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劫聽了一點頭：“好！既然你這么說，貧尼只看張真人面上，不同伱侄子計較。只是冤有頭、債有主，你害的我侄兒生死不知，今日貧尼要你以命相償！”

    葉孤鴻看得眼都瞪大了，心道我?guī)煾甘钦鎰偅?/br>
    便聽宋書銘嗚哇一聲，嚎啕大哭，拼命攔在他那胖叔身前，聲嘶力竭叫道：“好商量，好商量！師太，貴我兩派數(shù)代交情，莫為我叔叔一人而毀，師太，師太，此事還容我武當(dāng)給個交待！”

    滅劫冷笑道：“給個交待？”她看向葉孤鴻：“徒兒你說，他們能給什么交待？”

    “呃！”葉孤鴻沒想到這事師父也要相問，腦中一轉(zhuǎn)，伸出三只手指道：“這個胖員外連縣令要三萬銀子都打聽清楚了，多半在縣里有人，第一個交待，自然是讓他把方武哥哥弄出來。”

    “行！”“好、好！”宋書銘、胖員外齊聲相應(yīng)。

    葉孤鴻道：“第二個交待，卻要看嬸子的意思?！?/br>
    方夫人正看得瞠目結(jié)舌，忽聽提到自己，連忙擺手道：“孩子，這事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懂得？”

    葉孤鴻笑道：“嬸子，請聽小侄說，如今天下局面，漸漸崩壞，開封一帶，一向是兵家必爭之地。你們方家這些良田，如今有宋胖子看得眼饞，以后還不知有多少人看得動心哩。良善人家，守業(yè)艱難，與其到時候任人魚rou，倒不如如今就走，隨我?guī)熗交卮ㄎ鳎阍诙脶疑较录沃菀粠?，買田置地，重振宋家家業(yè)，這樣也便于我?guī)煾缚搭櫿辗鳌Ｔ僬呷羰俏覂晌蝗市植桓首鰝€田舍郎，有我峨眉坐鎮(zhèn)，或是開武館、或是開鏢局，都無不妥?！?/br>
    他這一番話說出，滅劫先自點頭，拉著方夫人手道：“嫂子！這是我派中第一個聰明的弟子，你莫看他小，想出來的主意，往往是極好的。如今大哥不在，你們隨我去峨眉，別的不說，今天這樣的事情，萬萬不會發(fā)生。”

    方夫人也不由暗自心動，一方面是宋胖子這番狼子野心，著實嚇壞了她，二來她兩個兒子如今越發(fā)不服管教，眼見他們姑姑武藝這般高明，豈不是正好替她管了孩子？

    忍不住道：“這孩子的點子果然極好，只是我家這些田產(chǎn)不少，輕易可賣不出去……”

    葉孤鴻笑吟吟看向宋胖子：“這不就是他們要給的交待了么？員外，你心儀這些田地，這些田地果然也同你有緣，你看看，可算讓你得償所愿了。方家的田地，全賣給你了，明天記得拿錢來——”

    他忽然把臉一虎：“我們也不占你便宜，只是這地該值多少，你買地的錢，便拿多少?！?/br>
    宋書銘、胖員外對視一眼，胖員外把牙一咬：“好！便照當(dāng)前市價，足斤足兩給付！”

    葉孤鴻伸出的三只手指，搬回了兩只，把最后一直高豎的中指，在宋書銘眼前晃了晃：“宋師兄方才說，這事容武當(dāng)給個交待！小弟竊想，宋師兄雖是武當(dāng)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但武當(dāng)七俠如日中天，宋師兄只怕還不能代表武當(dāng)。因此第三個交待，便是請武當(dāng)七俠中的任一位，撥冗來一趟峨眉山，向我?guī)熥鸶嬷?，張真人已知此事?！?/br>
    宋書銘聽罷雙眼一瞪，滿臉都是不甘之色。

    要知宋遠(yuǎn)橋為人，頗有些迂腐氣，方正古板，平日管束兒子極為嚴(yán)苛，因此宋書銘在他面前，素來不敢有一絲懈怠。

    而每次下山回家探母，便是宋書銘難得的放松時刻，甚至?xí)室庾鲂氖?，發(fā)泄平時積蓄的壓力。

    似他之所以怕此事鬧大，很大程度上，也正是怕父親得知自己跟著二叔胡鬧，大加喝斥深知鞭打，因此一聽葉孤鴻要確保張真人知道此事，下意識便不想答應(yīng)。

    葉孤鴻輕笑道：“宋大俠俠名遠(yuǎn)播，家人尚且如此，其他幾俠也各有家族，卻不知會否依托他們的威望身份作威作福？如果也是如此，那邊真正有趣了，宋師兄，你說是武當(dāng)七俠獨自幾人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做下的好事多呢，還是如你叔叔這樣的家人，陷害梁山，強取豪奪，做下的壞事更多？這個答案小弟年輕，算計不出，想來若讓張真人知曉，老人家定能好生處置?！?/br>
    說著笑容一收：“總之，半年為期，武當(dāng)無人來，小弟便只好親自上武當(dāng)，求見張真人去?！?/br>
    “好吧，都依師弟……”半晌，宋書銘如斗敗公雞一般，垂下了腦袋，有氣無力嘆道。

    滅劫看著徒弟處理，只覺力度恰好，不多不少，也沒惡了兩派之間交情，不由心情大好，挽著嫂子進(jìn)屋去了。

    當(dāng)天半夜，方武被人抬著送了回來，滅劫檢查一番，只是皮rou之傷，和方文傷勢差不多，也就不為己甚，星夜驅(qū)奔躥入縣城，把縣太爺一家?guī)卓?，殺得干干凈凈方回?/br>
    第二天下午，方胖子拍了家中管家，趕了數(shù)量騾車前來，將買地的八九萬兩銀子，盡數(shù)運倒。

    又過幾日，待方文、方武傷勢略好，方家遣散了不愿相隨的家仆，只剩七八個忠仆，雇了五六輛大車，一家人跟著滅劫師徒，緩緩向南而去。

    第40章 借彼頭顱，揚我門威

    有道是：黃金白玉迷人眼，雪花銀子照賊心！

    滅劫師太師徒兩個，帶著娘家嫂子、侄兒，以及七八個下人，離了開封向南而行。

    然而他們所趕幾輛大車，車轍沉重，行家把眼一掃，便知是帶了滿滿的錢財！

    如今世道不寧，綠林昌盛，于打家劫舍的好漢們而言，區(qū)區(qū)幾人，帶這般多錢財上路，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對他們挑釁：“快來搶我啊笨蛋！”

    加上滅劫也曉得錢財惹眼，小縣城還敢進(jìn)一進(jìn)，稍大的城池她都遠(yuǎn)遠(yuǎn)繞著走，生怕和韃子駐軍起了紛爭。

    一路撿著荒僻路徑而行，愈發(fā)給了綠林強人們可趁之機！

    于是一路路人馬殺出，做了滅劫劍下之鬼。

    這些強盜最接近得手的一次，是某個副寨主悲憤飛出斧頭，砍壞了一只箱子，滾落了一地金元寶。

    要知宋胖子給付的地資，說是九萬余兩銀子，其實里面不止有銀子，也有不少金子、銅錢，各按兌換比例湊夠數(shù)目。

    滅劫師太出手狠辣，既來劫她，自然不留活口。

    奈何嫂子宋氏卻是個過慣踏實日子的，雖早知自家小姑子乃是“武林中人”，也以為不過和她亡夫一樣，每日練武強身，再不濟同方文、方武一般，經(jīng)常同人廝打，也就是了，誰知竟是個出手便殺人、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初時一見，幾乎唬丟了魂魄。

    后來多看幾次，沒那么怕了，卻又生出不忍，又是看著盜伙里有年紀(jì)小的，缺胳膊斷腿的，心中不忍，凡來向滅劫求情，滅劫大咧咧的，嫂子既然求情，順手也就放了。

    這般一來二去，中州大地上一個消息便越傳越廣，不久整個河南綠林，已是人盡皆知——

    道是一個厲害尼姑，獨自壓著十萬兩黃金南行，豪言道誰能勝得她掌中劍，便可盡取黃金而去。

    河南地面上許多年不曾有這番熱鬧，于是各大幫主、寨主、當(dāng)家、總瓢把子，紛紛起了興致，彼此呼朋喚友，下山的下山，出洞的出洞，從四面八方趕了過去。

    于這些人而言，得不得金子姑且不論，單是這么一場難得一見的大熱鬧，難得的社交場合，豈能不來拋頭露臉一番？

    滅劫也不傻，一路上望見不時有快馬呼嘯而來，遠(yuǎn)遠(yuǎn)張一眼，復(fù)又呼嘯而去，早知不妙，對宋夫人道：“嫂子，我們只怕成了眾矢之的，盯上來的盜伙，顯然非是一家?！?/br>
    宋夫人嚇了一跳，顫聲道：“那怎生好？怎生是好？妹子，你武藝雖高，但你哥哥在世時常說，好漢不敵人多，要不我們把錢給了他們吧，保住大伙性命要緊?！?/br>
    滅劫緩緩搖頭，看著一邊和方文、方武嘻嘻哈哈瞎扯的葉孤鴻，，問他道：“徒兒，中州盜賊群起而來，你說該如何應(yīng)對？”

    葉孤鴻正在和二方神吹海哨，聲稱他家家傳金瓜錘本事，多半傳承自梁山好漢“金錢豹子”湯隆……

    忽聽師父叫他，順口便道：“師父索性便打出峨眉掌門旗號嘛，峨眉掌門來接嫂子、侄兒回山照顧，豈不天經(jīng)地義？識相的自會知機避讓，不識相的……呵呵，師父，我峨眉建派以來，多仗祖師爺余威支撐門楣，如今正好借幾百頭顱，讓江湖重新認(rèn)識認(rèn)識峨嵋派，豈不妙哉？”

    滅劫聽罷眼前一亮。

    峨嵋派在她這一代，大貓小貓兩三只，下一代又未長成，很少參與江湖大事件，所謂聲名，果然全仰祖上余光。

    葉孤鴻這個建議，真正說到了滅劫心坎里！

    “好！”這師太把腿一拍，仰頭長笑：“你我?guī)熗?，便好生會一會中州群雄！?/br>
    方夫人和方文、方武茫然對視：怎么聽上去我們這般多余？

    他們此時所在地界，若按元朝輿圖，乃是河南江北行省，汝寧府息州一帶。

    這一日，一家子人到了淮河畔，正要覓地過河，忽然幾匹駿馬奔來，馬上跳下幾個帶兵刃的漢子，遠(yuǎn)遠(yuǎn)抱拳叫道：“師太，不必尋渡船，上下游百里之內(nèi)，再無一艘船兒泊在北岸，若要過河，隨我等略行幾步，汝寧府三山六寨兄弟，已然搭好了浮橋，中州諸位寨主、當(dāng)家，都在浮光山下恭候大駕。”

    滅劫長眉一挑，冷笑道：“既然如此，前頭引路！”

    遂招呼眾人，帶著車隊，跟著那幾個漢子，往南走得七八里，果然望見一座浮橋，搭在河上，對面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山腳下人如蟻列，東一簇西一簇，怕不有上千人之多！

    滅劫贊道：“好山！不愧叫個東南第一峰！”

    轉(zhuǎn)頭對葉孤鴻道：“徒兒你看，自開封向南八百里，皆是平原莽莽，直至這座浮光山，陡然拔起，拔地陡起，東坡居士詡其為‘東南第一峰’！”

    她只說山，對山下那密密麻麻的人，卻看也不看一眼。引路的一眾漢子，面面相覷，心中均想：這尼姑好大氣派！

    葉孤鴻贊道：“好個浮光山，當(dāng)真氣勢不凡?！?/br>
    滅劫又道：“對了，此山出珉玉、黑石，可雕琢為黑白棋子，歷代皆是貢物，你若想學(xué)下棋，回頭為師替伱尋一副。”

    方文聽了喜道：“葉兄弟要學(xué)下棋么？我下得絕好一手圍鹿棋，我來教你呀！”

    方武亦道：“我也有幾招不傳之秘可以教你！”

    宋夫人面紅耳赤道：“你們那小孩子玩意，也好意思拿出來賣弄?！?/br>
    原來圍鹿棋乃是韃子兒童的一種棋類游戲，棋盤為三角形，兩人對弈，一方持一石子做鹿，另一方持七個木子做狗，開棋先擺好鹿，然后落狗，狗走一格，鹿走一格，鹿若跳過狗，狗便死了，但若兩只狗橫在面前，鹿便跳不過，只能別處移動，持狗者慢慢放狗，若是將鹿堵住不能動，便視為取勝，持鹿者若吃了兩只狗，亦視為取勝。

    葉孤鴻笑道：“嬸子，圍鹿棋也很好玩的。”

    一行人說說笑笑，度過了浮橋，引他們前來的一眾漢子，連忙從水里摸出繩索拽動，幾下功夫，也不知這伙人怎么做的機關(guān)，便見浮橋盡數(shù)飄去了北岸。

    滅劫笑道：“好生生斷了貧尼退路，各位當(dāng)家，這是要同貧尼演一出破釜沉舟么？”

    便見山腳下一簇簇人馬中，各自站出或一個、或三五個人來，顯然是各勢力的頭面人物，這些人往前一直走到滅劫等對面三五丈之處，停下戰(zhàn)成一排，其中一個年紀(jì)最大的老者，一雙眼幾乎老得睜不開了，嗓子里仿佛壓著一口痰，不爽不利說道：“小尼姑，我等中州好漢，乃是義盜風(fēng)范！取財不取命，你只要把車子留下，你和這些人，我們悉數(shù)放了去。”

    這老者話一說完，另一條大漢眼睛一瞪，叫道：“不行，別人可以走，這送寶尼姑卻得留下，我要她還俗做、做我老婆！這些錢也得單獨留出一份，做送寶尼姑的嫁妝！不然傳揚出去，別人還道我們中州好漢趕盡殺絕，不夠仗義哩！”

    第41章 問汝字號，不斬?zé)o名

    葉孤鴻看過多少江湖猛片？

    當(dāng)即一眼看穿，后來發(fā)聲這個大漢，不單單要打他師父主意，更是要和那先說話的老者掰一掰手腕。

    那老者代表眾人劃下道兒，顯然是經(jīng)過商量的。這大漢忽然當(dāng)場炸刺，看似蠻橫無腦，其實則是強勢彰顯了自家的地位！

    這副囂狂做派，實可謂之——中州“大d”!

    大漢說得口沫飛濺，把扛在肩上的斬馬刀重重往地面一拄，雙手扶著刀柄，撇著嘴，一雙小眼左顧右盼，傲然道：“我說完了，誰贊同，誰反對？”

    滅劫冷然道：“中州好漢，看來心不大齊呀?！?/br>
    大漢聽見，哈哈怪笑：“聽見沒？老子媳婦還沒過門，就看出我們?nèi)诵牟积R，要我說……”

    不待他說出要如何，滅劫便道：“這位好漢，不知姓甚名誰，可有匪號？”

    大漢話被打斷，卻不生氣，上下打量滅劫，驚奇道：“小尼姑，你還真瞧上大爺了？也行呀，大爺平生依紅偎翠，還真沒娶過尼姑！你聽著，大爺我叫呼延杰，江湖人稱‘?dāng)厣竦丁耸侵兄萏祚R寨的大寨主！汝寧府三山六寨，如今便屬我天馬寨最威風(fēng)……”

    滅劫搖頭笑道：“不必說了！只知姓名便好。貧尼法號滅劫，乃峨嵋派掌門，今日際會中州群雄，劍下不斬?zé)o名之輩。”

    說罷躍下騾背，抽出清風(fēng)劍，不緊不慢走向呼延杰。

    “她是峨眉掌門！”

    “峨嵋派？掌門人這么年輕？”

    群盜響起一片低呼，顯然都沒想到，這個押金而行的尼姑，竟然是天下有數(shù)大派之一的峨嵋派掌門人！一時間都有些亂了方寸。

    “大家不要慌！”

    先前那個眼都睜不開的老頭，忽然高聲叫道：“峨嵋掌門再厲害，她也是個人，須不是神仙！放著我三山六寨，上千兄弟在此，別說峨嵋派掌門，就是武當(dāng)張真人來了，亦不能視我們?yōu)闊o物！”

    先替自己人打了口氣，老頭又看向滅劫師太，高聲道：“峨眉掌門大駕蒞臨中州，未能高接遠(yuǎn)迎，乃是我等不對。只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等綠林兄弟，原本吃得便是這口刀頭飯！若是早知這是峨眉掌門的貨物，那也罷了，只是如今人馬都已召集聚起，小兄弟們滿心等著要吃口肥的，我們這些當(dāng)家的，如何肯讓他們失望？倒是老朽說句公道話吧，今日這幾車錢財，師太只需留下一半即可，剩下一半，算是我們兄弟對貴派祖師爺?shù)囊环粗刂猓　?/br>
    “一半？”呼延杰聞聲怪叫：“徐老鬼，你這番敬意，也未免太重！”

    那老頭皺起眉道：“呼延，你這年輕后生，豈知當(dāng)年峨眉祖師的種種壯舉……”

    滅劫淡淡插口：“你等不必爭吵！我家祖師雖然了不起，但我峨嵋派卻也不必靠先人余威庇護(hù)，你們想搶盡管來搶，但能贏貧尼掌中劍，莫說這些金銀，性命任伱等取去何妨？”

    說話間滅劫已走到呼延杰身前，手起一劍，直取對方咽喉。

    呼延杰眼角一縮，怪叫道：“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