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過生辰了……”顧長思低聲道，“再也沒有生辰喜樂了?！?/br>
    這就是為什么，后來顧長思每當(dāng)生辰到了時，總會生病，就算是失憶了也會，像是身體都記住了那個臘月底的刺骨冰涼和身心重創(chuàng)，失憶后的他不明白為什么，祈安他們就找了個算命的理由，騙騙他哄哄他，也就過了。

    其實(shí)不是，其實(shí)并不是。

    顧長思從小到大的生辰都過的，小時候有父親母親，后來有霍長庭，到后來……他們都走了。

    于是每到生辰之際他都會生大病，那場酣暢淋漓的冬雨從昭興十一年一直下到如今，澆毀他的精神，淬滅他的靈魂，連忘卻都無法遏制的悲傷與痛苦。

    只有……只有霍塵回來的這一年，他安然無恙。

    因?yàn)榧词共幌嗾J(rèn)，他的靈魂深處也明白了這樣一件事——他回來了，那個消失在風(fēng)雪之中的人，雖然晚了五年，雖然認(rèn)不出他的模樣，但他還是回來了。

    第89章 斷腿

    昭興十二年的初夏還發(fā)生了一件事。

    玄門收到了來自狼族的一個密匣。

    此時距離北境十二城失守已經(jīng)過去快四個月，沒有人知道那個密匣是如何到的玄門門口，岳玄林通曉大魏、南疆、北境、西域、東海諸多語言，一眼便辨認(rèn)出匣子上用漿糊粘好的一封信，言簡意賅的狼族話——送你們的禮物。

    兩國是世仇，更何況又疊加新恨，此匣必定來者不善，眾人猶疑半晌，最終把匣子固定在墻角，由長字門中最善弓弩的苑長記遠(yuǎn)遠(yuǎn)射掉鎖扣。

    苑長記端正箭弩，手一抖不抖，離弦之箭錚然出鞘，將那匣子鎖扣炸了個分崩離析，連帶著上頭的匣蓋都崩了個七零八落。

    ……什么也沒有。

    封長念搶身上前，只一眼，就愣住不動了。

    “師父……”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師父，那是……”

    岳玄林看到了，眉間深深地烙印出一個川字。

    那是一截手骨，右手手骨，白骨森森地放在匣子里，若是如此倒還認(rèn)不出那是個什么，要命就要命在這只手骨的食指上帶著一塊骨戒，因?yàn)殚L期握槍，骨戒內(nèi)側(cè)有著深深的磨痕——那骨戒是霍長庭第一次凱旋回朝，霍韜送他的生辰賀禮。

    狼族大搖大擺地送來了他的斷手，在霍長庭葬禮已過的三月末，做這一舉動的含義不言而喻。

    苑長記當(dāng)時就怒了：“欺人太甚?。。　?/br>
    秋長若揪著他的袖子，顫聲道：“師父……把他好好葬了吧？先別……”

    她話還沒有說完，面無表情的顧長思已經(jīng)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他出現(xiàn)得神不知鬼不覺，這幾日總不見他的影子，冷不丁一瞧他整個人形銷骨立，臉色慘白，卻沒有苑長記的暴怒，也沒有封長念的驚詫和秋長若的悲傷，他仿佛什么都感覺不到似的，只是在那匣子邊上蹲下了，可謂虔誠地伸手下去，想把那指骨捧出來。

    封長念攔了他一下，挑挑揀揀才從身上找出一張帕子：“……萬一……狼族太狡詐了，防著些?！?/br>
    顧長思不置可否，平靜地扯過帕子，將那斷手仔仔細(xì)細(xì)地包好了，然后捧起來護(hù)在懷里，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在呵護(hù)一株脆弱的莖葉，亦或者是一朵嬌嫩的花朵。

    “我來處理，可以嗎？”顧長思走到岳玄林面前，平視著他的師父，語氣平靜到可怕，“交給我吧，可以嗎？”

    岳玄林深深地望著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可他想說的又不止于此，但千言萬語涌在喉頭，只好先點(diǎn)點(diǎn)頭，允了這件事。

    “多謝師父?！鳖欓L思恭敬地欠了欠身，抱著斷手就走了。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一炷香，可他身上凝集著重重的陰云，壓得人喘不過氣，連帶著一股死氣沉沉一起撲面而來，等到他走開才能夠得到一絲喘息。

    “他現(xiàn)在這樣不行……”秋長若凝著他的背影，哀聲道，“你們看他的樣子，他還不如大吵大鬧大哭大叫一場，那些情緒積壓在心里，會出事的，早晚會出事情的?！?/br>
    岳玄林何嘗不知道，他試過去找顧長思聊無數(shù)次，連帶著苑長記、封長念、秋長若都去過，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顧長思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他聽不進(jìn)去他們的話，也不跟他們吵，整個人像是一片枯葉，了無生息的樣子看著讓人膽戰(zhàn)心驚。

    秋長若說的沒錯，是會出事。岳玄林心頭惴惴不安，可他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猝然爆發(fā)。

    但終究會爆發(fā)。

    昭興十三年三月十八大朝會，養(yǎng)精蓄銳一年半的大魏終于養(yǎng)足了精神準(zhǔn)備反擊，五軍都督府、六部、通政司、鴻臚寺、欽天監(jiān)聯(lián)合上書，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只要皇帝兵符一動，數(shù)十萬大軍傾巢而出，必定一洗嘉定之辱，令北境十二城重歸故國，百姓重歸故土。

    不止是朝廷等著一日等很久了，舉國百姓也等著一日等很久了，由裴敬將軍親自掛帥、披甲上陣，東西南北中五大軍都督府各自抽調(diào)精銳，組成一支收復(fù)軍，劍指北境。

    滿堂摩拳擦掌之際，顧長思猝然開口：“陛下，臣有事啟奏。”

    宋啟迎雄心壯志仍未消退：“講?！?/br>
    “臣請命，與裴敬將軍共赴疆場?！?/br>
    岳玄林猝然回頭，如此變故也讓皇帝始料未及，笑影都僵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