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鴻聽她說話，心中猛然一動，連忙拾一支火炬，飛步跑了過去。

    第33章 磨指刻崖，神功無名

    火把照去，入目之處，共有三具骸骨。

    這三具骸骨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塵?；粒蜒诼窳藥缀跻话?。

    引起滅劫驚訝的那兩具骨頭，底下一具粗壯無比，尤其臂骨、腿骨，直如虎骨、牛骨一般，上面一具卻纖細秀氣的多。

    說是底下、上面，其實那具細骨出了頭顱，其余大都散碎，紛紛從粗骨的縫隙間落下，難怪滅劫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br>
    葉孤鴻嘆一口氣，湊近火把細細觀瞧，那粗壯骸骨的肋骨縫隙中，果然落有金屬箭簇，只是此刻都化成了黑色，若非他瞧得仔細，實難認(rèn)出。

    滅劫道：“看此人骨骼，如此結(jié)實，想必生前定是一名威風(fēng)凜凜的雄壯大漢，卻不知如何死在這里?！?/br>
    葉孤鴻道：“師父，我們上面，只怕便是雁門關(guān)外的萬丈懸崖了?！?/br>
    他騙哈總管時，滅劫也自在場，聞言立刻省悟：“你是說，這位便是……”

    葉孤鴻點了點頭。

    滅劫肅然起敬，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又問：“另外兩具骸骨，卻不知何人所留?！?/br>
    葉孤鴻苦笑一聲，腦海中閃過兩道人影：一個是巧笑嫣然、偏又心腸歹毒的邪門少女，一個是渾渾噩噩，帶著一副古怪面具的鐵頭人。

    搖搖頭道：“版權(quán)所限，我亦不知?！?/br>
    滅劫嘆道：“若是那位大俠時，相隔兩百余年，彼時情景如何，世上想必已無人知曉。”

    說罷，別用火把去照另具骸骨，奇道：“咦，徒弟，這人腦袋好生奇怪?！?/br>
    葉孤鴻看去，另一具骸骨離這兩具懷古一兩丈遠，上身豎著，靠著懸崖，腦袋上黑糊糊一片，方才所見鬼火，正是他的骨頭發(fā)出。

    葉孤鴻打著火把看了片刻，解釋道：“師父，此人頭上，似是帶了個鐵頭套，前臉、后腦，共是兩片，想必是生生烙在了臉上，至死無法取下?！?/br>
    滅劫驚道：“這般殘忍刑法，不知是何人方才想出！啊喲，這鐵頭人大約是那邊兩人的忠仆，你看，他是隨后才掉下懸崖的，莫非是見主人墜崖，便也隨之赴死？”

    葉孤鴻奇道：“師父如何得知？”

    滅劫道：“你看這人姿勢，他半身靠在崖壁上，分明是墜崖后一時不死，爬到了這里才死，你再看他的腿。”

    葉孤鴻低頭看去，果然鐵頭人兩條腿骨斷成幾截。

    滅劫道：“方才兩具骸骨，粗的那具胸腔肋骨盡折，細的那具脊骨折斷，顯然是那兩人落崖后，這個鐵頭人跟著跳下，偏偏砸在那兩人身上，砸斷了那兩人的脊骨、肋骨，自己也斷了腿骨，卻是一時不曾斷氣。”

    說到這里，她又抬頭看了半晌，緩緩道：“這般高的懸崖，縱有兩具軀體墊在下面，也萬難活命，想必這鐵頭人，定有極高深的內(nèi)功，因此才多支持了一段時間，方才死去?！?/br>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鐵頭骸骨，忽然驚奇道：“咦，這人手指好生奇怪?！?/br>
    葉孤鴻連忙看去，卻見鐵頭骸骨的右手骨頭攤在斷腿上，其余幾根手指都是正常模樣，唯有食指指骨的末節(jié)骨梢，只有尋常一半長短，倒似是刻意磨短了一般。

    葉孤鴻看著他食指發(fā)呆片刻，心中猛閃過一個念頭，向骸骨所依靠的崖壁看去，只見一片干黃枯苔，顧不得骯臟，身手便抹。

    滅劫驚道：“伱做什么？咦！”

    卻是見葉孤鴻抹去青苔的位置，露出一副畫風(fēng)粗樸的人像，如刀刻斧鑿一般，銘刻在崖壁上。

    那人像姿勢奇特?zé)o比，似乎伏在地上，一顆腦袋從胯下穿過，探得筆直，兩只手抓著兩只腳，身上又畫著一串小小的箭頭。

    葉孤鴻心知肚明，這便是鐵頭人當(dāng)年無意獲得的武功，只是不好明說，扭頭看向滅劫。

    滅劫看得幾乎入了神，雙眼直勾勾望著崖壁，好長時間，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斷言道：“這似乎是一門極為玄奇高深的佛門內(nèi)功！只是不全。”

    她雙手齊出，嘩嘩幾下，擦去老大一片枯苔，頓時把壁上畫像盡數(shù)展露，共計三十二個人像，皆做不同形狀，每個人像身上，均畫著細小箭頭。

    人像之旁，又有幾行文字，滅劫湊近火把看去，一搖頭道：“這人寫字真丑！還有許多別字……”

    隨即照著念道：“舉目無親，又無雙目，欲隨姑娘而死，偏又不死，老天待我何薄？”

    搖了搖頭，望下看去，又念道：“三日三夜，雨打風(fēng)吹，斷腿痛不欲生，竟還不死?！?/br>
    再往下看，又念道：“是了是了，我從那經(jīng)書學(xué)了功夫，卻不小心毀壞經(jīng)書，定是老天要我留下功夫，方才準(zhǔn)死?！?/br>
    最后一行字跡，筆跡愈發(fā)潦草，又刻得極淺，顯然此時刻字之人已沒了氣力，寫的話也讓人越發(fā)不著頭腦。

    滅劫疑疑惑惑念道：“你拿了我的眼睛，為何不肯看我一眼？”

    葉孤鴻湊著看去，攏共百十個字，倒有十來個寫錯了，可見其人文化很是一般。

    滅劫判斷道：“這個鐵頭前輩，似乎有些蠢氣，不知哪里學(xué)了一套厲害功夫，卻被他毀了原本，他說的姑娘，也許就是和蕭大俠死在一處的那具骸骨，他有心跟著人家一起死，卻偏偏一時死不去，稀里糊涂之下，便以為是自己沒有留下功夫，因此生生磨損指骨，刻在了這崖壁上，方才精疲力竭而死，唉，也是一個癡人。”

    說罷嘆息一回，又看那套功夫，越看越是驚嘆，一直換了七八根樹枝點火，方才看罷。

    對葉孤鴻道：“這門功夫，看著著實了不得，只是來歷不明，而且其中有好些關(guān)節(jié)，全然不合道理，我一時想不通透，這鐵頭前輩似乎又有些瘋傻，也不知有沒有刻錯之處。你記性好，且和為師一起把它強記下來，回頭找紙筆錄了，留著慢慢研究?！?/br>
    葉孤鴻點頭應(yīng)下，當(dāng)即師徒二人盯著那些圖形，強行記下三十二個姿勢，以及每個人形箭頭的位置、走向。

    二人生怕記錯，看了又看，記了又記，直到一閉眼，便似刻在眼前般清晰，方才作罷，這時山谷之中，晨光已現(xiàn)，那火堆也不知于何時熄了。

    滅劫得了一門神功，雖然暫時不敢練，也覺心滿意足，微微伸個懶腰，笑道：“沒想到你這孩子說話這般靈驗，雁門關(guān)果然藏著機緣！嗯，這門神功的原本，被這鐵頭前輩毀了，當(dāng)今世上，只怕無人再知這門功法叫做什么，我便給它起個名兒，叫做雁門神機功！紀(jì)念這一番神奇機緣?！?/br>
    葉孤鴻一聽大點其頭，心想神雞功這名字起的霸氣，神雞一唱天下白?。?/br>
    滅劫又道：“這位大俠，乃是了不得的好漢子，這個鐵頭前輩，咱們師徒得了人家機緣饋贈，我峨嵋派行得端立得正，得人恩惠，必有所報，你我?guī)熗角也患弊?，好生把他們的尸骨安葬了，也算我們后輩一番心意?！?/br>
    葉孤鴻自然同意：“若要掘土，卻須尋個趁手家伙方好?！?/br>
    可是四下一看，除了蕭大俠粗壯的大腿，似乎別無什么趁手之物。

    滅劫也有些犯愁，便道：“我們往深處再看一看，或者有可用之物?！?/br>
    師徒二人當(dāng)下往峽谷身處又走，走不到數(shù)十丈，兩人齊齊一聲低呼，卻見面前滿地都是嶙峋白骨！

    第34章 無名小鼎，清揚駝鈴

    滅劫驚道：“怎地這般多骸骨！”

    上前仔細一看，不由松了口氣：原來盡數(shù)是些牲口骨頭。

    從殘余顱骨上分辨，共有牛、羊、豬三種，數(shù)量不下數(shù)十頭，只是時間久了，骨骼泰半風(fēng)化，顯得殘缺不全。

    不過這崖底深邃陰冷，終年難見陽光，角落處森森積雪，至六七月不化，因此骨頭腐朽速度，也遠比外界為緩。

    若似那等身懷高深內(nèi)功的，練得骨堅如玉，保存時間還要更長。

    滅劫嘆道：“不愧一代名俠，雖然葬身崖下，終是為人銘記，似這豬牛羊三牲，當(dāng)是有人在崖上憑吊祭祀，然后拋下?！?/br>
    葉孤鴻笑道：“這人倒幫了我們的大忙，這牛腿骨這般粗實，斷裂處又銳利，豈不正好掘地？”

    當(dāng)下自衣襟上割一副布，包住了手，去取那些斷骨。

    他挑挑揀揀，找了幾根粗壯尖銳的骨頭取出，忽然看見白骨堆中，竟有一個小小包裹，鼓鼓囊囊，心中一動，用根骨頭小心翼翼，便挑那包裹出來。

    然而那包裹材質(zhì)，也不知是棉是錦，年深日久，早已朽壞，不碰它時尚好，一挑頓時糟爛一片，里面滾出一件圓滾滾的物事。

    師徒二人連忙細看，卻是一件五六寸高的小小木鼎，色澤明黃如玉，木理中隱隱泛出紅絲。

    這個小鼎，同那許多牲口堆在一處，牲口腐爛之時，骨rou化為尸水rou泥，不知侵染了多少年，卻依舊是干干凈凈的精致模樣，顯然乃是一樁奇物。

    滅劫沉吟道：“這個小鼎，多半是那三位前輩中某位所有，又或者別有什么意義，因此后來祭祀他們的人，將之一并丟下崖來?！?/br>
    葉孤鴻心中有數(shù)：當(dāng)初群豪畢集來救蕭大俠，在此鼎中點燃特質(zhì)香料，引來無數(shù)毒蛇，分散了守軍視線，這鼎卻就此失落在南院大王府中。

    以此推論，多半是遼皇耶律洪基，后來想起同這位義弟的交情，悄然潛來雁門關(guān)前，宰殺三牲祭祀，連同這鼎也丟下來物歸原主。

    葉孤鴻道：“師父，這鼎歷久彌新，定是寶物無疑，據(jù)徒兒看來，它和我峨眉有緣，我們把它帶回去吧。”

    滅劫笑道：“不錯，為師也覺得它有緣，尋塊料子包了，回去慢慢研究?！?/br>
    師徒二人收起此鼎，各cao一根牛骨，花了兩三個時辰，挖了兩個坑，將那兩具碎成一堆的合葬在一處，鐵頭骸骨葬在旁邊坑里。

    好容易忙完，師徒二人都是一身泥土，滅劫讓葉孤鴻撮土為香，在墳前磕了三個頭，自己也上前禱告道：“今日我?guī)熗降昧饲拜厒兯魴C緣，無以為報，權(quán)且施以薄力，助前輩們?nèi)胪翞榘?，望前輩們都能往生極樂，阿彌陀佛?！?/br>
    禱罷，閉目合十，磕磕巴巴念了一段經(jīng)文。

    經(jīng)文念罷，滅劫長舒一口氣，算是放下了一番心事，拉起葉孤鴻來，師徒二人沿著來處返回，尋找路徑出山。

    如此又過兩三日，果然被師徒二人找到一條廢棄已久的山路，似有如無，順著一片孤峰蜿蜒向上。

    此路險峻無比，走了一程，那瘦馬恢恢驚叫，任滅劫如何扯它，再不肯往上多行一步。

    好在這時馬背物資已耗大半，滅劫抖出一條僧袍，把余下諸般物事打了個包裹，扎在自己腰間，然后將馬兒的鞍韉、籠頭盡數(shù)摘下。

    思量片刻，她自袖中取出小半支用剩的紫芝，喂到了馬兒口邊。

    那馬兒鼻孔一嗅了嗅，眼睛驀然睜大，不可置信地望向滅劫。

    滅劫認(rèn)認(rèn)真真道：“你隨我?guī)熗奖疾ㄒ宦?，著實辛苦，這半支靈芝，便算酬勞，放心吃了無妨?！?/br>
    那馬兒似乎聽懂，小心翼翼張嘴，銜去了靈芝，隨即腦袋一揚，把靈芝拋起，一口吞進嘴里，放肆大嚼，樂得搖頭擺尾。

    待它吃罷，滅劫在馬兒鼻梁上一拍，喝道：“去吧，你既上不得山，大家也只好各走各路，愿你以后莫再被人捉去當(dāng)了坐騎?！?/br>
    說著轉(zhuǎn)身，牽起葉孤鴻小手，一步一步往山上登去，

    那馬兒在下面，歪著大腦袋看了一回，眼見滅劫二人越上越高，終于知道這兩人不要它了，希律律一聲長嘶，扭頭跑進山坳中去了。

    滅劫拉著葉孤鴻上山，先是還只需牽著，到了后來走得越發(fā)高了，那道路近乎絕壁，干脆一手抱在了懷里，一手輔助攀登，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才及登頂。

    師徒二人喘勻了氣，四下看去，但見腳下群山自西及東，橫陳如龍，將大地分為了南北兩塊，東邊半山腰處，雁門關(guān)扼守要道，氣勢巍峨，一時間，慷慨之氣油然而生。

    滅劫一聲清嘯，高聲道：“徒兒，你瞧這河山大好，如今卻沉淪腥膻，身為男兒活在當(dāng)代，你豈能無所作為？這次隨為師回山后，好好用心學(xué)藝，待得藝成，我峨眉索性也起一支義軍，便由你做大元帥，把那些韃子還有天下間的害民惡賊、無恥狗官，都殺個一干二凈，還這人間一個朗朗乾坤！”

    葉孤鴻見師父豪情勃發(fā)，笑道：“師父，打仗卻和江湖廝殺不同，我把武藝學(xué)的再好，不會兵法，只怕也難勝真正名將?！?/br>
    滅劫傲然道：“伱怕什么？若論用兵本事，莫過于當(dāng)年岳武穆！為師這些年亦不會白等，定要找著那口寶刀……屆時你學(xué)成學(xué)武穆本事，用兵如神，必然攻無不克！”

    葉孤鴻奇道：“什么寶刀？如何又能讓我學(xué)會武穆的用兵本事？”

    滅決搖頭道：“非是為師要隱瞞你，只是本派祖訓(xùn)，這樁秘密，只有掌門可以知曉，你亦不必急，早晚都會讓你知道。走吧！”

    她不肯多說，帶著葉孤鴻自南面小心翼翼攀下絕嶺，及至下得平地，已在雁門關(guān)之南。

    師徒二人順著關(guān)南道路前行，走了五六里，只見許多房舍沿山建在兩側(cè)，館驛、客棧、商行、酒樓，竟是應(yīng)有盡有，地方雖然不大，倒是熱鬧的緊。

    滅劫看看天色將暮，低聲道：“徒兒，便在此處打尖，為師瞧這里有賣牲口的，明日咱們再買兩頭干凈騾子，騎著回家?！?/br>
    正說話間，忽聽身后叮鈴鈴、叮鈴鈴，傳來悠揚駝鈴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