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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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何三貴,文素素手中的刀垂下,飛快道:“可有人看到你來這里?” 何三貴愣了下,猶豫了下,道:“夜里黑,這一帶住著窮人,舍不得點燈,入夜就早早睡了。我在路上沒有遇到人,別人可有看見,我就不能確定了?!?/br> 既然如此,姑且相信沒人看到他。一旦有人看到何三貴,報告了官府,他們都會陷入麻煩。 文素素猶豫剎那,決定放過何三貴。 她現(xiàn)在很虛弱,控制不住手抖發(fā)冷,不一定是何三貴的對手。 文素素做事習慣搏兔亦用全力,從不小看任何人。在毫無律法保障的封建大齊,連閑漢混混都可以隨意欺負她,要是被官府發(fā)現(xiàn),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濃烈的血腥氣,將燈油氣都掩蓋住,何三貴呼吸一窒,尚在震驚中回不過神,干巴巴道:“這是李達?” 文素素簡單說是,“地上有豆子,快幫著撿起來?!?/br> 何三貴哦了聲,忙蹲下來去摸索,地上黏糊糊,帶著溫熱,不知是血還是燈油。 暗沉的夜色,不知死活的李達,饒是何三貴自詡膽大,后背都止不住陣陣發(fā)寒。 他知道文素素回到李家,肯定不會讓李達好過??伤麤]想到,文素素的動作竟然這般快。 文素素道:“收起來燒掉。要快?!?/br> 何三貴加快了動作,照著文素素的指揮,將豆子捧到破土墻邊。豆子上沾了油,一點即燃,迅速燒成了灰燼,再將灰燼悉數(shù)掃進草叢里。 文素素仔細搜索李達的身,找到幾個銅板,一錠約莫兩錢的碎銀子,她不客氣將錢收起來,對何三貴道:“走!” 何三貴指著李達的身體,道:“他呢?” 野狗還不時陣陣叫喚,文素素淡然道:“不管他?!?/br> 何三貴悄然咽了口口水,跟在文素素身后回去院子,進屋后,她升起小爐燒水,道:“坐吧,你來作甚?” 文素素未曾點燈,借著小爐的余光,何三貴看到比他家還要寒酸的堂屋,火光映在文素素平靜的面容上,像是他在冬日看到盛放的寒梅般艷麗,他卻不敢起任何的綺思。 她是煞神,有毒會吃人的花! 何三貴在破凳上坐下,低低說了來意:“花兒被抓進了牢里?!?/br> 文素素抬起頭,眉頭皺起:“怎么回事?” 何三貴愁眉不展道:“我與花兒離開之后,起初本想回鄉(xiāng)下去,我家中已經(jīng)沒了親人,回去也沒地方住,花兒以前沒給兄嫂們好臉色,回去指定連門都進不了。我們商議了下,便先在行腳店歇下來,差役下令我們不得離開茂苑縣,順道方便打探一下局勢。” 文素素靜靜道:“許姨娘沒再抹蕁麻。” 何三貴愣住,文素素并非在詢問,而是肯定。 他們從陳宅逃出生天之后,許姨娘嫌棄又癢又痛,就將蕁麻葉全部丟了,她的手臉已經(jīng)好了些,不再如先前看起來恐怖。 何三貴慌忙解釋道:“花兒也是怕住不了行腳店.....” 文素素抬起手打斷他,“別找那么多借口,說重點?!?/br> 何三貴不敢再辯駁,垂頭喪氣道:“入夜之后,差役前來將花兒帶走了,說是張氏狀告花兒,在牢里一口咬定是她犯的案?!?/br> 張氏與許姨娘兩人不和,文素素也沒料到,張氏會這般恨她,要拉她一起下大獄。 文素素神色微沉,問道:“你與許姨娘.....”她頓了下,改口道:“許梨花的關系,張氏可知曉?” 何三貴點頭,道:“知道。我平時為了避嫌,與花兒都是偷偷摸摸往來。” 文素素些許松了口氣,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仙客來的周王與小公爺可還在?” 何三貴道:“周王與小公爺都在,府城的鄭知府與黃通判一眾官員都趕來了茂苑縣。茂苑縣來了這般多大官,行腳店的人都在議論?!?/br> 文素素嗯了聲,細細理著里面的關鍵:“衙門沒抓你,就表明不相信張氏的指認,認為她在胡說八道。你還有作案的可能,許姨娘身為姨娘,連門都出不去,她沒那本事。府衙來了大官,唐知縣品級低,可能去不到跟前說話。抓許姨娘之事,是由他下令,為了讓張氏安生些,免得在上峰與貴人面前再生岔子?!?/br> 何三貴焦急地道:“行腳店都在傳,陳晉山這次難逃一死,花兒被他們抓進去,就算不被砍頭,也落不到好下場。你要救花兒,一定要將花兒救出來!” 許梨花被投入大牢,可能已經(jīng)嚇破了一半膽。唐知縣審問,文素素認為還有些勝算她不會招供,要是換作殷知晦,她肯定會一股腦吐露出來。 文素素問道:“救,如何救?劫獄,替她改身份?還是將陳晉山的罪名洗清,她再繼續(xù)做許姨娘?” 何三貴自許梨花被差役抓走之后,就慌張又心痛,尋不到可以幫忙之人,最后無法,只能來找文素素。 聽到文素素也救不了許梨花,何三貴希望徹底破滅,一下跳起來,慌不擇言道:“都怪你,你要是不出這個主意......” 陶壺的水熱了,文素素探身去提,何三貴嚇得后退兩步,嘴里的抱怨戛然而止。 文素素眼皮都未抬,將水倒在木盆里,仔細洗手:“周王與小公爺來辦案,看府城官員的舉動,陳晉山?jīng)]這一出,他也會倒大霉。” 何三貴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蹲下來痛苦地道:“那該怎么辦?怎么辦才好?” 文素素沒回答,對他道:“你也洗洗,洗完之后,去將西屋幫我收拾干凈?!?/br> 何三貴難以置信望著文素素,她淡淡地道:“現(xiàn)在外面還能看得到些人影,你待黎明時分再離開。李達的尸首,天亮后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你要是不想擔上殺人的罪名,就小心為上。至于許梨花的事情,我會想法子,能不能讓她出來,我也不確定?!?/br> 何三貴一聽,總算還有絲盼頭,對文素素言聽計從,按照文素素的指示,洗掉手上的血與油漬,點了燈提到臥房。他也不嫌棄臟亂,手腳麻利開始灑掃整理。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小爐燒著也不冷,文素素靠在墻上,闔眼歇息養(yǎng)神。 何三貴抱著一堆破被褥出來,道:“你去瞧瞧可滿意。” 文素素起身進去臥房,屋里的破爛雜物都收走了,床上空蕩蕩,只鋪著一張尚算干凈的半舊葦席,比先前豬圈一樣好了不少。她累到了極點,道:“你拿出去燒掉,順便弄點糠喂豬。在明日白天時,李達被人發(fā)現(xiàn)后再來找我?!?/br> 何三貴不敢多問,一一應下后出去忙碌。 文素素將襖子折了下當枕頭,其余的舊衫搭在身上,沉沉睡了過去。 “死人啦!” 尖銳驚恐的喊聲,穿透云霄,文素素睜開眼,外面已經(jīng)天光大亮。 文素素下床收拾,剛洗漱完,破院門被哐哐一陣猛砸:“文氏,文氏,你趕緊去看,外面的尸首,像是你的夫君李達!” 第十五章 文素素走出大門,一個穿著短褐的中年漢子,眼神肆無忌憚在她身上來回打量,興奮且輕佻:“文氏,你快去,快去認尸?!?/br> 美貌,無依無靠的寡婦,就是一塊金錠,人人都想撲上來啃幾口。 文素素沒理會漢子,佯裝緊張小跑出門,漢子跟在她身后喊道:“文氏,你別急別急,莫要摔著了!” 一個婦人怒罵道:“好你個死鬼,就你熱心腸,仔細老娘挖了你的眼珠子!” 漢子氣惱罵了句,便興沖沖湊上去看熱鬧。 離亂石堆約莫一丈遠處,圍著十余人指指點點,看到文素素,各種目光朝她齊刷刷投來。 秦娘子從人群中走上前,拉住她心有余悸地道:“文娘子,應當是李達。他當年抓豬的時候摔了,潰爛流膿后就留了個坑,坑清楚明白著呢。你,你別看......” 地上躺著殘缺不全的尸首,似被啃咬過,慘不忍睹。 文素素拿帕子遮擋住臉,她這些時日太累,臉色本就不好,此時看上去便是不堪打擊,腳步踉蹌著,眼見就要暈過去。 秦娘子忙攙扶住她,勸道:“唉,這一帶野狗多,餓得眼都發(fā)綠,李達他肯定又吃醉了酒,吐了一地,引了野狗來,他就是活.....” 在她看來,李達死有余辜。人死為大,秦娘子將話咽了回去。 “你懂甚,李達醉得再厲害,野狗也不會生吃了他。他那頭骨都碎了,著地上有油,他肯定是摔了一跤,流血暈了過去,野狗聞到血rou,還不得撕扯?!?/br> “就是就是,只這路上哪來的油?” 秦娘子想到昨日吳黑狗來鋪子吃羊rou湯,吹噓他賺了一筆銀子,李達發(fā)了財,將文氏典給了何員外。 “五年之后,文氏還年輕,能再替李達生兒子延續(xù)香火。哪怕生不了,李達還怕尋不到年輕的給她生兒子?” “文氏跟著陳晉山養(yǎng)了一年,你瞧那副模樣,哎喲,看得我心都要化了。何員外有錢,養(yǎng)五年之后,指不定會變成何等妖精。李達真是撿了寶,他說了,是瞧在何員外的面子上,以后不再典出去。嘿嘿,不典出去,在自己家中做營生買賣,何須愁錢財不滾滾來!” 窮人的命不值錢,女人更不值錢。窮人將妻子典出去生子,供有錢人享樂。還有那沒皮沒臉的,丈夫招攬客人,妻子伺候客人,做那皮rou買賣。 文素素曾兩次前去買燈油,地上定是她不小心打翻了的油罐,秦娘子感到一陣陣暢快,不由得譏諷地道:“真真是活該,壞事做絕,老天看不過眼,要收了他!”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很是起勁。有人看笑話,有人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有人還算好心,道:“文氏一個婦道人家,大家都是鄰里鄉(xiāng)親,幫著搭把手,將李達收斂安葬了。這天氣愈發(fā)熱,再放就爛掉了,可拖不得?!?/br> 秦娘子忙叫了伙計前去幫忙,文素素拿帕子擦了把臉,紅著眼眶哽咽著道:“家里沒錢,就剩下幾頭豬,勞煩大家?guī)椭幹昧撕棉k喪事。” 秦娘子一聽,趕緊叫來伙計:“你去,只買最便宜的薄棺?!?/br> 伙計前去了,秦娘子拉著文素素,低聲道:“一頭豬不過一兩銀子左右,你總得留幾個錢財在手上,以后還得過日子呢?!?/br> 說到以后,秦娘子就連連嘆氣。 寡婦門前是非多,文氏樣貌又出眾,指不定會生出什么風波。 文素素像是傷心過度,整個人六神無主,一切交由秦娘子安排。 “讓開讓開!” 眾人正要去收拾時,一陣吆喝響起,兩個差役走了上前,見到地上的尸首,嫌棄地轉(zhuǎn)開了頭。 領頭的差役問道:“有人前來衙門報官,說是這里有人死了,怎么回事?” 有人急忙說了起來,差役聽得不耐煩,一指文素素道:“你來說。昨日夜間,你可曾聽到了動靜?” 文素素怯生生上前,虛弱地道:“昨日我忙著洗刷收拾,夜里睡得沉,未曾聽到動靜?!?/br> 差役早就認出了文素素,昨日在陳宅曾見過面,她的容貌出眾,見過哪能不記得。 貴人大官齊聚茂苑縣,唐知縣愁得頭發(fā)都快白了,數(shù)次耳提目命,定不能出岔子。 差役不敢隨意處置,屏住呼吸,上前查看尸首。 “咦,衣衫上何處來的油?” 秦娘子見文素素在抽泣,上前替她回答了,“鋪子里好些人都瞧著呢,差爺你去一問便可得知?!?/br> 這時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有人站出來替秦娘子做了證。 差役走到血與燈油混雜在一起的路段,上面布滿了野狗的腳印,蚊蠅嗡嗡飛,前面亂石堆上,也停著好些蚊蠅。 “想是踩到燈油,腳滑,摔倒頭磕到了石堆上,這里有血?!?/br> 差役與同伴小聲商議,起身對文素素道:“你家住在何處,帶我們前去?!?/br> 秦娘子攙扶著文素素,領著差役回去院子。庭院屋子灑掃過,豬圈里的豬在小聲哼唧,大鍋里煮過豬食,石榴樹枝上搭著漿洗過的衣衫。 明顯收拾過的院子,雖然還是亂糟糟,端瞧著院子里的雜草,便能猜出以前何等臟亂。 差役又與同伴咬起了耳朵,“想是回來就開始忙碌,收拾,還真是勤快,李達那廝,他就沒那享福的命!” 秦娘子看到葉片包著的雜面饅頭,道:“你身子不好,不是讓你吃了,別管他,你還給他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