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不過這雁門關(guān)每日出入客人在所多有,遇見西域來的駱駝客也自尋常,滅劫師太頭也沒回,徑自帶著葉孤鴻,找了個僻靜的酒家,照例由葉孤鴻點了一串菜名。 不多時,酒菜送上,師徒二人這些日子多以糕點度日,此刻放懷一嚼,只覺米香菜美,食欲大開。 正吃得香甜,忽聽得叮鈴鈴、叮鈴鈴的駝鈴聲,由遠(yuǎn)及近,一直來到了這酒家門外,隨即門板一推,一個不高不矮的瘦漢,穿一襲風(fēng)塵仆仆的白袍,手中搖著駝鈴走了進(jìn)來。 第35章 斟酒為冰,化冰為氣 那白袍瘦漢搖著駝鈴進(jìn)了酒家,徑直走到滅劫、葉孤鴻桌前,大剌剌坐下,直勾盯著滅劫。 葉孤鴻皺眉看去,見他大約三十出頭年紀(jì),生的尖嘴削腮,臉色灰撲撲的,便似最尋常不過的西北漢子,神情間卻是睥睨四顧,明明只是一個人,卻流露出一種千軍萬馬的威風(fēng)。 滅劫氣派則是更大,看也不看對方一眼,一面慢條斯理夾菜,一面淡淡道:“滾?!?/br> 那漢子仰頭打個哈哈,也不生氣,點頭道:“不愧是南海神尼,以一己之力,攪得百余家勢力打生打死,自家卻做那漁翁、黃雀,把好處一網(wǎng)打盡,手段之高,佩服,佩服?!?/br> 滅劫一面聽他說話,一面慢慢扒盡了碗里的飯,放下碗來,淡淡道:“說完了?說完就請便吧。” 漢子笑容一斂,正色道:“一半!看在你戲弄韃子王府的份上,某家也不為己甚,只消肯把好處交出一半,以后大伙兒是友非敵?!?/br> 滅劫凝目看向?qū)Ψ剑恍Φ溃骸伴w下說一半就要一半,不知道的,還以為閣下是武林盟主呢!” 那漢子傲然道:“為了等你,我在此盤桓了二十余日,這份苦心,當(dāng)值得一半的好處?!?/br> 葉孤鴻聽到這里,暗自點頭。 這漢子顯然也是被他所編造的“雁門機(jī)緣”鬼話騙來,只是此人打探情報能力了得,進(jìn)一步探聽到南海神尼師徒的消息,發(fā)現(xiàn)不見這兩師徒人影,遂認(rèn)定了他們定是要當(dāng)黃雀,索性也不出手,一心守株待兔,直等到各家勢力散去,兀自還守在關(guān)里。 誰知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今日還真被他把師徒倆劫住了。 那漢子和滅劫說了半天,自以為一番好意、客氣周到,滅劫卻是絲毫不容商量,不由焦躁起來,冷笑道:“師太,兄弟本是一片熱騰騰好意,莫要這般拒人千里,讓兄弟冷了心去。來,兄弟敬師太一杯。” 說話間,提起酒壺,徑直朝桌面便傾。 稀奇的是,酒液甫一傾出壺嘴,便散發(fā)出森然寒氣,落在桌上也不亂流溢,而是自下而上,飛快凝結(jié)成一個小小的冰盞,又片刻,冰盞中斟滿了一杯美酒。 漢子一笑,得意道:“憑這一杯酒,可拿得閣下的東西么?” 說著屈起指頭,在桌面一敲,那冰盞噗的彈起,向滅劫師太飛去,盞中酒水涓滴不撒。。 滅劫師太神情不變,平平把手掌攤開,仿佛掌心中存在一個無形漩渦,呼的將冰盞吸入,隨即蒸騰出一股熱氣,先是盞中酒水,再是冰盞本身,飛速化為虛無,她搓了搓掌心,哪有一絲水漬殘留? 漢子見她這手功夫露出,眼中閃過一抹驚艷 慢慢站起身道:“怪不得有恃無恐!師太這一手本事,可也俊得狠了?!?/br> 自家低頭思忖片刻,又說道:“總之某家的要求,都已同你說了,師太還是想上一想,再做定奪?!闭f罷搖著那駝鈴,出門緩緩去了。 滅劫和葉孤鴻對視一眼,搖頭道:“不料這般高手,竟也被惹了出來,他是獨腳大盜也還罷了,若是人多勢眾,我們還是避之則吉。也休在這鋪子里打尖了,徑直離開,方是上策?!?/br> 葉孤鴻點點頭,師徒兩人出門,直接去買了兩匹健騾,各自騎了,急急向南而行。 這一走,走得二三十里,一直走到了雁門關(guān)南的代縣。 因天色晚,縣城已然鎖了城門,滅劫師徒只得在城門外找了個無人的茶棚,點起篝火權(quán)且安歇。 師徒二人坐在凳上,相依而眠,一直睡到黎明時分,滅劫把眼一睜,立刻看見自己對面,一個人身披灰撲撲的毛毯,拱在地面睡得好香,屁股更是高高撅起。 滅劫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 以她的武藝、內(nèi)功,在自己睡著時,被對方不知不覺摸到對面睡下,似乎還睡了很久,而她竟然毫無察覺,這等事情,簡直不可思議之極! “好狗賊!安敢如此欺我!” 滅劫霍然而起,呼的一掌,運(yùn)起十成內(nèi)力打出,卻是驚怒之下,恨不得一掌便把對方斃于手下! 這一掌凌空擊出,那漢子身形不動不搖,平平往旁邊挪開五尺,只聽嘭的一聲,地面受了滅劫雄渾掌力,只打得塵土飛揚(yáng)。 葉孤鴻驀然驚醒,還沒待看清什么情況,滅劫已拉著他的領(lǐng)子往后一扯,葉孤鴻身不由己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一匹騾子身上。 滅劫高叫道:“徒弟快走,這賊子輕功出神入化,待打發(fā)了他,為師再來尋你會和。” 原來方才電光石火之間,滅劫猛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般欺近我身旁,讓我毫無察覺,便是武當(dāng)張真人,亦未必能夠做到!這人縱然厲害,難道能比張真人還厲害?是了,是了,定是他輕功高明至極,因此能夠取巧!” 猜出對方只是輕功高明,滅劫心中微松,隨即就把葉孤鴻往反方向拋出,卻是生怕對方仗著輕功,掠去自己徒弟相威脅。 那漢子一見滅劫舉動,便猜到他用意,驚訝道:“你這尼姑倒是果斷!”縱身便要去撲葉孤鴻。 但是他輕功雖然厲害,滅劫的輕功也甚不凡,尤其是正攔在二人中間,如何肯叫他輕易得手?清叱一聲,躍起空中攔截,手中長劍更是化為一片青影,籠罩對方周身。 漢子吃滅決截下,也不畏懼,就憑一雙rou掌同她拆招,兩個打的有來有往,劍風(fēng)呼嘯,掌風(fēng)冰寒,正是一雙對手。 葉孤鴻也看出對方不好招惹,他自拜師以來,屢逢大敵,師父卻從沒這般小心,竟要令他先走。 好在葉孤鴻本不是磨嘰性子,曉得滅決既出此言,必有道理,當(dāng)即騎著騾子拼命望南跑去,不多時過了代縣,繼續(xù)向前狂奔。 滅劫這廂,對手不斷要將她甩開,去捉葉孤鴻為人質(zhì),滅劫劍如游龍,死死纏住。 二人一直斗到一百五十合上,那漢子這才覷個機(jī)會,靈貓般往外一躥,隨即沖天而起,跳到了一旁大樹上,四下看去,哪里還有葉孤鴻身影? 眼見滅絕師太作勢又要撲來,那漢子嚇了一跳,連忙叫道:“稍停,稍停?!?/br> 第36章 救命恩重,故地重游 這漢子內(nèi)力雄渾,掌法精湛,尤其輕功深不可測,滅劫同他斗了許久,也不由暗生佩服。 見他叫停,只道有話要說,當(dāng)即凝住身形喝道:“你待怎地?” 那漢子愁眉苦臉道:“人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我也認(rèn)識幾個老道、和尚,都是好生慷慨的角色,怎地偏偏你這師太,恁般小氣。” 滅劫聽得好笑,板起臉道:“怪哉,貧尼欠了誰的不曾,倒要同你大方?也罷,你既一路追我?guī)熗街链?,貧尼便明對你說了吧——所謂雁門機(jī)緣,不過是我徒兒隨口編造,要騙韃子王府上當(dāng)。誰知王府消息不密,竟致傳揚(yáng)開來,惹來你們這干占便宜的。貧尼師徒也是見牽連太廣,才去山中避了月余,不料甫出,便被伱這廝纏上?!?/br> 漢子察言觀色,看得出滅劫言出由衷,頓時目瞪口呆。 愣了半晌,哈的一聲笑出聲來:“這些天來,各方勢力大打出手,小嘍啰不算,單是成名的好漢,少說也死了數(shù)十個,不料竟是你那小徒弟順口編的故事?這真是、真是……” 正說話間,忽然身子一顫,頭上腳下,從樹上直墜下來。 滅劫師太疑他有詐,向后一躍,仗劍以待,不料那漢子噗通一聲,竟是跌得實實在在,把腦袋也磕破了,滿臉的血,滾在地上抽搐一團(tuán),仿佛死狗也似。 滅劫大奇:“喂!你又搞什么花樣?” 小心挪上幾步細(xì)看,只見對方皮膚上,都彌漫出一片霜花,面青唇白,嘴唇抖抖的說不出來話?!?/br> 滅劫觀察片刻,見對方不似作偽,大約是內(nèi)功上出了岔子,躊躇片刻,開口道:“貧尼瞧你,似乎也非大jian大惡之輩,如今且救你一救,事后卻不可再糾纏我?guī)熗健!?/br> 那漢子張了張口,說不出來話,只眼巴巴望著滅劫扶起自己冰涼身體,伸出一只玉手按在背心上。 原來這漢子,因習(xí)練一門極為厲害的陰寒內(nèi)功,心急之下走了火,落下病根,從此每逢運(yùn)功,便要痛飲人血,不然全身寒顫,立刻凍死。 他今日和滅劫動手,本來一百招不勝,便該退走,偏是從未遇見武藝這般高明的女子,一時好勝心起,又多斗了幾十合,終于寒毒發(fā)作,不料這個冷漠女尼,竟肯出手救他性命。 隨著一股汩汩不絕的溫?zé)醿?nèi)力,自滅劫掌心傳入體內(nèi),自家凍結(jié)一團(tuán)的筋脈,迅速復(fù)蘇,這漢子只覺身心舒泰無比,感慨之余,猛然生出個念頭來: 我這門功夫自出岔子,便只能飲人血緩解,若旁個用內(nèi)力替我化解,連那人也要受牽連重傷……然而這尼姑的內(nèi)力,偏是我這寒冰內(nèi)勁的克星,把我這內(nèi)力歸攏的老老實實,這般說來,她豈不是和我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想到這里,再看滅劫,這漢子眼中不由流露出無限柔情。 滅劫專心運(yùn)功,無意掃去一眼,恰和合漢子眼神一觸,頓時有些懊悔起來,心道哎呀,先前還不曾注意,此人眼神怎地這般猥瑣?若是當(dāng)真救了個惡人,可就乏味的緊了。 這時感覺對方內(nèi)力基本平順,連忙收了手掌,在衣服上使勁蹭了蹭,厭惡地瞥了漢子一眼,牽了騾子便走。 這漢子十成內(nèi)傷,滅劫理順了九成,剩下一成已難不倒他,顧自睡在地上,慢慢調(diào)息了大半個時辰,一聲清嘯,翻身躍起,怪叫道:“這般大恩大德,若不以身相許,叫我姓韋的如何報答?何況她臨走前矚目那一眼,分明也有見憐之意?!?/br> 落回地面,騰騰騰原地走了二十幾圈,自言自語:“如今教主也不知所蹤,大伙兒又各懷心思,總之一團(tuán)散沙、一塌糊涂、一拍兩散、一事無成,與其跟著虛耗時光,倒不如趁機(jī)討個老婆,豈不妙哉?” 仰天一笑,辨了辨方向,隨滅劫離開方向走去。 卻說葉孤鴻,昨日見那漢子搖著駝鈴的模樣,今日再見他古怪睡姿,已然隱隱猜到了對方是何人。 故此滅劫將他擲在騾背上讓他先逃,葉孤鴻毫不猶豫便走,便是擔(dān)心對方輕功厲害,一把捉了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咬死喝血。 至于滅劫安危,他知道若無自己拖累,那漢子大概率不是敵手,就算有個萬一,只消倚天一出,卻問誰與爭鋒? 因此他徑直穿過代縣,一口氣奔到崞縣,尋到騾馬市,大撒銀錢,揀那身健腿長的騾子,共計二十余匹,盡數(shù)買下。 都讓老板上了鞍韉,又備足糧草、食水飲了,獨自費力牽至陣子門口,一一栓好了,安心等待師父。 過了一個多時辰,滅劫果然趕來,見徒弟cao辦起一支騾馬隊,驚奇道:“這又是什么濃幺蛾子?” 葉孤鴻笑道:“此乃徒兒的疑兵之計,師父稍后編制!” 當(dāng)下二人便往南走,走了二十余里,恰逢一處道口,葉孤鴻把騾子分為兩隊,一隊往左,一隊往右,滅劫方才明白什么叫疑兵計,驚呼道:“少爺,你這計策,家里窮些也莫想施展得出!” 二人這般一路前行,每逢路口,便要“分兵”,二十余匹騾子一分而再分,再分而三分,幾輪分罷,已至太原,果然一路上無人再曾追來。 在太原住了一宿,次日師徒倆前往碼頭,三十兩銀子包得一條大船,沿著汾河而下,四五日功夫,便入黃河,又經(jīng)兩日,自開封碼頭靠岸。 師徒牽著騾子上岸,滅劫立在岸邊,眺望城池良久,緩緩道:“多年不歸,物是人非。徒兒,今天隨為師回家住吧。” 葉孤鴻一愣,隨即想起師父本是開封方氏的姑娘,如今可不是回了娘家來么?當(dāng)即點頭:“師父去哪里,我便去哪里?!?/br> 滅劫一笑,二人各自上了騾子,緩緩行去,不曾進(jìn)城,繞著城墻走了十余里,復(fù)往東行。 又走十余里,只見一條小河潺潺流過,河邊遍植楊柳。 如今已是二月中旬天氣,楊柳上新芽初萌,宛若云煙,小河對岸,都是空曠田地,不下千畝之多。 滅劫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手一揮,小聲炫耀道:“徒兒你看,這些田產(chǎn),都是為師家的產(chǎn)業(yè)!” 話音未落,便聽不遠(yuǎn)處一聲怪笑,一人高聲道:“以后這些田產(chǎn),便都是我老宋家的產(chǎn)業(yè)啦!” 第37章 峨眉男弟,自此雄起 滅劫、葉孤鴻齊齊看去,卻見另一條道路上,數(shù)十個漢子意氣風(fēng)發(fā)走來。 為首兩人騎著白騾、青驢,騎白騾的四十上下,員外打扮,肥肥白白,似個土財主模樣,騎青驢的則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相貌靈秀俊俏,綰著頭發(fā),背著一口劍。 滅劫神色微變,一扯二人韁繩,借柳樹遮蔽身型,讓對方一行先過,這才跟隨在后,豎起耳朵傾聽對方說話。 只聽那孩子笑嘻嘻道:“常聽我爹提起二叔的經(jīng)營本事,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侄兒雖不精農(nóng)事,卻也看得出這都是上好的田產(chǎn),尋常人哪里能輕易到手?” 那被稱作二叔的胖子一聽,大是得意,自夸道:“侄兒你這話,可真正說到了點子上!二叔我為了這些田,足足盯了這家人二十年,先和老子做兄弟,又和兒子做叔侄,如今方才有望得手,這便是水到渠成的道理了,和你們練武別無二致,都是先把功夫下了去,方能有所收獲。” 那孩子聽了大笑道:“可惜二叔不曾練武,不然憑二叔的聰明,豈不是比我爹還要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