住的宮殿，一邊灑一邊作法念叨。父親在她旁邊?，等她回過神來，景元琦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被父親捧著，套上了一對鐲子。

    那對鐲子晶瑩剔透，純凈無暇，摸起來溫涼玲瓏，應(yīng)當(dāng)是上好居奇之物。

    “元琦，這是耶耶給你的，你一定要戴好?！?/br>
    景珺的手指從涼潤的鐲子流連到女兒的手腕上，一下子倏地握緊。

    而景元琦卻覺得，有什么黑霧從背后瞬間升騰而起。

    父親對她那般總讓她莫名不適，但終歸看起來是耶耶寵愛子女，旁人也不知曉一個女娃的隱秘心思。

    她忽然想起來一個身影。也許，她會聽她說這些隱秘之事？

    往光嚴(yán)殿去的路上，景元琦隱約聽到有壓抑的哭聲，抽抽搭搭，瘆人極了。

    她不自覺抬起手腕。只見玉鐲如一環(huán)月扣，將稍許的安寧扣在她身邊。

    “姊姊！”景元琦瞥見了景樂安，激動地喊。

    景樂安身子一僵。

    她的腳旁，是剛剛被杖打擊斃的一個小太監(jiān)。

    景樂安終歸不愿意將這種面目示人。她疾步迎上去，扶住景元琦，勉強(qiáng)鎮(zhèn)定道，“怎么，今日有空來找我了？憐真沒陪你么？”

    景元琦望著jiejie的臉，不清楚她現(xiàn)在歡不歡迎自己的打擾。于是她輕聲道，“阿姊，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不過今天我來的比較突然，jiejie有事我就改天來吧?！?/br>
    “哪會哪會……”

    她不經(jīng)意瞥見meimei手腕上的鐲子。前幾天不還是左右各戴一個共一對嗎？怎么今日就見左手戴著了？聽說還是父親送的。

    meimei的小臉滿是嚴(yán)肅，認(rèn)真說道，“我走了，阿姊。今日實在對不住?！?/br>
    見她如此堅持，景樂安也就不在留了。等meimei走后，才轉(zhuǎn)身看向地上似是睡著的人。

    她入神看了半天，更鼓響起才如夢初醒。

    會不會是……她看見了。

    不可能吧。景元琦還小，她還故意擋了一下。應(yīng)該不是，應(yīng)該不是，景樂安這樣安慰著自己。

    明明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但她還想著，不要讓meimei弟弟目睹自己私下的作風(fēng)。

    回去的路上，景元琦滿腦子都是那個一動不動的、看上去是小太監(jiān)的人。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趴在jiejie的腳旁。

    “元琦，等等！”

    有人急切地喊她。她受驚嚇地連忙回頭。

    景樂安氣喘吁吁，看見元琦，眼睛亮了一亮。

    “我忘了跟你說。三天后，到我宮里來玩，jiejie這有許多新的漂亮衣裳?！?/br>
    景元琦聽到后，鐲子和太監(jiān)的什么都忘了，興奮地說：“我一定會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