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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章華終宴所(骨科)在線閱讀 - 第十一章月華嗔花影

第十一章月華嗔花影

    文充華的小女兒自陸貴嬪歸魂那天出生。她撇下綠搖,趁著一個不算晴朗的白晝,自己又去望仙閣瞧了幾眼。晚上鬼氣森森的荒園,即使存活于青天之下,也是掩不住的縹緲悠揚(yáng),了無生氣。

    回去后,景令瑰慌慌張張,見她開口便問:“阿姊,你去哪里了?”

    景元琦有些心虛,“就是隨便看看。怎么,出事了?”

    景令瑰的聲音弱了下去,“我們一道去看meimei吧?!?/br>
    聽到這句話,景元琦忽覺眼前一切都幻化成夢境,她自死游走到生,渡過了孤獨(dú)的冥河。她笑道,“好,阿歸,我們走吧?!?/br>
    小女嬰可愛極了,于塵世,她是新的一聲啼哭;于死亡,她是破開赤壤的初芽。不知道憂愁與疲憊,她想要什么總有人給她奉上,總有人為她滿足。

    景令瑰小心翼翼觸碰到她的臉,立馬就把手縮了回去。他終于露出了以前那無暇的笑容,不似以前純真,但依舊毫無矯飾。

    恰好今日是去祭祖的前一天。夜深人靜之時,景令瑰還在感嘆說:“嗯,阿真很幸福呢......”

    ,隨即話音緊接一轉(zhuǎn),“阿姊,我們的生母是......同樣的嗎?”還沒說完,他就慢慢閉上了嘴,很是不安。

    景元琦能感受到景令瑰的身體緊緊貼著自己。她望著籠罩兩人的床幃,那居室里的又一重牢籠。細(xì)沙如霧如云,亦如墨藍(lán)的海潮。它凝視他們,就像母親凝視愛子,溫柔甜美拘禁他們于rou腹之中,享受最初的依賴。

    “不是哦?!彼蚕萑肓肆季玫某聊?。

    “......”景令瑰沒再說話。

    對景元琦來說,隨后的日子快了許多,也逐漸變得不是很難熬。她認(rèn)識了幾個本家的女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很快就毫無顧忌哈哈大笑,忘了這是皇帝御前,被女博士輕聲訓(xùn)斥。但景崢絲毫不在意,只是看著她們鬧,也不阻止。

    “阿琦,你長姊要出嫁了,那個李公玉,我知道哦?!背瓕懭褰?jīng)時,景英忽然神秘地說道。

    景元琦靠到她身邊,“那你快說?!币慌缘木昂弦埠闷孓D(zhuǎn)過身,想聽聽。

    景英見兩顆腦袋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他本有婚約,因為尚主,所以退了?!闭f到這里她有點(diǎn)卡殼,那個有婚約沒能成功尚主的人是誰?好像是周家人?算了,記不起來了。

    “阿姊。”

    有聲音在身后響起,三人都嚇了一跳,腦袋很不雅觀撞在了一塊。

    景令瑰驚愕地看著目前的景象,有點(diǎn)想笑但想到了什么,落寞地壓下嘴角。

    “楚王殿下?!蹦莾扇祟櫜簧项^疼,端正姿態(tài)行了禮。

    “嘉珺,你怎么來了?”景元琦依舊捂著頭,望著他。

    景令瑰笑笑,“幾日沒跟jiejie打招呼,我就來找jiejie打個招呼?!?/br>
    景元琦這才注意到,他應(yīng)該是長了個,比以前要高了。這小子果真是來打招呼的,說了兩三句就離開了。

    “燕娘,你接著說啊?!本霸叽俚馈?/br>
    景英有些懵,“我們剛才說的是什么?”

    背后的歡聲笑語終于湮沒在了耳旁。由于是側(cè)著光線,景令瑰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因為今天有半日閑暇,他讓宮人帶他登了城墻。

    江流上孳生了叢叢凝云,仿若空靈朦朧的煙暈。水波不時屈起,蕩出彎折又細(xì)長的翠波。青鳥躍過起伏連綿的河與山,乘風(fēng)在湖畔掠影而去,徒留建康的臺室在朗朗晴空中溢發(fā)酷烈的光彩。

    他應(yīng)該高興的。他在努力學(xué)習(xí),脫去之前的稚氣,以后就不會被jiejie捉弄嘲笑了。jiejie也變得開朗肆意,畢竟她是耶耶最喜歡的孩子,她會過的很好。

    景令瑰望著底下的林莽江河,安慰著自己。

    大內(nèi)宮殿在城的中央和盡頭,景令瑰下了城墻,濃密流云就紛紛散去,以一種極柔順的姿態(tài),露出了威嚴(yán)恢宏的主殿。閶闔頓開,支呀聲沉悶又在末尾急促尖利,但很快,隨即消失在龐羸的昏暗里。

    景令瑰并沒有再去找jiejie。他把那些書卷仔細(xì)梳理了一遍。殿內(nèi)十分安靜,宮人得令不進(jìn)內(nèi)室打擾,連腳步也要放輕。

    沉浸于經(jīng)書中便忘卻時間流逝。等他的脖子酸痛到不能忽視的地步后,景令瑰才放下功課,準(zhǔn)備稍微去殿外透透氣。

    等出門的時候,他愣住了。景元琦不知何時來了外殿,在一張桌上練習(xí)字跡。

    見他出來,她淡淡地笑了,“沒想到阿歸很專心嘛?!?/br>
    景令瑰回過神,局促問道,“阿姊,你……怎么來了?”

    她放下筆??粗哪?,景元琦慢慢說道,“有個笨蛋估計是難過得想哭了,我過來看看他哭了沒有?!?/br>
    景令瑰瞬間想跳起來,“我沒有!”

    “哼,表情出賣了你。果然是笨蛋嘛?!鄙倥畱蚺馈?/br>
    他露出委屈的表情。

    景元琦大笑。看著jiejie如此,他又體會到姐弟親密無間的以前,景令瑰心理頓時通暢了許多。

    --

    祭祖完理應(yīng)朝帝后復(fù)命。景令瑰按照父親的命令,幾日后再去見皇后。

    中宮依舊毫無生氣,離開濃香讓它更加像極了華美的墳?zāi)?。袞袞夜風(fēng)襲來,卻只留下深久的闃寂。

    他有意無意避開了存放玩物的后房,按記憶來到容南蓮居住的主殿。

    門開后的那刻,景令瑰一眼就看到那布滿塵埃的玉菩薩。他揮退了宮人,踏入了房間。

    他來到菩薩跟前。站了好一會,景令瑰才拿出手巾,細(xì)致溫柔地為它拂去塵灰,好似落魄菩薩座下最真摯的信徒和香客。

    一個細(xì)長的身影,有如鬼魅般,在菩薩的面龐上冒了尖。

    景令瑰注意到了這突兀的黑影。他的手頓住,那黑影也沒有動作。

    深呼吸了幾口,他轉(zhuǎn)身。

    久病的皇后,后宮邪惡的女鬼,在此刻,詭異地融為一體。容南蓮的臉上不斷抽動,神情興奮乃至癲狂。她頭發(fā)未梳,衣服怪異,儼然女巫裝扮。

    “阿歸!阿歸!”她咯咯大笑,朝他走了幾步,“我的孩子!”

    景令瑰靜靜看著她。

    “你,為什么要見那個女人,為什么!”容南蓮歇斯底里,尖叫道。

    他忽然扔下手巾,盯著她布滿血絲的雙眼,一字一句,堅定說道,“因為,她是生我的阿娘。”

    容南蓮呼吸急促,手抓上頭發(fā)薅了一大把下來。景令瑰清楚看到,她的發(fā)頂見了血。

    她雙眼異常凸出,“是我生的,我生的!”緊接著,發(fā)絲飄落,容南蓮?fù)哪樕仙热ァ?/br>
    痛感幾乎撕裂了所有密密麻麻編織的閑情逸趣。景令瑰捂住guntang的臉頰,跌跌撞撞跑向門口,凄厲嘶吼道,“快來人!”

    宮人把瘋癲了的皇后用繩子捆住,送往主殿。一直在中宮服侍的綠搖大驚,連忙給景令瑰拿冷水巾敷上。容南蓮下的力道極狠,景令瑰感覺自己腦子發(fā)脹,像是在夢里一般。

    --

    那夜中宮的瘋狂,也在逐漸淡出眾人的記憶。景元琦只記得,綠搖急匆匆跑來朝她哭喊,她便連忙往中宮那里趕去。

    都去死吧。都死吧。

    女人撕扯著頭發(fā),又哭又笑地叫道。

    景元琦見她這般不似人樣,怔怔站在那。對她的孺慕之情,也倏忽斷絕了。

    惡心。悲憤。痛恨。

    “鄭菟!鄭菟!給我藥!”

    她一愣。好熟悉的名字。這幾年景元琦才了解到,鄭菟是個女巫。一個下九流的神秘女子。

    女人的面容又霎時蒼白無比:“旋予、旋予……別過來?。。?!”

    “容南蓮?!?/br>
    皇帝不知何時到來的。

    他眼神晦澀不明。見女兒兒子都在,淡然吩咐道,“送他們回去休息?!?/br>
    宮人應(yīng)了諾。

    待景元琦要跨出門,景崢忽然開口,“元琦,耶耶給你的鐲子,一定要戴齊了?!?/br>
    她震驚轉(zhuǎn)頭,想解釋一番。

    只見他揮手,不給她多待一會的時間,“趕緊離開這里?!?/br>
    也許容氏會被廢了吧,或者被賜死。

    她是這樣想的,弟弟是這么小聲跟她說的,宮人也是傳要廢后的消息的。

    可是最終,父親依舊沒有廢這個無己出、多次失儀、惡名昭彰的皇后。只是自此禁足她。

    父親在包庇她,抑或想讓她活得更不安生。因為他讓趙昭容暫且處理后宮事務(wù),文充華封為昭容。

    皇后的私藏盡數(shù)被搜羅出來,付之一炬。

    烈火中,恍惚有月華的光芒,還有一個決絕投火的幻影,焚出幾對蝴蝶戀戀翩飛。好像曾經(jīng)是有一個中秋之夜,一家人也曾聚在一起,其樂融融,團(tuán)圓賞秋?

    那天,皇后還喊出過一個陌生的名字。

    旋予。

    她打聽到,是已故容修儀的閨名。

    她相信,他會知道的。

    月的影子,竹的影子,花的影子,樹的影子,她和景令瑰相牽的影子,都在混沌的夜晚凌亂生長,彼此交纏。這是一條沒有來時的路,沒有明燈的盡頭。

    景令瑰那日起,更是找了很多理由要跟她在一起住。

    “哦,為何?”她是想笑的,卻笑不出來。

    景令瑰喏喏,低下頭,“我害怕?!?/br>
    明明前幾個月,他還一副故作成熟單獨(dú)受學(xué)的樣子。終究被打回原形了。她終是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