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時分?！?/br>
    亥時中，也就是后世的晚上十點。

    “亥正時分回房?！甭劙渤键c點頭：“丑正時分死的，死于馬上風(fēng)？是嗎？”

    “是。”衛(wèi)氏羞怯點頭，臉上露出一抹微紅，許是因為被人問及閨中之事。

    “胡扯！”聞安臣忽然喝道：“三老爺年歲可不小了，能從亥正一直折騰到丑正？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

    書吏們發(fā)出一陣哄笑，頗有些不懷好意的看著衛(wèi)氏。

    衛(wèi)氏倒是也機(jī)靈，發(fā)現(xiàn)自已說的話露出了破綻，立刻辯解道：“老爺回來先小睡了一個多時辰，約莫丑時三刻，才，才……”

    聞安臣也不揭穿他，點點頭：“倒也說得過去?！?/br>
    沒等衛(wèi)氏松一口氣，他忽然寒聲道：“那三老爺口鼻中流黑血是怎么回事兒啊？”

    衛(wèi)氏一驚：“我，我也不知道……”

    聞安臣也不廢話，更無猶豫，一擺手：“用刑！”

    “是！”

    兩個身體強(qiáng)壯的書吏應(yīng)了一聲，提著夾棍上來。還是上夾棍，這種刑具確實是好用，會讓人夠疼但又不會給人造成致命的傷害。

    夾棍夾上，索子一拉，衛(wèi)氏的慘叫聲立刻響起，趙光和趙家小姐都是不由得眼皮子一跳。趙光有些慶幸，得虧自已早早就交代了，若是硬頂，真被抓了來，只怕這會兒受刑的也有自已一個。

    這聞安臣，也真是夠狠啊！

    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衛(wèi)氏的意志極為的堅定，哪怕是承受這般巨大的痛苦也沒招，最后實在撐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她那兩根白蔥般細(xì)嫩的雙手已經(jīng)是血rou模糊。

    聞安臣眉頭擰了擰，又看向了趙長青，他伸手指了指：“給他用刑！”

    “是！”

    此時趙長青已經(jīng)不大哭了，只是目光呆滯的坐在那兒抽泣，看到書吏提著刑具獰笑著向自已走來，他的目光才變得有了焦距，他眼中露出極大的恐懼，忽然大叫道：“別用刑，別用刑，我招了，我招了?！?/br>
    他指著衛(wèi)氏大罵道：“是這個小賤人，她勾引我的，也是她跟我說，讓我殺了我爹，這樣我就能跟她長相廝守，也能繼承趙家的一切，再也沒人管著我……”

    他面色猙獰，恨不得要吃了衛(wèi)氏一般。

    聞安臣撮了撮牙花子，這什么人啊？這么沒擔(dān)當(dāng)?shù)?，還真是少見。便是趙光和趙家小姐，都是露出一抹不屑之色。

    “潑醒她！”聞安臣吩咐道。

    一盆冷水潑下去，衛(wèi)氏悠悠轉(zhuǎn)醒，聞安臣淡淡道：“那jian夫已經(jīng)招了，你，招不招？”

    一聽這話，衛(wèi)氏如遭雷擊，轉(zhuǎn)頭呆呆的看著趙長青。趙長青似乎有點兒不敢面對她，扭過頭去，但他接著又暴怒起來，指著衛(wèi)氏大罵道：“你這個賤人，若不是你勾引我，我豈能犯下那等大錯？若不是生怕爹發(fā)現(xiàn)，又有你慫恿，我豈會弒父？”

    衛(wèi)氏怔怔的看了他半響，眼中有清淚流下，她忽然嘴角扯了扯，擠出一抹凄涼的笑容，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對，是我勾引你，我是個**的女人，也是我慫恿你殺了老爺！我該死，我該死?！?/br>
    她深深的看了趙長青一眼，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悲傷和眷戀，而后，她看向聞安臣，神色決然：“官爺，一切錯都在我，跟長青毫無關(guān)系。主意是我出的，毒是我下的?！?/br>
    眾人都震驚了，這世間竟還有這般癡情的女子？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她竟還維護(hù)趙長青！

    “你說的她無罪沒用?！甭劙渤祭涞膿u搖頭：“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老實交代吧！”

    衛(wèi)氏已經(jīng)心如死灰，也再不隱瞞。

    其實經(jīng)過很老套。

    衛(wèi)氏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jì)，正是情竇初開，最有幻想的年歲。嫁給趙言志之后，趙言志歲數(shù)兒大了，也沒情調(diào)，更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便是在床上也是撐不了多久，只能給她帶來痛苦。衛(wèi)氏日子過得痛苦不堪，卻又得強(qiáng)顏歡笑，極是苦悶。

    而就在此時，趙長青進(jìn)入了她的視線。趙長青年少俊朗，也會哄人，兩人很快就成就了好事。趁著趙言志不在府中的機(jī)會，兩人如膠似漆，難舍難分，情感急劇升溫。

    之后每一次趙言志有事出遠(yuǎn)門，他們便廝混在一起。到了后來，只要趙言志出門來府衙上值，他前腳剛走，后腳趙長青就溜到衛(wèi)氏房中。

    最后終于發(fā)展到這一步：兩人將趙言志視作眼中釘rou中刺，而同時趙長青也對父親對自已那般管制而感到不滿，于是終于定下了這一殺計。

    就在前幾日晚上的夜宴之中，在上最后一道菜之前，衛(wèi)氏悄悄買通了上菜的婢女，然后把毒藥下到了給趙言志上的那一碗老鱉湯之中?；胤繘]多久，趙言志便是毒發(fā)身亡，然后衛(wèi)氏先不往外張揚(yáng)，只是在那里等著，不斷的擦拭遺體口鼻中流出來的血，過了兩個時辰，她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叫喊。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尸體還在往外流血，最終被聞安臣瞧見，窺破了此事。

    聞安臣立刻著人去拿那侍女，很快，侍女被拿來。那侍女年紀(jì)不大，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嚇得啼哭不止，最后被聞安臣給嚇了一通才老老實實交代了。

    果然，和衛(wèi)氏說的并無區(qū)別。

    然后聞安臣又叫人去請洪大熙過來一趟，光靠著這幾個人的供述還不夠，聞安臣思維縝密，行事也很小心，素來是要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才行。他還需要一位親眼見證了的當(dāng)事人，他需要證明三老爺確實是喝過老鱉湯。

    沒多一會兒，洪大熙被請來了，聞安臣把事情的經(jīng)過大致跟他講了一遍，洪大熙擰著眉頭想了片刻，一拍手，道：“我想起來了，三老爺起碼喝了半碗老鱉湯！不但是我，當(dāng)時不少人都瞧見了?！?/br>
    這也一點，也算事情確認(rèn)了。聞安臣拱拱手，笑道：“多謝洪老哥?！?/br>
    第45章 又升官了

    “嗨，這有什么謝不謝的？”洪大熙擺擺手，接著便一臉八卦的湊了上來：“聞老弟，這案子，竟是這般離奇？”

    聞安臣點點頭。把案子的大體內(nèi)容透露給洪大熙，也算是滿足了他的好奇心。

    走出審訊室，聞安臣輕輕地吁了口氣。這個案子，算是可以了結(jié)了。

    其實這個案子很簡單，涉及的人和事兒很少，主犯是衛(wèi)氏，從犯是趙長青，那侍女連從犯都算不上，因為她是被衛(wèi)氏欺瞞的，根本不知道被放進(jìn)去的是毒藥。主線很簡單，情節(jié)也很簡單，只不過內(nèi)容實在是駭人聽聞了一些——子殺父，妾殺夫。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件事還發(fā)生在秦州城數(shù)得著的豪門大族，趙家之中。

    聞安臣已經(jīng)可以想見，這件案子一旦公開，別說是秦州城了，只怕整個鞏昌府都會被震動！

    趙家小姐和趙光被放了回去，但還是跟他們叮囑要隨傳隨到，而趙長青，衛(wèi)氏和那侍女都被留了下來，幾個書吏看守著。生怕這幾個書吏動手動腳，聞安臣還聲色俱厲的嚇唬了他們一番。

    聞安臣直奔二堂，不過臨到地頭了，他卻是有些猶豫，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很晚了，不知道黎澄睡了沒有，自已這般做，會不會惹得他不悅？

    “聞官人，聞官人……”

    正在猶豫間，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已，聞安臣抬頭一瞧，正是時常跟在黎澄身邊伺候那小廝，喚作元寶的。

    元寶年歲不大，長的很是可愛，圓滾滾的，不過其實很是機(jī)靈。他走上前來，笑道：“聞官人，快些進(jìn)來吧，老爺?shù)戎隳?！?/br>
    聞安臣啊了一聲，心中大是驚詫，也有些感動，做上官能做到黎澄這般，實在是極為難得了。

    謝過了元寶，聞安臣隨在他身后向二堂走去。

    進(jìn)了二堂，果然見黎澄正自靠在椅子上讀書。聽見動靜兒，他抬起頭來，有些振奮道：“案子審理的怎么樣了？”

    “回大人的話，一切順利?！?/br>
    聞安臣先行了禮，而后笑道：“基本審理清楚，可以結(jié)案了?！?/br>
    而后，便是把整個過程給說了一遍，黎澄聽完，勃然大怒，狠狠的一拍桌子：“這不知廉恥的賤人，這膽敢弒父的逆子！”

    他是儒門弟子，素來端莊方正，雖說看不慣那些只會清談闊論的腐儒，但這并不代表他是一個悁狂叛逆，離經(jīng)叛道之人，他只是想好生做出一番實事來。骨子里，他所受到的教育，所形成的價值觀，還是傳統(tǒng)的儒家倫理綱常，自然是對衛(wèi)氏和趙長青的這種行為恨之入骨。

    “大人，屬下請問，該當(dāng)如何論刑？”聞安臣問道。

    黎澄沉吟片刻，道：“你說該當(dāng)如何？”

    聞安臣心知肚明，黎澄絕不是答不上來，他這么問，是考校自已。

    聞安臣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衛(wèi)氏以妾殺夫，趙長青以子殺父，俱在大明律十惡之第四中，正所謂十惡不赦，此二人，當(dāng)論斬！至于那侍女，并不知情，盡管如此，若是往重了算，她仍可算作從犯，涉及這等罪案之從犯，依之前慣例，充軍也可判得。若是往輕了算，她乃是被蒙蔽之人，當(dāng)可放過，并不收監(jiān)，只是責(zé)令其家人或是丈夫在家看管即可?！?/br>
    黎澄確實是存著一番考校的心思，聞安臣對律例如此精熟，倒是也在他的預(yù)料之中。畢竟他現(xiàn)在很看重聞安臣，在他心里，是認(rèn)為聞安臣本就應(yīng)該精通這些東西的。

    “你說的頗有道理。”

    黎澄道：“本官這便去寫公文。”

    聞安臣勸道：“大人，天色已晚，燈光暗淡，熬夜寫字未免傷眼傷神，還是明日吧！”

    黎澄一怔，接著便是哈哈大笑：“好，就聽你的。”

    又說了幾句，聞安臣識趣兒告辭。

    未及天亮，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便是在秦州城所有的上層人物和有資格知道的人流傳開來：趙家的少爺小姐、三老爺?shù)男℃l(wèi)氏以及趙府的老管事，都被官差拿了！動手的，正是名噪秦州城的聞安臣！

    聞?wù)叨嘤袘崙嵵?。三老爺趙言志出身秦州本地而身居高位，幾乎可算是秦州本地勢力的代表，是以對秦州本地的土紳商人多有維護(hù)，而在秦州威望也是極高。此時他剛?cè)ナ啦痪?，尸骨未寒，官府竟然就要下手?。慷疫B個下手的理由都不公布！

    帶人動手的還是聞安臣那未來戶！這就更讓人氣憤了。

    但是還沒等他們把怒火給發(fā)泄出來，一個更加讓人震驚的消息傳了出來！

    原來三老爺不是馬上風(fēng)暴斃而死，而是被他的小妾衛(wèi)氏和獨子趙長青給聯(lián)手害死的！現(xiàn)在案子已經(jīng)水落石出，不日就要公布了！

    這個消息就像是一記重錘，把大伙兒砸的是七葷八素，一時間都回不過神來。

    而聞安臣并無暇理會外界，這一日的時間，他都整理卷宗，調(diào)度檔案，該收起來存檔的就收起來，另外還要全部抄錄一份報給鞏昌府。因為按照慣例，像是這等涉及到官員或是名流以及情節(jié)非常惡劣嚴(yán)重的案子，一般鞏昌府還是要再審一遍的。

    所以昨夜審案的記錄什么的，鞏昌府也要看。

    當(dāng)日下午，黎澄又把大伙兒都招了去，不過這一次不是在大堂，而是在二堂，與會的人數(shù)也不多，知州同知典史三位，外加上三班六房及其它各個衙門的頭頭，也就只有聞安臣這一個副職，其它的都是各衙門的正職。

    “今日把大伙兒給招來，是要宣布一項任命。”

    黎澄冷淡的掃了大伙兒一眼，淡淡道。這個開頭，讓大伙兒都是很熟悉——前幾日，不是剛在大堂中說過一次么？

    “聞氏安臣，自入刑房以來，辦事得力，屢破奇案，就在昨日，又破獲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大案！”

    說到這里，黎澄頓了頓。他雖然沒有說案子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但大伙兒也都猜得出來。

    “有功當(dāng)賞！”黎澄淡淡道：“特簡拔聞安臣為刑房司吏，同時領(lǐng)重案房。”

    從黎澄剛才一張口說話，不少人就猜到了今日大老爺把大伙兒招來是要做什么，不過此時聽黎澄親口宣布出來，他們心中還是不由得一陣艷羨，看向聞安臣的眼神中，羨慕嫉妒兼而有之。

    這個未及弱冠，進(jìn)入州衙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日的年輕人，竟然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一房的司吏！要知道，一房司吏雖然沒什么品級，但權(quán)勢卻是很重，整個秦州城，只要是涉及這一塊兒的，全部都?xì)w他管！油水不可謂不大，權(quán)勢不可謂不重！

    放在后世，聞安臣這職位大概就相當(dāng)于司法局局長兼法院院長兼檢察院院長同時還有一部分公安局長的功能。

    司法領(lǐng)域一把抓！

    聞安臣卻很平安，面色沉穩(wěn)的道謝。

    聞安臣上來了，自然就有人得下去，不過紀(jì)司明倒也摔得不是很慘，作為同知二老爺?shù)男母?，他自然也是有安頓有去處的——河泊所。

    第46章 走馬上任

    紀(jì)司明被安頓到了河泊所，當(dāng)所官，未入流，也算是河泊所的頭頭，聽起來似乎跟刑房司吏是一個級別的。但河泊所是干什么的呢？聽著好聽，似乎湖泊河流都?xì)w他管，說不定還有什么整修河道堤壩之類的肥差，其實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兒，河泊所的主要職責(zé)是收魚稅。對，就是有那打漁的漁民，他們?nèi)ナ拯c兒魚稅。

    若是在南方水網(wǎng)密布漁民眾多之地，這河泊所還有點兒權(quán)勢，有點兒油水，但別忘了秦州在北地，在陜西??！秦州周圍有河也有湖，但絕對數(shù)量不多，也不算多大，以打漁為生的漁民更是沒幾個。河泊所要收稅，找誰收去？

    秦州城的河泊所算上所官只有兩三個人，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上一任所官實在不堪其苦，自已辭了差事回家了，這所官的位置一直空了好幾年，現(xiàn)在算是把紀(jì)司明給踢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