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少年卻不再說話，只是沉默，任憑魔鬼再怎么舌燦蓮花，他都再沒有任何動搖，只是牽著身后的“存在”，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扇門。

    “貝利爾”停下言語的鼓噪，哼唱起荒誕不經(jīng)的小調(diào)，那聲音不像是人類發(fā)出的，倒更像是動物的嘶鳴。

    畢景卿手里握著的東西，已經(jīng)無法分辨出人類的手指和手掌，他的皮膚幾乎被那虬結(jié)的柱狀物凍傷，從形狀上來感受，那東西的確很像羊角。

    他牽著的還是人類嗎？他牽著的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只山羊？

    把象征著魔鬼的山羊作為愛人復(fù)活，這的確很符合傳說中的魔王貝利爾的作風(fēng)。

    終于，他走到門邊，停下腳步。

    應(yīng)該是門把手的地方，插著那把鑲嵌著五色寶石的匕首。

    “拔出來……”身后傳來的嘶鳴聲詭異至極，不似人聲，“把這把匕首帶回去……”

    畢景卿嘲諷道：“帶回去，再蠱惑更多的人嗎？”

    身后不再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野獸的吼叫。

    他抿緊唇角，輕輕把匕首拔了出來。

    入手冰冷，鋒利的刃尖染著鮮血，畢景卿知道，那是屬于他的血液。

    另一只手里牽著的“東西”不安的躁動起來，掙扎著，扭動著，催促著他快點穿過那扇門。

    畢景卿深吸一口氣，抬腿邁了進去。

    下一秒，他聽到了神明的嘲笑聲，那樣尖銳，那樣刻薄，幾欲刺穿鼓膜。

    但他的心里卻毫無慌張，反而平靜到了極致。

    他已經(jīng)猜到了這場游戲最后的陷阱，并且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

    容貌昳麗的少年平靜的抬起頭，注視著半空中不知何時浮現(xiàn)的巨大虛影。那是一座由鮮血澆筑的猩紅王座，六片漆黑的羽翼遮天蔽日般垂下，其中之一被殘忍的折斷，棕色長發(fā)及地的墮落天使慵懶倦怠，以手支頤。

    神明注視著凡人，猶如凝視一只朝生暮死的螻蟻。

    “我還沒有輸?！?/br>
    少年忽然對著亙古的神明微笑，淺色虹膜蕩漾開異樣的神采，輕聲道：“我已經(jīng)看破了你的陷阱?！?/br>
    話音剛落，他便抬起手，對準(zhǔn)自己那雙鉛灰色的眼眸，毫不猶豫的刺了下去。

    是的，這雙灰眼睛，就是神明最后的惡作劇。

    這本該是梁莫言的眼睛，但是卻出現(xiàn)在他的身上。每一天每一天，當(dāng)他凝視著鏡子中灰色的眼睛時，都在注視著自己的愛人，可是他卻渾然不知。

    如果想要真正復(fù)活梁莫言，就必須讓他達到rou體和靈魂上雙重的完整。

    這雙眼睛，就是最后缺失的拼圖。

    生生剜出雙眼的劇痛，比死亡要更加難以忍受，但畢景卿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甚至還堪稱平靜的握住了那兩顆濕黏的球體，輕聲問道：“復(fù)活儀式，成功了嗎？”

    神明狂放的嘲笑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一片寂靜黑暗中，他清楚的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神明沒有回答，畢景卿漸漸失去了意識。

    ……

    畢景卿漸漸恢復(fù)意識。

    他似乎沉睡了很久，大夢初醒，歲月無涯，一切都重頭來過。

    鼻端傳來咸腥的氣息，耳畔是海浪由遠(yuǎn)及近拍打沙灘的輕響，讓他想起和梁莫言一起，在海邊玩鬧時的日子。

    陽光燦爛，人流洶涌，他們在海水中擁吻，一切都美好到不可思議。

    這是夢嗎？還是臨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的計劃成功了嗎？他是否真的戰(zhàn)勝了神明，把自己的愛人帶了回來？還是像可悲的俄耳甫斯一樣，在勝利的前一刻失去一切，從此只能夜夜悲歌，直到絕望而死？

    畢景卿猶豫著，他不敢睜開眼去確認(rèn)，生怕一旦睜眼，看到的將是永恒的黑暗。

    “畢！卿卿！快醒醒！”

    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像一聲驚雷，炸響了他飄忽不定的理智。

    是……梁莫言！是他的聲音！

    畢景卿猛地睜開雙眼，掙扎著坐起身來。他的視野從模糊變得清晰，直到看清楚擁抱著自己又哭又笑的男人時，終于長長吐出一口氣。

    “果然……”他微笑著，抬手撫上男人濕漉漉的眼睫，啞聲感慨道，“這雙灰眼睛，還是屬于你的時候……最美。”

    “畢……”男人顫抖著吻上他的唇，“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你，我什么都沒能做到——”

    “笨蛋?！碑吘扒溆现?，摟住愧疚又焦慮的愛人，柔聲安撫道，“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啊?！?/br>
    你是范夜霖，也是葉傾玨，是韓謹(jǐn)，也是周冶，更是程以川。

    “無論是哪一部分的你，無論是多么瘋狂多么偏執(zhí)的你，最后都選擇了愛我，無條件的信任我……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可能會永遠(yuǎn)淪為神明的玩具?！?/br>
    “現(xiàn)在，我們終于可以永遠(yuǎn)在一起了。不要哭了，這可是我們一起，從那個惡劣的家伙手里贏到的獎賞，不應(yīng)該高興才對嗎？”

    “……嗯，畢，你說得對?！?/br>
    屬于他們的嶄新的未來，即將開始。

    相擁親吻著的戀人身側(cè)，鑲嵌著寶石的匕首靜靜跌落在沙灘上，無人問津，卻始終閃爍著不祥的寒光。

    神明，仍然在期待著下一個祭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