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3日第二章·陽祿門院程宗揚將黎錦香散開的長發(fā)拂到耳后，一邊道：“你們與王守澄合作，是誰牽的線？”“明的是十方叢林的窺基大師，也有廣源行暗中撮合。”“廣源行也想對付我？”“只要有利益，他們什么都做?！背套趽P想了想，“王守澄對我的事知道不少，他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黎錦香搖頭道：“他們的耳目很多。”雖然知道王守澄那天的話，是故意來擾亂自己心神的，但程宗揚仍然心結難消。這死太監(jiān)對自己內宅了解得太多了，對一眾姬妾、侍奴了如指掌——蛇夫人的本名，自己居然是從一個死太監(jiān)嘴里聽到的，簡直是諷刺。

    更讓他憂慮的是趙飛燕。漢國垂簾聽政的皇后，出現(xiàn)在千里之外的長安城，對于有心人來說，絕對是奇貨可居。除了那天在紫云樓跳了支舞，趙飛燕從未在外人面前出現(xiàn)過，她的名字更是絕對保密，根本傳不出內宅。可王守澄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誰泄漏了消息？

    程宗揚思索著道：“墨楓林怎么會跟選鋒營翻臉了？”“我聽說的是，墨楓林離開太泉之后，回選鋒營向秦翰求取赤陽圣果，得知赤陽圣果已經(jīng)送入臨安大內，墨楓林氣恨交加，竟然在諸將面前說出清君側之類的話，被秦翰下令以箭貫耳，戴枷示眾?！薄八运麄凈[翻了？”“沒有。墨楓林在轅門外跪了七天，剛去了重枷，他又慫恿選鋒營的將領刺殺筠州團練使張亢，奪取筠州，然后南下與昭南會盟，甚至向合浦、珠郡的漢軍求援，仿照二郡和江州的例子，獨據(jù)筠州……這才被秦翰趕出來?！边@廝是瘋了吧？竟然想出讓選鋒營占據(jù)筠州？腦子怎么長的？

    不過——假如墨楓林預先知道昭南軍會以張亢為借口，北上伐宋呢？說不定他異想天開的一著，真能成事！

    洛都之亂，里面有晴州商賈的影子；秦國王位更迭，背后同樣有龍宸和晴州商賈的影子。昭南與宋國交惡，背后會是誰？

    程宗揚想起在娑梵寺遇到的蒲海云。天方胡商，寓居宋國，卻跑到昭南做生意。還有他身邊那個晴州的文士……“廣源行在唐國的主事人是誰？”“大家都叫他九爺?！崩桢\香道：“他很少露面，生意上的事，通常由幾位執(zhí)事cao持。”程宗揚想起嚴森壘和龐白鴻，還有在洛都遇見的龐白鵠。廣源行這些執(zhí)事都不是善茬，他們要是親自下場，局面就更棘手了。

    “廣源行在唐國的執(zhí)事是誰？”“龐白鴻已死，如今主事的是蘇沙蘇執(zhí)事。”“那天的事，對你有危險嗎？”黎錦香輕笑道：“王守澄打定主意要獨吞白仙子，豈會讓別人知曉？墨楓林和選鋒營決裂，轉投到王守澄門下，外界也絕少人知?！睆那睾彩窒罗D投到王守澄門下，墨楓林這廝怎么凈跟著太監(jiān)混呢？他不會也是條閹狗吧……“你呢？為什么在場？”“那處院子是我的。或者說，是劍霄門的舊產?！崩桢\香道：“王守澄與墨楓林設計要給白仙子下套，需要一處不會讓人生疑的場地，就找到了我?！薄澳銈円郧按蜻^交道？”黎錦香自嘲地一笑，“周飛?！笔橇耍Q基糾結了一幫人對付自己，給了王守澄與周飛結識的機會，還有廣源行暗中牽線。而王守澄避開周飛，暗中找上黎錦香，說不定就是因為廣源行向來的作為，才對黎錦香也動了心思。

    總之各方各懷心思，誰都不是好鳥。不過王守澄沒想到，黎錦香識破了他的用心，更有勇氣搶先下手。

    “周飛那小子……我聽說他想當涼州盟的盟主？”“他害怕跟我在一起?！崩桢\香道：“廣源行只好給他找點事做，指望他趕緊大展雄風，好給我開苞?！笨吹嚼桢\香目中的自嘲，程宗揚岔開話題，“這客棧也是劍霄門的？怎么廢棄了？”黎錦香道：“劍霄門當年獨占渭水，規(guī)模不比洛幫小。但與武穆王一戰(zhàn)，門中精英死傷殆盡，父親去世后，就敗落下來，只剩下幾間舊舍?！笨纯丛励B人干的鳥事！見誰踩誰，他是痛快了，從沒想過別人家孤兒寡母，受了多少欺負。

    “這地方安全嗎？”程宗揚道：“我是說，以后若是給你留話，能不能放在這里？”“這客棧原本是我父親的心腹，忠叔私下打理，忠叔死后，只有我知道?！崩桢\香摸了摸床上的被褥，“這是我小時候用過的。真沒想到……”“沒想到什么？”“沒想到會在這里被你開了苞?！崩桢\香笑道：“大爺若是想cao奴婢，只管在這里留話便是?！背套趽P在她臀上輕輕打了一記，“好好說話，你這會兒是黎錦香，不是周飛的老婆。”“程侯還有什么想問的？”程宗揚想了想，“朱殷呢？她在哪兒？”“不知道?！崩桢\香道：“墨楓林很小心，從來沒有提起過。”程宗揚皺起眉頭，“你不知道？那你為什么在錦囊里留那句話？”“我如果留別的，程侯會來找我嗎？”黎錦香道：“我專門去程氏商會找過程侯，可程侯架子好大，對我理都不理。”程宗揚想起林清浦曾經(jīng)提起過，有位姓黎的女子來找過自己，尷尬地說道：“真不是我架子大，實在是被洛都的事纏住手腳，無暇分身。你不知道朱殷的下落？”“我只知道她被墨楓林帶出太泉古陣。但好像出了岔子，墨楓林為了救她，修為大損，還一直在找補養(yǎng)魂魄的藥材。我留下錦囊，原想著你們早些來，趁著墨楓林虛弱，先拿下他。卻沒想到你們早不來晚不來，竟然趕在王守澄動手的時候找來。”陰差陽錯。如果自己拿到錦囊，就先找到黎錦香，雙方聯(lián)手拿下墨楓林，也不至于跟王守澄正面撞上。

    程宗揚苦笑道：“你把錦囊丟到我住的地方就好了?！崩桢\香望著他，“你以為我沒去過嗎？”程宗揚怔了一下，黎錦香事先找過自己？

    “什么時候？”“太真公主，還有妖僧。”程宗揚恍然大悟，“原來那天的刺客是你？你怎么潛進來的？”“從程侯貴鄰那邊?！崩桢\香笑道：“有個月洞門，倒是方便不少?！背套趽P心里那叫個郁悶，中行說那死太監(jiān)一早就說過，通往石超宅院的月洞門不安全，極力主張封掉。但程宗揚怕石超面子掛不住，最后只封了月洞門旁邊直接通往內宅的跨樓側門，結果被黎錦香抓住漏洞，輕易潛入內宅。

    “跟我來吧。”黎錦香拿起案上一只竹筒，說道：“有個人，對程侯也許很重要?！崩桢\香推開窗戶，后面是一個小小的天井，里面雜草叢生，了無人跡，對面是已經(jīng)廢棄的廚房和雜物間。

    黎錦香取出一條長索，揚腕一抖，長索準確地飛到檐下，纏在一根半朽的椽子上。她將長索另一端系在窗下，然后躍上長索，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吸住衣物，悄無聲息地滑到對面。

    程宗揚望著她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絲佩服。這少女是自己見過最小心，也最堅忍的女子。即使在這處無人知曉的廢棄客棧中，仍然謹慎地避免留下痕跡。她剛才掠上長索，分明痛意未過，仍能若無其事地強忍下來。

    可以想像她生存的環(huán)境如何險惡，才會養(yǎng)成如此細心堅忍的性格。

    程宗揚沒玩過走索，只能略顯笨拙地攀過去。好在那根椽子只是出頭的地方朽壞，被屋瓦遮掩的部分仍然結實。

    廚房內房門半掩，黎錦香閃身入內，里面空蕩蕩的，灶臺上都生著枯草。墻角放著一只破舊的廚柜，里面扔著幾只落滿灰塵的碗碟。

    黎錦香推開廚柜，俯身掀開一塊不起眼的蓋板，地面上露出一道黑洞洞的長階。

    她點燃一盞油燈，向程宗揚示意了一下，然后走下臺階。

    程宗揚心里有些嘀咕，這是絕地啊，萬一被堵在里頭，逃都逃不出來。

    不過黎錦香要想害自己，哪兒用得著這么麻煩？那天直接一劍刺過來，自己就死得透透的。

    程宗揚硬起頭皮跟在后面。那道臺階長近兩丈，下去拐了個彎，里面是一間小小的密室。室內放著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躺著一個女子。

    她留著六朝女子極少見的齊耳短發(fā)，臉色白凈，雙目緊閉——卻是被劫走后不知下落的小女忍，飛鳥螢子！

    程宗揚驚訝地說道：“原來是你干的？”黎錦香道：“我本來想給你留封信，沒想到剛進去就被人識破。又遇到十方叢林的人來襲，只好逃脫。有趣的是……”黎錦香望著他道：“我趁亂躲到屋里，設法逃走時，卻遇到這個小倭女?！奔幢隳樒蚝?，程宗揚仍覺得臉上發(fā)燙。如果自己沒記錯，小女忍當時應該是光溜溜被吊在梁上，那場面……“她是來刺殺我的，而且背景很有問題?！背套趽P嚴肅地說道：“你干嘛要劫走她？搞得我很被動知道嗎？”黎錦香道：“我只是好奇她的身份?！薄八呛谀Ш５娜耍瑏砀艺锏呐P底接頭。”黎錦香搖了搖頭，“我是說，她一個倭國的忍者，為什么遠渡重洋，出現(xiàn)在程侯內室？”程宗揚咳了一聲，干笑道：“你好奇心太重了吧？況且，她當時……你從哪兒看出來她是東瀛的忍者？”“長安城百族匯居，來唐的東瀛人多如過江之鯽。正好我也認識一些?！崩桢\香說著，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手指按在小女忍的玉枕xue上，透過一縷真氣。

    飛鳥螢子悠悠醒轉，她雙眼有些遲鈍地睜開，露出無神的眸子，口齒艱澀地說道：“喜娘姊姊……是你嗎？”“是我?！崩桢\香將油燈放到她眼前晃了晃，柔聲道：“今天可好了些？”飛鳥螢子對眼前的光線毫無反應，“好……了些……”“身子有知覺了嗎？”隔了一會兒，飛鳥螢子才道：“沒……有……”黎錦香溫言道：“姊姊幫你試一下。”“好?！崩桢\香拔下簪子，然后掀起被角，柔聲道：“姊姊先捏你的小腿。有感覺就告訴姊姊。”黎錦香說著，在小女忍的腳趾輕輕刺了一下。

    小女忍一無所覺，“好的?！崩桢\香將簪尾刺在她大腿內側，柔聲道：“這會兒是膝蓋，有感覺嗎？”“沒……有……”黎錦香扭頭看著程宗揚。

    程宗揚拿出手電筒，將亮度調到最大，對準飛鳥螢子的瞳孔。

    小女忍眼眸灰沉沉的，沒有一絲光彩。

    他想了一想，一邊向黎錦香使了個眼色，一邊將小指放在小女忍唇上。

    黎錦香道：“這會兒有感覺嗎？”“好像有東西壓到……”飛鳥螢子道：“就像……就像臉上戴著很厚很沉的面具……”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吃力地說道：“舌頭很麻……像蒙著一層紗……”“我給你帶了些粥，先吃一些吧。”黎錦香拿出攜帶的竹筒，倒了些煮好的白粥，用瓷制的調羹送到她嘴邊。

    “小心，別嗆到?！薄爸x謝你，喜娘姊姊……”飛鳥螢子吞咽得很慢，每一口咽下，都要花費很長時間。

    黎錦香耐心地喂著粥，程宗揚伸手掀開被子。

    小女忍沒穿衣物，身子光溜溜的，數(shù)日不見，略顯憔悴，但肌膚依然白凈可喜。程宗揚握住她的膝彎，向上抬起，讓她小腿自然下垂，然后在小女忍膝蓋下方彈了彈。他雖然沒有用力，但力道比小木錘要重得多。那條雪白的小腿軟軟垂在他手上，沒有一絲反應。

    連膝跳反射都沒有，程宗揚終于相信她不是裝的。六識禁絕丹禁絕六識，應該是麻痹人體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飛鳥螢子這會兒只有聽覺和說話的能力，比植物人也強不了多少。

    不過義姁仿制的六識禁絕丹藥效極不穩(wěn)定，說不定她什么時候就會恢復，黎錦香顯然更細心，即便她喪失知覺，仍不忘封住她的xue道。

    飛鳥螢子對身上發(fā)生的一切毫無所覺，仍在艱難地吃著粥。

    黎錦香停下來，柔聲道：“ちょっと休憩します。先休息一會兒。”小女忍圓圓的臉上露出一抹亮色，“お手數(shù)をおかけしました?！崩桢\香歉然道：“抱歉，我會的不多?！薄皩Σ黄?，給你添麻煩了?！憋w鳥螢子道：“喜娘姊姊，你是東瀛來唐者的后裔嗎？”黎錦香道：“我的父親是東瀛人，姓藤原。”“??？”飛鳥螢子發(fā)出一聲驚呼，帶著一絲敬畏道：“藤原氏嗎？請問，是藤原氏北家還是南家？”“我小時候父親就過世了。我只記得他說過故鄉(xiāng)的春日山?！薄澳瘟嫉拇喝找啊憋w鳥螢子口氣愈發(fā)敬畏，“請問，您的父親是遣唐大使嗎？”黎錦香輕嘆道：“我不知道。也許他只是一個渡海而來的商人?！薄安豢赡?。藤原氏是皇后的家族，東瀛最尊貴的姓氏?！憋w鳥螢子道：“請問，您父親的名諱有個清字嗎？”“是的。藤原清河?！憋w鳥螢子露出激動的神情，“藤原氏北家的清河大人！遣唐大使！真沒想到他還留下后裔……尊敬的藤原氏大小姐，我這樣太失禮了！”“你還是叫我喜娘好了?！崩桢\香專注地看著她的表情，柔聲道：“再喝點粥，然后我給你找位大夫……”飛鳥螢子喘了口氣，吃力地說道：“謝謝你救了我。”“我說過，只是正好遇見，不忍心看到族人在異鄉(xiāng)遭受苦難?！薄疤僭〗?，你是和那位公主一起來的，你和她很熟悉嗎？”黎錦香看著程宗揚，程宗揚比了個口型。

    黎錦香柔聲道：“我和太真公主是很好的朋友。”“那么……尊敬的大小姐，我可以得到你的庇護嗎？”“為什么？你是害怕那位侯爺?shù)膱髲蛦幔俊薄安??！憋w鳥螢子道：“我接受了一個組織的雇傭，但我懷疑，我兩位哥哥的死，與這個組織有關?！薄笆沁@樣嗎？”黎錦香柔聲道：“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位侯爺?shù)恼?？”“雇傭我的組織交給我一個任務，設法潛入舞陽侯府，與里面一個女子聯(lián)系上?！薄敖Y果你失手了？”“是的。”黎錦香看了程宗揚一眼。程宗揚微微點頭，示意她繼續(xù)詢問。

    黎錦香柔聲道：“你的任務是你的秘密，不用告訴我。但我很奇怪，你為何會接受黑魔海的雇傭？我曾經(jīng)聽說過她們的名聲，并不是很好。”“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為了展示我的忠誠，我會全部告訴你?！崩桢\香溫和地說道：“我并不想打聽你的秘密?！薄安?。這個秘密很重要。我怕自己無法完成。所以，拜托你了！”“那好吧?！崩桢\香柔聲道：“慢慢說，不要著急。”“我的家族是亂波的忍者，我的祖父和父親追隨足利將軍，守護北朝天皇，因為在擊敗南朝軍神楠木正成的戰(zhàn)役中立下大功，被賜姓飛鳥。不幸的是，趁著足利將軍北伐，南朝偷襲京都，擄走了天皇陛下。”飛鳥螢子道：“我的族人在混戰(zhàn)中救走天皇的典侍，陽祿門院秀子殿下。為了躲避南軍的追襲，不得不把她送離東瀛。這些事情發(fā)生在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父親都為此付出生命。直到事態(tài)平息，我的哥哥才離開故鄉(xiāng)，前來尋找藤原秀子殿下。而我追尋哥哥的足跡，來到這里?！崩桢\香道：“藤原秀子？”“是的?！憋w鳥螢子道：“她出自藤原氏北家閑院流，正親町三條家，與您是同一家族?！背套趽P心里咯噔一聲。藤原氏，三條家？秀子？

    程宗揚拉起黎錦香的手，在她手心里飛快地寫了幾句。

    黎錦香道：“你們?yōu)槭裁匆宜?？”“這個秘密關乎東瀛的國運，絕不能被外人知曉，但既然你是藤原家的大小姐……”黎錦香輕輕笑了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薄耙欢ㄊ堑??！憋w鳥螢子激動地說道：“藤原清河大人作為身份最高的遣唐大使，一直沒能返回故鄉(xiāng)。他的親人都在等待他的消息。您如果回到東瀛，會受到最尊貴的禮遇?！薄昂昧耍阏f吧?！薄笆牵笮〗??！憋w鳥螢子道：“由于東瀛南北朝紛爭，北朝三位天皇和皇太子都被南朝俘虜，我們一直沒敢迎回秀子殿下，甚至不敢讓人知道她的存在。直到三年前，足利將軍擊敗南軍，我們才設法尋找秀子殿下?！薄瓣柕撻T院？她的身份算是……嬪妃？她很重要嗎？”飛鳥螢子道：“足利將軍擁立了新的天皇，但天皇一直沒有子嗣，南朝也因此不肯歸降。如果北朝絕嗣，南朝就是唯一的天皇世系。無論足利將軍，還是我們飛鳥家族，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憋w鳥螢子吃力地吸了口氣，終于揭開謎底，“我的家族之所以用生命救走秀子殿下，是因為她當時懷著身孕?！崩桢\香立刻反應過來，“所以秀子殿下懷的是天皇的后裔？”“是的?！背套趽P神情凝重，飛快地在她手心寫了幾句。

    黎錦香道：“如果她生的女兒呢？”“那她就將是女天皇?！薄芭旎?？”“是的。在東瀛，女子也可以繼承皇位。事實上，東瀛有過六位女天皇?！背套趽P呼吸都微微一沉，在黎錦香手心里又寫了幾句。

    “我該怎么相信你呢？”黎錦香道：“我是說，你有沒有什么信物？”“有。當時京都被南軍攻破，天皇和宮中供奉的神器都被劫走，但我們飛鳥家族還是保留了一件神器：布都御魂?！背套趽P愕然地張大嘴巴，想起那個早就被自己忘到腦后的劍柄——那玩意兒居然是神器？怪不得黑魔海不理會飛鳥熊藏的死活，卻對他帶的那只劍柄格外上心。

    黎錦香道：“可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你們怎么知道那位秀子殿下還在世呢？”“秀子殿下離開時，石見國還在北朝手中，我們曾經(jīng)約定，會從石見銀山保留一船白銀，供秀子殿下開銷。此后每隔數(shù)年，都會有人持秀子殿下的印信，來取走白銀?！薄澳悄銈?yōu)槭裁床恢苯痈阕拥钕侣?lián)系呢？”“為了保護秀子殿下的安全，所有的事情都是隱秘進行，所有經(jīng)手人都不知道白銀的真正去向，我們作為知情者，一直避免與秀子殿下接觸。足利將軍擊敗南軍之后，我們趕到石見，銀船剛剛離開。而下一次來取白銀，會在兩年或者三年之后，所以哥哥才前來尋找秀子殿下。但他找的人，很可能騙了哥哥?！背套趽P心頭怦怦直跳。他還記得自己婚前，云老哥曾經(jīng)交給他兩枚印章，作為如瑤的嫁妝。一枚“石見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條秀子”。

    云老哥還提到過，每隔數(shù)年，云家都會去石見運回一船白銀，其中的緣故已經(jīng)無人知曉。上一次去的是云丹琉，她返回建康不久，飛鳥熊藏也緊跟著在建康出現(xiàn)……干！難道自己殺錯了人？

    他飛快地轉著腦筋——飛鳥熊藏為了隱藏秘密，編造了一套理由，他來到六朝之后，因為人生地不熟，找到了黑魔海頭上。黑魔海從劍玉姬到齊羽仙，再到下面的巫嬤嬤，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腸。也許她們猜出內情，也許她們并不了解真相，但不妨礙她們盯上那件所謂的“神器”，甚至在飛鳥熊藏死后，她們還專門打聽過布都御魂的下落。

    至于黑魔海是否知曉內情，程宗揚還記得，她們曾經(jīng)有段時間，對云如瑤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直到自己與云如瑤訂下婚約，她們才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以前就覺得云老哥和如瑤年齡差得太大，還佩服云老爺子老當益壯，現(xiàn)在看來，如瑤的身世很可能別有隱情……程宗揚悄悄向黎錦香打了個手勢，今天得到的信息已經(jīng)夠多了，他需要仔細理一理。

    黎錦香拿起粥，慢慢喂她喝下，然后道：“我不能停留太久。需要我?guī)湍闳胨瘑幔俊憋w鳥螢子唇角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懼意，“好。”比起神智清醒，卻無法動作，她寧愿長時間的昏睡。

    黎錦香柔聲道：“好好睡一覺。你看，你現(xiàn)在說話已經(jīng)很流暢了。下一次醒來的時候，也許就恢復了。”“謝謝你，藤原小姐?！崩桢\香玉指一點，封了她的xue道，然后替她蓋好被子。

    程宗揚看著她，“你姓藤原？”“喜娘是我小時的鄰居?！崩桢\香道：“她父親是東瀛人，留在唐國，一直在秘書監(jiān)任職，后來去世了?！薄澳莻€喜娘呢？”“她父親過世前，把她托付給來唐的東瀛使節(jié)，送她返回故鄉(xiāng)，但聽說途中遇到風浪，船只失事了?！薄翱上Я??！崩桢\香笑了笑，“她比我幸運。至少她有父親陪伴她長大?！背套趽P把她鬢側的發(fā)絲拂到耳邊，露出雪白的玉頰，“你如果愿意，現(xiàn)在就可以住到我那里。我的女人，不會被別人欺負?！崩桢\香目若秋水地笑道：“程侯如今自身難保，還要憐惜妾身這個他人之婦嗎？”程宗揚摸了摸她的臉頰，“不相信我能保護你？”“我不想連累你?！崩桢\香道：“廣源行現(xiàn)在還沒有像十方叢林那樣，公然以你為敵。但如果我拋棄掉他們給我安排的身份，脫離他們的控制，他們立刻就會報復。何況，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嗎？”“這還用問？只要你愿意，我就……”黎錦香笑吟吟看著他。

    程宗揚訕訕道：“……妾你愿意嗎？”黎錦香笑道：“你覺得呢？”程宗揚苦笑道：“我不想騙你，但妻位是真滿了，實在沒有了?！崩桢\香眨了眨眼，“難道你不止一個妻子嗎？”程宗揚伸出手指，“三個?！崩桢\香怔了一下，然后失笑道：“怪不得傳言說程侯身份不凡，這是程侯的三宮六院嗎？”“別聽外面人胡說，”程宗揚掏心掏肺地說道：“我真不是什么私生子！跟朱老頭一點關系都沒有?！崩桢\香嬌俏地笑道：“三宮妾身不敢奢求，六院可有賤妾容身之處？”“沒問題！……你可別誤會，真沒什么三宮六院。但我保證，絕對不讓你受委屈?！崩桢\香笑著，忽然墮下淚來。

    程宗揚慌了手腳，“別哭啊，我真沒騙你！”黎錦香仰起臉，片刻后拭去淚水，笑道：“你若是騙我，一定要騙到底，讓我到死都能做個好夢?！背套趽P摟住她，保證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后悔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