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擱淺(出書版) 第10節(jié)
小志這是在照顧我。以我的各項指標,能和唐玄鳴分到一組也不錯。 我剛想答應,面試房間的門又開了,我面前的四位面試官神色肅穆地一齊站了起來。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老人。 這是一位清瘦的老人,頭發(fā)往后梳攏,一絲不茍,黑白參半。他有一雙古井般的眼眸,蓄著全白的胡子,中山裝胸口別著四靈教的標識,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來人應該就是四靈教的教主鄭宏穎。 “教主……”四人一起彎腰向鄭宏穎行禮。 我慢了半拍,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干什么。 鄭宏穎一揮手,讓他們都直起身子。他看似隨意地掃了我一眼,光這一眼,我就覺得像被x光從頭到尾照了個干凈。 小志讓出自己的位置,讓鄭宏穎坐下。 “你相信人有靈魂嗎?”鄭宏穎問道。 這是什么情況,鄭宏穎準備親自面試我嗎?我什么也沒準備,是我和莊曉蝶的計劃被發(fā)現了嗎?但如果他發(fā)現了,為什么找上我而不是莊曉蝶?我有些驚慌失措。 “大概是沒……不,現在我相信了。” 其實我不信,但考慮到這里存在宗教,我也只能說謊。 “那么你覺得靈魂存在什么地方?” 我呆住了,就像一個在課上神游的學生突然間被教師叫起來回答問題,茫然無措。 “靈魂當然在身體里?!?/br> “喪尸和我們一樣,那么它們有靈魂嗎?”鄭宏穎又問道。 “它們沒有靈魂?!?/br> “為什么?” “因為它們死了?”我不知道這個神棍究竟想和我說些什么,只能順著他的話頭,盡我所能地把這胡言亂語繼續(xù)下去。 “那么死亡是什么?”鄭宏穎問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了,如果不涉及靈魂,那死亡就是rou體的死亡,但喪尸是會行動的,我們很難將其認定為rou體已經死亡。 “死亡應該是個漸變、復雜的過程。”鄭宏穎說道,“喪尸真的死了嗎,出于情感上的考慮,我們傾向于它們已經死亡。它們就像是植物人一樣的存在——會動的植物人。構成人類心靈的部分已經脫體而出,只留下活動的機能。你知道腦死亡嗎?” “我知道。” “一個人死亡的標志,不是過去那種呼吸和心搏永遠停止的傳統概念,而是腦功能徹底的喪失。這是醫(yī)學和法醫(yī)學發(fā)展的結果,是對死亡概念的新認識。同理,我們認為喪尸是尸體,是死者。那他們的靈魂到什么地方了?” “類似地獄、天堂的地方?”我遲疑著說道。 鄭宏穎點了點頭?!八麄內チ松竦膽S之地,接受最后的審判,過后不必再入輪回,享受永恒的歡愉,只留下軀體還在這個世界徘徊。那么你害怕嗎,去另一個世界,只留下身體?有時候,我會想這個世界上就不該存在什么智慧生物,我們是另一個時空的精靈,被神投入這個世界,充當‘人類’的靈魂,現在我們該回家了。你覺得怎么樣?” “我有些害怕?!蔽艺f道,“就算有靈魂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彼岸是什么樣子,我還不想離開這個世界?!?/br> 鄭宏穎又點了點頭?!袄響绱?,這也是我們聚集在這里的原因。說到底,我們是最后的叛逆者,不愿回歸,想在這個世界多待一會兒?!?/br> “是的。” “那么歡迎回來。我們都是迷途的旅人,繞著遠路去最終的目的地,我們不會害怕犧牲,因為它只會讓我們回歸,我們在乎的是作為個體能為集體做些什么,這是我們立身之本,對嗎?” “對的。”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待過?!编嵑攴f看著我的雙眼,他仿佛想通過目光傳遞自己的情感和理念?!叭瞬辉撌敲瞳F,我們已經從獸的族群中走出來了。也許在蠻荒時期,人是獨行的,他們同獅虎一樣野蠻,但外界的壓力,將人聚集在了一起。人們分享食物,照顧彼此的幼崽,傷者也能得到周全的照料,人的生存能力大大提高,這時無私不是一種高貴的品質,而是一種求生的手段。如果群體給予你好處,而你由于自私未能回報群體,那你就可能被趕出群體。擁有利他意識的個體才能活下來,利他其實就是利己。純粹的利己者才是非人的怪物。因此,強者該勇于為弱者出手,在艱難時期,強者的底線應該是弱者的生存,在其他時期,強者的底線應該是弱者的尊嚴。當然,這不是讓強者無限制地付出、犧牲,而是在自己過得好的情況下,有責任改善其他人的生活?!?/br> “你說得有道理。” “認同這個理念,你就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了?!彼玖似饋?,向我伸出右手。 我也連忙站起來,急急忙忙地在外套上擦干手心的汗水,握住了他的手。 以一個老人來說,他的手很暖和。 鄭宏穎走了,我裝出一副很激動的樣子,又和他們去了地下車庫。 四靈教有三層地下室,最下面一層隔出了一個場所,用作體能測試。我按他們的要求完成了所有項目,最后得到了測評結果。 表四 界曉楠測評結果表 src=" target="_blank" class="linktent">p9-novel-sign.byteimg./novel-pic/26097fd0624e9e207ee3ca04148215f7~tplv-snk2bdmkp8-31.image?lk3s=8d963091&x-expires=1749048232&x-signature=umg665lctjeb0rpwx0umacowaka="> 小志說的話也起了作用,我和唐玄鳴成了同事。 我了解到四靈教共有兩百二十多人,他們暫時住在一家星級酒店中,酒店共有三十四層,每個人都能分到單獨的房間,還有不少房間空著。這片區(qū)域還有電力,基礎設施可以使用。我們組負責兩百二十多個人的日?;锸常@不是件輕松的活兒,要先供應臨近保質期的食物,對不宜保存、又不能迅速消耗掉的食物進行一定的加工,比如腌制。 現在,新鮮果蔬、rou類告罄,要供給這么多人全面的膳食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四靈教中已經有一些人出現了營養(yǎng)不良的狀況。 我也問過他們有沒有種些什么東西,然后,唐玄鳴把我?guī)У教炫_,天臺上搭了幾個大棚。 “我們能過去看看嗎?”我問唐玄鳴。 “不能?!碧菩Q說道,“你沒有權限,我也沒有??吹酱笈锿饷娴娜肆藛?,那是種植組的,沒什么好看的,都是蘿卜、青菜、大白菜,但都像寶貝一樣被看著。他們做實驗呢,試種作物,再看看能不能留種。” “唉,每天吃大白米飯和各種豆類,加點速食食品,我可受不了?!蔽艺f道。 唐玄鳴聞言緊緊抓住我的肩膀,對我說道:“所以就輪到你出場了。你會發(fā)豆芽菜吧?!?/br> “對啊,我們還有豆子?!蔽一腥淮笪?。 聽說鄭和下西洋無法從陸地補充蔬果時,就會培育豆芽充當蔬菜,因此中國航海史上很少有人出現敗血癥。 “但這個很容易做,難道四靈教當中沒人會做這個?”我問道。 “沒有?!碧菩Q說道,“這點很奇怪,我也知道豆芽菜的做法,但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別人也一樣。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能做到,真是奇了怪了?!?/br> “也許我就在這方面有天賦吧?!蔽倚χf道。 “別惦記人家的蔬菜了。”唐玄鳴推著我往電梯間走,“前不久,搜尋組找到一個雜糧鋪子,收獲了一堆豆子,足夠你發(fā)的了?!?/br> 于是,我就被安排去發(fā)豆芽了。 其實,這真的很簡單,黑豆、黃豆、綠豆都可以,先把豆子泡上一天,找個可以透氣和漏水的菜筐,在下面墊層紗布或者報紙,把泡好的豆子均勻地鋪上去,然后再蓋上紗布或者毛巾,上面灑點水,讓豆子處于濕潤、不見光的環(huán)境中,每天定期加濕,四五天后豆芽就好了。 由于這是我第一次在四靈教做豆芽,他們只給我了幾斤黃豆,結果大獲成功。 負責做菜的幾位廚師當即就用菜籽油炒了鍋豆芽菜,只用鹽來調味,入口生脆可口。沒過多久,廚房內每個人都捧著一碗豆芽大嚼特嚼,咔哧咔哧的聲音充滿了房間。 我們組長——一個近兩米的漢子,雙眼含淚,對我說道:“以后,整座杭州城的豆子,只要我們能找到,都歸你!” 其他人啃完豆芽菜,又用冒著綠光的眼睛盯著我。 “你說你怎么不早來呢!” “界哥,我們全靠你了!” 他們把我高高舉起,仿佛在慶祝一場偉大的勝利。我想到了一個典故,希臘軍隊攻克特洛伊后,他們看到美麗的海倫,就覺得自己的辛苦得到了回報,因為他們得到了美。如果換作中國人,恐怕他們要在特洛伊城內發(fā)現一種難得的美食,鮮美多汁,這群人才會滿意…… 剩下的豆芽菜被做成了瘦rou豆芽湯,每個人只能分到幾根菜,但他們都像在吃山珍海味,細細品嘗,有些人甚至想用碗里的rou換別人碗里的菜。 似乎四靈教所有的人都被這新鮮蔬菜迷住了。 連鄭宏穎都走到我面前,夸贊了我?guī)拙洹?/br> ——這世界真的瘋了。 之后,我忙了好幾天,一直在發(fā)豆芽菜,沒空去找莊曉蝶。等有空,我再去找她時,她已經隨組搜尋物資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我之前就知道所有青壯年都會被派出去搜尋物資,可沒想到才幾天,就輪到莊曉蝶了。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收獲。住在她邊上的一個姑娘給了我一個藍鯨玩偶,普通抱枕大小,藍鯨咧著嘴沒心沒肺地笑著。 我揉了揉玩偶,里面好像沒有塞什么紙條或u盤,我玩了一會兒,就把它丟到床上去了。 莊曉蝶不在,我只好去找許大禹。他說的和莊曉蝶告訴我的差不多,除此之外,他還講了他們團隊的一些趣事,但一談到鄭宏穎,他就三緘其口??磥硗踝又Z的死是他們心中共同的痛,想到這點,我居然有些嫉妒。我缺少和莊曉蝶的共同經歷,無論甜美還是痛苦,也許現在的我在她心里只是一個“肯幫忙的好人”。 不過許大禹同意有機會帶我去一趟王子諾的被害現場。 在等莊曉蝶的日子里,我也了解了下四靈教的教義。 四靈教之所以叫四靈教,而不是什么拜上蒼會,是因為他們崇拜四靈——也就是希臘人所說的四大元素,風、火、水、土。 四大元素作為構建這個世界的基石而受到四靈教的崇拜,他們相信當四大元素一個個從這個世界抽離時,世界就將不復存在。 我不懂宗教,只是盡力適應這里的生活。 當我靠著豆芽菜在四靈教混得風生水起時,何莫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 搜尋組擔任著最危險、最辛苦的工作,他們要在這座城市中搜尋所有可用的資源,來往于喪尸出沒的角落。找到物資后,他們也不得休息,只是在地圖上做好標記,接著去下一處冒險。 但這次,何莫他們找到了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錢塘江。 搜尋組到了錢塘江,看著大潮過后波光粼粼的水面,啃著干糧。據說何莫就是被干糧硌傷了牙齦,忽然想起錢塘江也是產江鮮的,一些水產甚至價值不菲,是老饕心中的圣物。 何莫說了這個想法,搜尋組其他人立即找到漁船和漁具,開始打魚。 他們都是第一次下網,最后只捕上來一條三斤多的三角魴。 src=" target="_blank" class="linktent">p3-novel-sign.byteimg./novel-pic/9d0868bf3cb689ca754f52624e82c837~tplv-snk2bdmkp8-31.image?lk3s=8d963091&x-expires=1749048232&x-signature=dsqkedlopifl4hrygnl/rw7brx0="> 圖二 三角魴 何莫當時就很高興,說這魚好啊,紅燒和清蒸都很好吃。 搜尋組的人再接再厲,終于琢磨出了一些方法,每一網能捕到的魚也越來越多。 我以前在報紙上讀過新聞,好像從一九八三年起,杭州市每年都要往錢塘江里放養(yǎng)魚苗。除了四大家魚,還有很多是錢塘江里的土著魚,每年投放三百萬尾以上,有鰣魚、松江鱸、刀鱭、河鰻、河豚、河蟹、三角魴、花鱸、鳳鱭、鲴魚、鯔魚……多達二百余種。 經過生態(tài)恢復和休漁養(yǎng)漁,加之喪尸暴發(fā)后,再無捕撈,江里應該有不少存貨。 何莫開著車把捕到的魚拉回了四靈教。 教內立即開會,確定了捕魚的計劃。何莫也因為此事受到嘉獎。 我也因此忙碌了一陣子,鮮魚不易保存,需要及時處理。 我看著掛起來的咸魚,十分安心。 咸魚雖然有些腥臭味,但對我們來說,這味道堪比香水??粗@條懸掛的咸魚——這才是真正的rou林,我們不需要酒池,這樣的rou林足矣。 我看過這樣一則新聞,華裔移民去了意大利,在自家院子里曬制火腿和咸rou,結果鄰居報了警,說不但有異味,場景還可怕,會嚇壞孩子。 農耕文化可能根植在了華人的基因中,看不得空落落的土地,覺得就該種上點什么,秋日如果陽光好的話,曬谷子,剝苞谷,心就會被盛滿。 我們離開農耕時代太久太遠,走上追求華服香車的歧途。直到喪尸來臨,將這些全部打碎。我們回過頭來,發(fā)現了早已失落的美好。 在我忙著挖掘自己內心世界的時候,許大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