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葉孤鴻頓時身形一僵,不敢有所稍動。 他心中這番驚恐非同小可,正飛快思索對策,忽然卻察覺出,這個雪蜈似乎毫無傷人之意—— 那細細的手指在他印堂xue上輕輕揉弄,一片柔滑,著實舒適無比,讓他恨不得就此進入夢鄉(xiāng)。 葉孤鴻愣了片刻,陡然福至心靈,暗忖道:她方才說什么化神入夢,救我性命……嗯,輕按印堂xue,的確可以舒緩精神,緩解緊張焦慮,治療失眠健忘,她按我此xue,莫非是要配合那催眠香氣,讓我深度沉睡,然后入我夢境? 想到這里,心中計生,順勢將周身勁力一散,嘴里呢喃兩聲,吐出一口長氣,隨即輕呼淺息,仿佛徹底睡死了一般。 過得片刻,便感覺雪蜈將小口湊在他耳朵眼上,不斷念道:“大山深處蜈蚣仙,尾在山腳頭在巔,修持一萬八千歲,悟徹神通入人間。爾與蜈仙有仙緣,蜈仙入夢意纏綿,解爾災厄釋爾惑,真言銘記爾心田!大山深處蜈蚣仙……” 一連念了十余遍,音調(diào)婉約別致,便似催眠曲似的,葉孤鴻幾乎真的睡將過去,心下想到:這若真是咒語,她一個苗女,豈不是該用苗語來念?偏偏用我能聽懂的漢話,可見是某種心理暗示的法門,那我應該…… 忽然把眼球轉(zhuǎn)動起來,眼皮隨之顫動,仿佛夢到了什么不可思議之物。 雪蜈低低一笑,果然喚了一套咒念,喃喃道:“蜈仙褪去蜈蚣殼(音qiao),肌膚如雪容顏俏,兩眸閃閃如晚星,對著郎君微微笑……” 葉孤鴻若真是元朝人,見識這般手段,只怕不免訝異萬分。 但他見識自非古人可比,一開始還存了驚疑,此刻卻已大致判斷出,對方所用的,當是某種古老的催眠術。 以濃香氣息,配合按摩手法,讓人進入深度沉睡,通過語言不斷暗示,引導對方進入特定夢境。 那么自己這個夢,應該是先夢到一條通天徹地的大蜈蚣,然后大蜈蚣忽然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星星眼的大美人…… 想到這里,他亂動的眼珠忽然停下,神情復歸平靜,嘴角也浮起一絲淺笑。 便聽那雪蜈松了一口氣,嘻嘻低笑起來,把嘴巴湊得更近,開合之際,嘴唇都觸碰在了葉孤鴻耳朵上,緩緩說道:“郎君,我是萬年蜈仙,因你我有緣,特地來點化郎君,你那蚩尤槍,乃是絕代兇物,當年雖有巴代替它換了槍桿,卻也留下話來,道是此槍煞氣太盛,還要克死三位人間罕有的猛士,才能化煞為祥?!?/br> 葉孤鴻這時已然確定,對方純是一片好意,心中放松,玩心頓起,夢話般呢喃道::“仙子……好美……” 雪蜈面孔一紅,繼續(xù)道:“郎君認真聽我說,近百年來,此槍已經(jīng)死了兩任主人,而你便是楊酋長選擇的第三任……” 葉孤鴻嘟了嘟嘴,繼續(xù)模模糊糊說道“我、我平生所見女子,第二美的便是你……” 雪蜈呼吸都有些亂了,卻還是堅持道:“郎君,你牢牢記住了,你得了此槍煞氣,前期運勢必然大增,等你中舉得官,歸來黔地,楊家便會以你名義,與彝族全面開戰(zhàn),待殺敗了彝人,你的運勢也差不多耗盡,屆時煞氣爆發(fā),你便必死無疑,這桿槍正好做他兒子的兵刃……” 說到這里,雪蜈似乎有些生氣,嘟囔道:“哼!他楊家人馬上槍、步下刀,代代修持不輟,今日卻偏同你說他這一支獨擅刀法,這般當面撒謊,除了你這外來人,還能瞞誰?” 葉孤鴻聽在耳中,半信半不信,古代這種讖緯之說層出不窮,泰半都是以訛傳訛,剩下多是人工偽造,譬如吳廣躲在草里學狐貍說話之類。 但若真不信,也有類似的盧妨主的故事,除了比的盧馬還要妨主的劉玄德,真是一妨一個準。 而苗人開化更晚,對于這些說法,自然比漢人更加堅信。 總的說來——姓楊的沒懷好心。 其實之前葉孤鴻便略有疑惑,總覺得對方認親有些太過爽快,當年漢獻帝認劉皇叔,還在家譜上對照了半天呢,哪有空口白牙三言兩語就認下的? 如今才知,不是對方豪邁忠厚,而是見他乃是罕有猛士,順勢算計。 雪蜈把緣故說罷,又叮囑道:“這些言語,郎君切切不可忘記,本仙去也……” 正要起身,忽然眼珠一轉(zhuǎn),再度湊回葉孤鴻耳邊:“郎君說我是第二美麗的女子,那么第一美麗的是誰?” 葉孤鴻喃喃道:“是一個,叫,雪蜈的苗家姑娘,雪蜈姑娘,她、她真美啊?!?/br> 一句話說完,只覺雪蜈呼吸都停滯了,一時久久無聲,葉孤鴻肚里暗笑:小苗妞兒,還要入我的夢?回去乖乖夢你葉哥哥吧,哈哈。 正自得意,忽然唇上猛然傳來香香軟軟的一觸,不待他反應,雪蜈急促呼吸,起身飛快走出房中。 聽著關門之聲,葉孤鴻回過神來,下意識摸了摸嘴唇,茫然睜開了眼,隱隱覺察到自己這把似乎玩大了,竟把自己的初吻玩丟了,這般一來,五仙教和峨眉派,豈不是成了水火之敵? 一時之間,困意盡去,久久難眠。 次日,盯著一雙黑眼圈的葉孤鴻洗漱罷了,迎面遇上洗漱歸來的雪蜈,對方白凈可愛小臉上,赫然也頂著兩只黑眼圈,雙方目光一會,雪蜈轉(zhuǎn)身便跑了沒影。 第144章 五寶仙釀,天蜈煉月 葉孤鴻于飛山蠻寨中住了兩日,楊正衡父子每日殺牛宰豬,熱情地無以復加。 第三日上,警訊傳來,道是兩千余彝人,正在攻打五十里外某個苗寨,局勢危急。 楊正衡當即起身,點了五百飛山蠻,隨他父子前去救助。 葉孤鴻自告奮勇要參與,卻被楊正衡勸住:“這里戰(zhàn)事不過小節(jié),賢侄前程萬里,何必涉足泥間?若是有甚長短,誤了賢侄科考,卻是誤了我們楊家的大事也?!?/br> 又請來雪蜈:“我這侄兒往大都去,恰好要經(jīng)過五仙嶺,還請仙子引他一段路途,免得他漢兒打扮,在山中多起紛爭。” 雪蜈不敢看向葉孤鴻,吶吶片刻,這才勉強應道:“楊酋長相托,自無拒絕之理!只是我這人兇得很,你侄子若是不怕,跟著我便是?!?/br> 當下兩面告辭,楊氏父子贈了一百金子做程儀,自領人向西南出征。 葉孤鴻、東華子則隨著雪蜈,往東北方向而去。 一路翻山越嶺,雪蜈低垂臻首,走得飛快。 葉孤鴻見狀,故意把步伐放得粗重,追著她上坡下彎,不多時便忽忽氣喘,一頭毛汗,扭頭掃了東華子一眼。 東華子和葉孤鴻出來多日,默契已生,見他看來,頓時大呼小叫道:“啊喲,公子,你養(yǎng)尊處優(yōu),何曾走過這般山路?看你這汗流的,莫要把身子骨累壞了?!?/br> 葉孤鴻氣喘喘道:“閉嘴!雪蜈姑娘好心引我們一程,難道我們還要拖累她趕路么?我、我沒事……” 雪蜈一聽之下,不由立住了腳,回頭時,見葉孤鴻果然累得厲害,眼神中隱隱便有歉意,低聲道:“楊公子,我見伱槍法那般犀利,放在江湖上也算好手,沒、沒想到你竟走不得遠路?!?/br> 葉孤鴻一面喘氣,一面擺手:“家傳槍法,卻是不得不練,但小生還是更喜歡讀書,因此雖練槍法,卻不曾特意打熬氣力,那天我戰(zhàn)那彝將,不是被他打得一直后退么?便是氣力不濟之故?!?/br> 隨即擦了把汗,露出爽朗的笑容:“不過沒、沒關系的,雪蜈姑娘,你走你的,我一定能跟上的?!?/br> 雪蜈見他寧愿逞強,也不肯耽誤自己趕路,心中不由內(nèi)疚,思忖片刻,將牙一咬,從腰帶上解下一個銀葫蘆,走到葉孤鴻身前:“楊公子,你把這個喝了?!?/br> 葉孤鴻低頭看時,只見那葫蘆有女孩兒拳頭大小,銀光耀眼,花紋繁復,又嵌著五顆寶石,愈發(fā)顯得精致富貴,搖頭笑道:“我們有水,如何能喝姑娘的?” 雪蜈虎起臉道:“讓你喝你便乖乖喝,你若不乖,我可要兇你啦?!?/br> 葉孤鴻連忙退后一步:“好,好,你別兇,我喝便是!” 雪蜈見他害怕自己,面色轉(zhuǎn)和,微笑道:“這才乖呢。” 把葫蘆塞在他手中,二人肌膚相觸,雪蜈面色頓時一紅,聲音也不由細了些。 “你、你喝的時候,里面有炮制的藥物,一口吞下便是。” 葉孤鴻信她不會害人,點頭一笑:“打開蓋兒,卻見這葫蘆口出奇的寬綽,同時一股甜膩香氣直沖鼻腔,雪蜈催道:“快喝,喝了便不累了?!?/br> 葉孤鴻屏住呼吸,把葫蘆湊著嘴巴一揚,噸噸噸噸,咕嘟咕嘟,喝了個底兒朝天。 隨即面色便是一變,皺眉道:“這里炮制的是什么藥材?怎么這么……粘滑?” 說話間喉嚨間香氣淡去,只留下一股難以形容的古怪腥味,不由干嘔一聲。 雪蜈一步搶到懷中,伸出小手捂住他口,兇巴巴道:“不許吐,你要敢吐,便再給我咽回去?!?/br> 她手上淡淡寒香,葉孤鴻嗅在鼻中,頓覺胸襟間舒暢了許多。 東華子看她嬌小身材,幾乎整個都在葉孤鴻懷中,又羨又妒,忍不住插口道:“我家公子被你這般堵著嘴,若吐了便吐在你掌心,你不惡心么?” 雪蜈冷笑道:“什么惡心古怪東西我沒見過?我看你的臉孔都未惡心,何況他的吐物。” 東華子面色一白,胖大身形微微搖晃,心想道爺這張臉孔,又成熟又穩(wěn)重,在你眼中,倒比孤鴻小子的嘔吐物還惡心,實在欺人太甚!忍不住便想拔劍,和這妖女決一死戰(zhàn)。 雪蜈卻不在意他想法,專注盯著葉孤鴻,一手捂著他口,一手卻摸在他小腹上,低聲道:“這里是不是生出一股涼氣了?來,聽我的,你閉上眼,讓涼氣跟著我的手指走動……” 葉孤鴻被她一摸,果然覺得有一團涼意凝聚起來,再察覺她手指移動,不由愕然:這不是內(nèi)功的運行路線么?看這般練法,這門功夫檔次居然還不低! 耳邊聽得雪蜈道:“你記住這個線路,日后勤加練習,對你大有好處,至少上了戰(zhàn)場,不會被力氣大的欺負你,只是千萬不能對第二個人說起,不然必有大禍!還有這段口訣,你好好記住了……” 她正要吐露口訣,忽然嘴唇一暖,抬頭看去,卻是葉孤鴻一臉肅穆,捂住了她的嘴巴:“雪蜈姑娘,我知道你是五仙教的人,能統(tǒng)領那么多教眾,身份想必也不低,但是以你這般年紀,總不可能是教主吧?你就這么把你們五仙教內(nèi)功私自傳授給我,你不要命了么?” 雪蜈神情一慌,隨即又做出兇巴巴姿態(tài):“干嘛!我不是叫你不要對人說的么?你不說,我不說,別人怎么會知道?” 葉孤鴻皺眉道:“你認識我才幾天?我說不說,便真的一定不說么?再說,我書童也看見了。” 雪蜈低聲道:“你答應我不說,自然一定不會說啊,我好好的為何不信你?” 葉孤鴻好笑道:“你知道我是誰?你便信我?豈不知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早達笑彈冠,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br> 雪蜈瞪起眼道:“你別跟我吊書袋啊,我可沒讀過幾本書!不過你也別以為我是傻子,總之你救了我的命,就算你要害我,大不了把命還你,而且你一旦說出,你自己也難活命,你干嘛要冒著沒命的危險害我?” 說著眼珠往東華子那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至于這個胖書童,大不了滅口便是。” 東華子嚇得連連倒退,擺手道:“我不說我不說,我一說公子命就沒了,打死我也不說?!?/br> 雪蜈不屑道:“諒你也不敢!” 說罷看向葉孤鴻,正色道:“你光會槍法,不會內(nèi)功,遇上真正高手,不免要吃大虧。我這一套‘天蜈煉月功’,雖不敢說是什么神功絕藝,卻也是我五仙教五大內(nèi)功絕學之一,我悄悄傳了你,你悄悄練成,將來不管是行走江湖,還是出兵放馬,都多添幾分勝算?!?/br> 天蜈煉月功五個字說出,葉孤鴻、東華子,心中同時一動。 雪蜈嘰里咕嚕說了一通,見葉孤鴻還是緩緩搖頭,不由急躁道:“總之我讓你學,你便乖乖學嘛,不然‘五寶仙釀’的藥力耗盡,你再想練,可要多費老大功夫——我要兇你了啊?!?/br> 葉孤鴻深深看她一眼,嘆息點頭:“好吧,既然雪蜈姑娘一番好意,小生學了便是,何況仔細想來,小生其實和蜈蚣非常有緣,學這個什么天蜈神功,恰得其所。” 雪蜈神色不由微變:“是天蜈煉月功,可是你、你怎么知道你和蜈蚣有緣?” 葉孤鴻神秘道:“不瞞你說,我前幾天做夢,夢見一條巨大無比、威風凜凜的蜈蚣,飛落在我面前,幻化成一個美人……” 他忽然仔細看了看雪蜈,皺眉道:“咦,夢里倒是不曾留意,那美人和雪蜈姑娘倒是有些像呢,可惜了,只差一點點,不然就能和你一樣好看啦?!?/br> 雪蜈心跳驀然加快,顧不得去想對方為什么會天天夢到蜈蚣,忍不住問道:“是、是哪里差了一點點?” 第145章 五仙下冊,與我何干 “她沒有姑娘這般兇!” 葉孤鴻一本正經(jīng)望著雪蜈,如是說道。 雪蜈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一時美目大睜,下意識微微后仰:“你這書生,怕是讀書讀壞了腦殼子哦?兇婆娘哪里好嘛?” “如何不好?”葉孤鴻伸出兩根手指:“好在兩點。” “第一,我夢中那個蜈蚣美人啊,和我說了許多話,還讓我記住別忘,可是夢里的話,誰能記???醒來我便忘了干凈。我自己想著啊,若是換了雪蜈姑娘,定會說‘你若記不住,我便兇你啦!’那么在下豈不是記得住了?” 雪蜈聽的都愣住了,隱隱覺得十分有理,但隨即反應過來—— 自己辛辛苦苦托夢,好一番交待,他居然給忘了! 氣的一跳腳,手指一翻一轉(zhuǎn),便扯住葉孤鴻耳朵,發(fā)怒道:“了不得咯!人家仙女特地托夢交待伱的話,你一個字都記不得唷?我、我都替人家仙女打抱不平喲,你還怪別個脾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