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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二集 生死榮辱 第一章 喋血玉廷

    2021年2月12日

    正月十七。辰末。

    大明宮。紫宸殿。

    隨著一聲凄厲的號角聲,殿后緊閉多時的閣門轟然開啟。以仇士良義子郄志榮為首的數(shù)名內(nèi)侍身披戎裝,手持詔書,作為陣前監(jiān)軍。左神策軍副使劉泰倫、右神策軍副使魏仲卿各率五百軍士披堅持銳,列陣而出。

    御史臺與京兆府的吏從在含元殿合兵一處,四百余人一邊鼓噪著“奉皇上密詔,盡誅jian宦!”一邊對宮中內(nèi)侍大開殺戒,不分老幼良賤,盡行屠戮。

    直到撞上殺出的神策軍,他們才驚愕地發(fā)現(xiàn),對方不僅兵甲齊全,而且那些內(nèi)侍手捧圣旨,口稱圣諭,宣稱亂黨謀逆,圣上詔命神策軍誅殺亂黨。

    一眾吏從驚惶四顧,卻不見主事的宰相李訓(xùn),御史中丞李孝本也不知何時蹤影皆無,只剩下京兆府少尹羅立言,此時望著殺氣騰騰的神策軍面無人色,最后竟然丟下兵刃,當(dāng)先而逃。

    領(lǐng)頭的都跑了,那幫拼湊來的臺府吏從再無半點斗志,當(dāng)場一哄而散,爭相逃奔。

    劉泰倫等人毫不留情,一邊命人封閉宮門,一邊縱兵清剿亂黨。

    方才吏從一邊倒的屠殺內(nèi)侍,此時局勢又反了過來,內(nèi)侍領(lǐng)著神策軍,一邊倒地反殺官吏。

    正如吏從們誅殺宦官時不分良莠一樣,已經(jīng)殺紅眼的內(nèi)侍們同樣不理會被殺的到底是亂黨,還是在外朝正常辦公的官員。無論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吏,還是金吾衛(wèi)的士卒,只要還留在宮中的,全部以叛逆論處,格殺勿論。

    丹鳳門、建福門、望仙門、延政門……一座座雄偉而森嚴(yán)的宮門逐一關(guān)閉,整座大明宮都籠罩在一片肅殺恐怖的氣氛中。

    被屠殺的一眾內(nèi)侍血尚未冷,奉密旨誅宦的吏從又葬身于亂刀之下,然而更多的則是并不知情,卻遭遇無妄之災(zāi)的外朝官吏,來不及逃出大明宮的,都成了刀下亡魂。

    鮮血染紅了丹墀,身著朱袍的官員倒在政事堂內(nèi);

    前程遠(yuǎn)大的新科進(jìn)士被斫下首級,頭顱沿著龍尾道一路滾到闕下;

    金吾衛(wèi)拋盔棄甲,俯首求降,卻被神策軍刀矛并舉,屠殺一空……

    宮中略定,仇士良立即派出神策軍,滿城大索,抓捕參與叛亂的官員。

    即使朝廷重臣也難逃此厄,宰相王涯在政事堂用膳時聽聞亂起,倉皇逃出宮城。他年過七旬,又身長腿短,步履艱難,沿著建福門外的長街行至永昌坊,已然精疲力盡,只好在坊中暫避。

    他仍穿著上朝時的紫袍,一路走來,人所共見。不多時,幾名內(nèi)侍便領(lǐng)著一隊神策軍循跡追進(jìn)永昌坊中,在一間茶館中將當(dāng)朝宰相拖出來,當(dāng)場帶上腳鐐木枷,猶如囚犯般押送到左神策軍中。

    從大明宮逃出的官吏侍者無所適從,有些逃往位于西內(nèi)皇城的南衙諸司,尋找各自的主官同僚;有些當(dāng)場便做了鳥獸散,亂紛紛逃回家中;還有些涉事的自知難以幸免,索性棄家逃出城外。

    那些逃往官衙的吏員注定難逃一死。就在大明宮閉宮不久,皇城與宮城也隨之關(guān)閉。

    左神策軍護(hù)軍中尉仇士良調(diào)集兵馬,搜查南衙各司,大肆清剿亂黨。來不及逃走的各司官吏、護(hù)衛(wèi)的士卒、百姓、商賈數(shù)千人盡數(shù)被殺。各司的符印被奪,官衙被毀,地圖、文牘、卷宗或是被焚,或被抄掠一空。

    偌大的長安城一片混亂,到處狼奔豕突,血流成河。左右神策軍大舉出動,滿城捉拿亂黨。官員們丟掉官袍魚符,逃入街巷。不時有亡命出逃的亂黨與追捕的軍士當(dāng)街搏殺,血染街頭。

    在這場席卷長安的暴風(fēng)驟雨中,無數(shù)人如同驚弓之鳥,惶恐不已。而此時大局已定的仇士良卻披頭散發(fā),血紅的雙眼突突直跳,狀如瘋魔。

    剛剛拿回左神策軍的兵權(quán),噩耗便接連傳來,先是投誠的隨駕五都指認(rèn),其長子仇從廣被田令孜指使手下刺殺于興慶宮外的復(fù)道內(nèi);接著魚弘志舉告,窺基與內(nèi)侍劉貞亮等人勾結(jié),趁其三子仇從源昨晚拜見博陸郡王,在途中行刺,奪走魚符。魚弘志自承,他覺察到劉貞亮等人奪走魚符,卻起了貪念,想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卻不料被太真公主橫插一杠,左神策軍的兵權(quán)最后還是落到仇士良手中。

    仇士良自然不信,一邊讓人捉拿那些與窺基和皇帝勾結(jié)的內(nèi)侍叛賊,一邊尋找派人尋找自家諸子。

    不多時,仇從廣、仇從源的尸首陸續(xù)被找到。半個時辰后,幾名內(nèi)侍在東內(nèi)苑一處溝渠中,找到四子仇從渭的尸首;唯獨五子仇從潩不見下落,不過宮中大亂,至今音訊皆無,分明已經(jīng)兇多吉少。

    仇士良痛徹心肺,橫刀坐在廊下,一邊放聲哭號,一邊咒罵作亂的韓約、李訓(xùn)、羅立言,乃至窺基等賊黨……

    等一名小太監(jiān)奔進(jìn)來,稟報自己位于長興坊的宅院黎明前突遇大火,闔門盡沒,連唯一傳宗接代的次子仇亢宗也葬身火場,仇士良幾至氣絕。

    良久,他淌下兩道血淚,然后持刀入殿,雙膝跪地,向李昂施了一禮,嘶聲道:“好教陛下知道,老奴五子皆已伏誅!圣上厚加賞賜,老奴不敢辭,奴才給圣上謝恩!”

    李昂面如土色,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

    仇士良一手扶刀,硬梆梆在地上磕了五記響頭,聲如銅鼓,將桐油浸過的金磚生生磕碎,額上皮破rou綻,血rou模糊。

    他抬起頭,帶著滿臉的鮮血緊盯著李昂的眼睛,獰然說道:“傳圣上口諭:凡所亂黨!無論尊卑貴賤,官職高低!盡數(shù)逮入神策軍!著命有司嚴(yán)刑審訊!追其黨羽!敢隱瞞者,殺無赦!”

    郄志榮等人咬著牙尖聲道:“奴才遵旨!”

    魚弘志低聲對仇士良說了幾句,仇士良點了點頭。

    魚弘志揚聲道:“來人??!護(hù)送皇上前往蓬萊秘閣,嚴(yán)加護(hù)衛(wèi),以免被亂黨驚擾?!?/br>
    幾名內(nèi)侍應(yīng)了一聲,抬起軟輿,其中一半是仇士良的義子義孫,另一半則是魚弘志的心腹親信。

    李昂心喪若死,他瘋狂地咬著手指,腦中滿是仇士良血淚交流,猶如噬人的兇惡眼神。

    冬日的陽光灑在院中的磚石上,光線淡若無痕,溫度似有還無,恍惚得如同一場夢幻。

    從窺基墮身血海,到魔影消失,烏云盡散,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卻仿佛經(jīng)歷了滄海桑田,時移勢易。

    從這一刻起,曾經(jīng)代替先皇出家的佛門高僧,十方叢林的唐國領(lǐng)袖,名動天下的三車法師,備受唐國皇室禮遇的窺基大師,在千余名僧人的注視之下,棄佛背誓,成為一名背叛佛門的棄佛者,徹底身敗名裂的同時,也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

    一名紅袍赤膊的青龍寺僧人高呼道:“特大師蒙佛祖點化,揭穿窺基名為佛子,實為妖魔的真面目!救我佛門于水火之中!功德無量!”

    不少僧人齊聲道:“阿彌陀佛!特大師功德無量!”

    如是者再三,呼聲越來越狂熱。

    周圍尚在懵懂的僧人終于驚醒過來,有些反應(yīng)機(jī)敏的,趕緊雙手合什,舉過頭頂,和那些紅袍赤膊的蕃密弟子一樣,向釋特昧普頂禮膜拜,稱頌不已。

    還有些如凈念等人,雖然沒有以蕃密見禮,也跟著動了動嘴唇。無論如何,能夠揭穿窺基這個佛門領(lǐng)袖的偽信徒真面目,特大師都是當(dāng)之無愧的首功。

    釋特昧普傲然抬起下巴,舉起雙手,微微向下壓了壓。

    歡呼聲應(yīng)手而停,沒有半點違逆。

    “佛祖在上!我,釋特昧普,金身法王,左街功德使,佛門拯救者,愿一切榮耀歸于佛祖!”

    釋特昧普寶相莊嚴(yán)地說道:“本法王于日前入定時,受佛祖指引,察覺有邪魔身披袈裟,混跡于佛門之中,冒充佛子。本法王驚駭無比,與大孚靈鷲寺沮渠二世大師的特使,凈念大師商議多時,最后本法王立下宏愿,寧愿舍棄生命,也要衛(wèi)護(hù)佛祖的榮耀與尊嚴(yán)……”

    釋特昧普長篇大論地向群僧弘法,大肆宣揚自己拯救佛門的無上功德。

    在場的都是十方叢林一系僧眾,隨著特法王洪亮的聲音在庭中回蕩,原本震驚不安的僧人們漸漸聽了進(jìn)去,心底的些許疑惑在他不斷重復(fù)的口號聲中煙銷云散,越來越相信是這位蕃密法王一手拯救了十方叢林,將陷入邪魔可怕陰謀的唐國佛門在深淵的邊緣拯救出來,否則所有人都可能被邪魔迷惑,墮入地獄。

    眾僧目光越來越虔誠,信念越來越堅定。只有凈念,雖然與眾僧一道口宣佛號,卻神情郁郁,眉頭不展。

    窺基成為棄佛者,程宗揚原本佛門公敵的名號也隨之洗清,眾僧此時方知,他們是被窺基假傳的諭旨給騙了。釋特昧普和凈念親口證實,沮渠二世大師非但從未稱程侯為妖魔,反而稱其與佛門有緣,福澤深厚,專門諭示十方叢林諸寺對程侯以禮相待,并且邀請他閑暇時前往大孚靈鷲寺一行。

    得知真相之后,眾僧對這位傳說中靈尊轉(zhuǎn)世的程侯仇恨全消,紛紛向其施禮致意,態(tài)度恭敬。

    窺基與他的親信弟子或死或逃,大慈恩寺群龍無首,釋特昧普急于去接收他的勢力,以免夜長夢多。

    一番弘法,穩(wěn)住眾僧之后,釋特昧普合掌說道:“程檀越,窺基背棄佛祖,實為我佛門之恥,十方叢林的千古罪人!幸得佛祖庇佑,程侯安渡此劫,來日必有福報。”

    程宗揚一邊穩(wěn)住丹田的波動,一邊從容道:“承大師吉言?!?/br>
    “大慈恩寺被邪魔盤踞多年,待本法王掃凈妖氛,還請程侯光臨敝寺。”釋特昧普說著,暗暗給他打了個眼色。

    程宗揚心下會意,“窺基那邪魔廣收門徒,余孽極多,有些弟子還在寺外肆虐,勞煩特大師受累,盡除其妖孽,還十方叢林清白。光榮歸于佛祖!”

    “光榮歸于佛祖!”

    釋特昧普鄭重其事地在胸前寫了個“卐”字符,然后揮臂道:“凡我佛門弟子,且隨本法王回大慈恩寺!”

    眾僧齊聲應(yīng)諾,“謹(jǐn)遵法旨。”

    釋特昧普合掌道:“告辭?!?/br>
    程宗揚拱手作別,讓祁遠(yuǎn)代為送行,又道:“凈念大師,還請留步?!?/br>
    凈念合掌施了一禮,默不作聲地停下腳步,與受傷的凈空一同留了下來。

    “密宗法門貧僧所知不多,只略微聽過一些?!?/br>
    程宗揚最在意的是窺基的下落,開口相詢。凈念思索片刻,說道:“以貧僧之見,窺基方才所用的多半是血遁之術(shù),以血為引,借機(jī)遠(yuǎn)遁?!?/br>
    “也就是說,窺基沒有死?”

    凈念搖了搖頭,“一個精擅各種密宗法門的佛門高……邪魔,不是那么好殺的?!?/br>
    找回……

    雖然早知道窺基沒有死,但此時由凈念親口證實,程宗揚仍有些心里發(fā)沉。畢竟被這么個墮入魔道,又一心要取自己性命的魔僧盯上,免不了要提心吊膽。

    但話說回來,此前窺基一聲號令能調(diào)動上萬僧眾,也沒能要了自己的小命,如今成了眾叛親離的孤魂野鬼,想取自己的性命也沒那么容易。

    程宗揚把窺基的下落拋到腦后,開口道:“你心情不太好?”

    “嗯?”

    “行了,你這光頭一根毛都沒有,什么心事都藏不住?!?/br>
    凈念低低嘆了口氣,垂下頭去。

    “釋特昧普跟窺基爭辯時,我就看你臉色不好。”程宗揚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靠在椅中道:“他們兩個吵來吵去,可不管怎么吵,都沒有替你們大孚靈鷲寺的摩法宗辯護(hù)一個字?!?/br>
    凈念勉強(qiáng)道:“佛門諸宗,殊途同歸,原不分彼此?!?/br>
    “這種官腔你就省省吧。釋特昧普故意在眾僧面前跟窺基吵嚷不休,爭執(zhí)誰才是佛門真?zhèn)?,cao的什么心你還看不出來?”

    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揭破道:“窺基棄佛叛逃,大慈恩寺如今已是無主之物,夠資格執(zhí)掌大慈恩寺的,除了他這個蕃密法王,就是你這位上院來的紅衣大德。不借窺基的口把你們大孚靈鷲寺的傳承抹黑,他怎么跟你這個沮渠大師的親傳弟子爭?”

    凈念怔了片刻,然后苦笑道:“程侯果然天生慧根。貧僧這會兒方才明白,特大師為何要與窺基當(dāng)眾爭辯?!?/br>
    程宗揚奇道:“那你在發(fā)什么呆呢?”

    凈念低頭想了片刻,然后吐出五個字,“我要去天竺?!?/br>
    “去天竺?”程宗揚明白過來,“你想去看看天竺佛門,是不是真跟特昧普說的那樣?”

    “不錯?!眱裟畹溃骸拔乙レ`山,去鹿野苑,去菩提道場看看世尊成佛的菩提樹是否還在,去看看昔日的萬里佛國,是不是真的化為云煙……”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魯智深那邊……你不管了?”

    “此事關(guān)乎不拾一世大師的聲名信譽,更關(guān)乎我大孚靈鷲寺的傳承真?zhèn)?,孰重孰輕,不難抉擇。”

    這倒也是,魯智深帶走不拾一世大師留下的衣缽,對大孚靈鷲寺來說當(dāng)然很重要。但現(xiàn)在窺基與釋特昧普的爭論,直接將矛頭指向不拾一世大師的傳承,如果不拾一世大師所傳的摩法宗被論證是假的,魯智深帶走的衣缽還有個卵用。

    “沮渠大師會答應(yīng)嗎?”

    凈念毅然道:“我意已決!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西行求法!不見如來,誓不返鄉(xiāng)!”

    程宗揚表情怪異地看著他。

    干!凈念這光頭,不會還有個名號叫唐僧吧?不過這位唐僧一身的腱子rou,修為精強(qiáng),去西天取經(jīng)倒是用不上猴哥。相反,有這位唐僧一路降妖除魔,倒是個頂尖的保鏢……

    “你稍等啊?!背套趽P向賈文和使了個眼色。

    兩人走到外面,程宗揚低聲道:“這光頭靠譜嗎?”

    “主公所言何事?”

    “我怎么覺得這光頭不大聰明的樣子?不會是個豬隊友吧?”

    “其志不在此罷了,人非愚頑之輩。”

    程宗揚點了點頭,然后叫道:“老四!快過來!我給你找個保……同伴!”

    祁遠(yuǎn)正在跟蒲海云等人說話,聞聲過來。

    “這位凈念大師也要去天竺,你們正好結(jié)伴?!背套趽P肅然道:“你路上可要好好保護(hù)這位大師,助他西天取經(jīng)!”

    “那敢情好!”祁遠(yuǎn)笑著對凈念說道:“路上有個伴也好照應(yīng),大師行李多不多?”

    “貧僧一缽一杖足矣。”

    “這好辦!”祁遠(yuǎn)拍著胸膛道:“既然是程頭兒吩咐的,大師一路的吃喝用度全包在我身上!”

    凈念合什道:“多謝施主。”

    “我姓祁,大師叫我老四就成!大師貴庚???學(xué)法幾年了?我這人嘴碎,大師可別介意……”

    程宗揚留下祁遠(yuǎn)跟凈念套瓷,自己出來去見蒲海云。

    這回與窺基交鋒,他們可是出了大力。那些巡行僧悍然自爆,全靠著他手下的死士以毒攻毒,撲上去同歸于盡。否則被那些佛門的狂信徒?jīng)_進(jìn)人群,己方傷亡必然大增。

    不過這幫胡商太過賣命,反而讓程宗揚更加提高警惕。畢竟王彥章提到,當(dāng)日從娑梵寺返回時的那場刺殺中,這個蒲海云也在場,只是沒有出手罷了。

    蒲海云仔細(xì)看著他的臉色,擔(dān)憂地說道:“侯爺似乎受了傷?”

    “一點小傷,不礙事?!背套趽P道:“這回還要多謝蒲先生,若非貴屬舍生忘死,今日傷亡必不止此。”

    “能為侯爺效力,是蒲某的光榮!只要侯爺用得著在下,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程宗揚試探道:“蒲先生有這么多勇士,真讓我大開眼界,不知是蒲先生的族人,還是從哪里召募來的?”

    “不瞞侯爺說,今日來的有些是蒲某的族人,更多的則是蒲某從阿拉木特召募來的死士。這些死士對主人忠誠無比,不畏生死,是最勇敢的戰(zhàn)士,也是最可靠的護(hù)衛(wèi)。蒲某遠(yuǎn)航時,即使再猛烈的暴風(fēng)雨,他們也毫不畏懼,敢冒著比大山還高的風(fēng)浪,爬上最高的桅桿?!?/br>
    程宗揚頻頻點頭,稱許不已,然后道:“這些勇士因我而死,我讓祁遠(yuǎn)準(zhǔn)備些財物,對他們的家人厚加撫恤?!?/br>
    “這等小事,蒲某去做便是,豈敢讓侯爺費心?”

    遜讓幾句,蒲海云勉強(qiáng)接受了程侯的好意,領(lǐng)著手下告辭。

    高智商小聲道:“師父,我看著你好像對他不大放心?”

    “有這么明顯嗎?”

    “沒有!沒有!也就是徒兒跟你久了,才瞧出來。”高智商道:“他們這回死了不少人,說起泉州的事也靠譜,我已經(jīng)打聽了,這個蒲海云確實在市舶司有官職的。”

    “你想說什么?”

    “徒兒是想說,他剛才說的死士要是能用,要不咱們也召募一些?”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說的那些死士確實忠誠無比,但你召募來的,可未必對你忠心?!?/br>
    高智商有些不解,“我召募來的,我給他們發(fā)錢糧,他們不對我忠心,還能忠心誰啊?”

    “你不懂那些人,我也不懂。但我知道,這些人不可信任。”

    高智商琢磨了一會兒,沒想明白。

    程宗揚道:“鐵中寶呢?”

    高智商一拍額頭,“老鐵真是夠意思!把手下能打的兄弟全拉來了。我按賈叔的吩咐,悄悄帶他們從月洞門進(jìn)來,埋伏在樓上。這回也玩命,死傷好幾個,這會兒在廂房休整?!?/br>
    “走,過去看看?!?/br>
    鐵中寶背上中了一刀,此時光著膀子坐在門廊邊,敖潤正給他上藥。

    “娘的!那幫該死的妖僧!”鐵中寶罵罵咧咧道:“可惜了我那三個兄弟,死得太冤了……”

    鐵中寶說著眼圈泛紅,連忙使勁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

    “老鐵!”

    鐵中寶抬頭道:“程頭兒!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你們兄弟。傷勢怎么樣?”

    鐵中寶使勁擤了把鼻子,滿不在乎地晃了晃肩膀,“三刀不如一槍,這點兒都是皮外傷!”

    敖潤朝他脖頸中打了一記,“別動,傷口又裂了!”

    程宗揚伸頭看一眼,還好,傷口不是太深。

    程宗揚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在門廊邊坐下,問了問鐵馬堂眾兄弟的傷亡,然后道:“多謝的話我就不說了,這回堂里遇難的兄弟,每人兩百金銖,外加等額的絹帛物品,受傷的兄弟每人一百金銖?!?/br>
    鐵中寶腦門漲紅,“程……程頭兒,這個……這太多了。在我們涼州,一條人命也就十萬錢……”

    “這些兄弟都是家里的頂梁柱,這點兒錢怎么夠?”程宗揚道:“我聽高智商說,你們那邊人多地少,老鄉(xiāng)們都要走南闖北去討生活?”

    鐵中寶老實道:“土地倒是不少,就是太貧瘠了,水少,地也不肥,出產(chǎn)不多。同樣的地,收成還不到這邊一半。”

    “這樣,無論是我這里,還是江州、臨安那邊,只要你推薦來的人手,我一律全收。能不能發(fā)大財,我不敢保證,但養(yǎng)家糊口肯定是夠的?!?/br>
    鐵中寶“騰”地站了起來,“程頭兒!這我可太謝謝你了!不瞞你說,我剛接手堂里的事,滿腦門子都是官司,光打打殺殺還行,為了能給堂里的兄弟討個生計,可把我給愁壞了……”

    “咱們兄弟就別謝來謝去的。只要我生意還在,少不了要你們幫扶。”程宗揚道:“這回你們?nèi)汲鰜砹?,丹霞宗那些個幫派,有沒有動靜?”

    “丹霞宗沒怎么動,不過新來那幾個幫派,人都不見了。好像是在謀劃什么事兒?!?/br>
    “哦?”

    “這幫該死的廢物!”柴永劍恨恨道。

    他混在剛被召募的太原兵中準(zhǔn)備入宮,卻不料事到臨頭,頂頭的太原節(jié)度使王璠不見蹤影,反而出來個找不到自己兵的邠寧節(jié)度使郭行余。

    主官跟下面的小兵誰也不認(rèn)識誰,就那么亂哄哄地入了宮,結(jié)果剛進(jìn)門就迎頭撞上京兆府的吏從正跟兔子一樣往外逃,說是神策軍殺了過來。

    那位姓郭的節(jié)度使真是好樣的,一個文官,挺刀高呼勤王救駕,迎著潰兵逆流而上。

    后面柴永劍沒看到,因為周圍的太原兵全跑光了。有些是怕攤上事,看風(fēng)頭不對搶先逃命;還有些膽子大的,起了貪心,想在宮里渾水摸魚。

    柴永劍心有不甘,可大明宮大得讓人眼暈,宮闕一望無際。無奈之下,只好帶著同樣混進(jìn)軍中的十幾名手下退了出來,找了條背巷扔掉太原兵的盔甲,換成布衣。

    他運氣不錯,剛逃出宮,宮門便即關(guān)閉。那些起了貪心的,全被堵在宮里,慘叫聲隔著半人厚的宮門都聽得見。

    一名手下不大客氣地說道:“柴宗主,宮里是進(jìn)不去,咱們往哪兒?”

    柴永劍臉色有些難看,這幫人自己也不熟,只知道是上面安排來的,平時對自己也不怎么服氣。按照李宏李執(zhí)事的吩咐,他們這股人馬入宮的目標(biāo)就是權(quán)閹仇士良,最好能在亂軍中將其殺死,現(xiàn)在宮門都關(guān)了,還能去哪兒殺?

    柴永劍一跺腳,“回長興坊!”

    據(jù)他所知,蘇執(zhí)事另外還安排了一批人馬,趁夜闖入仇士良位于長興坊的私宅,殺人放火。

    而涼州盟的駐地就在長興坊,兩邊若是換換,自己根本不用繞

    那么大個的圈子跑到宮里,最后還落得一事無成。

    這分明是有人在里頭使絆,故意給自己好看……

    柴永劍暗自思忖,自己這些涼州一帶的人手原本受嚴(yán)森壘嚴(yán)執(zhí)事調(diào)遣,嚴(yán)執(zhí)事死后,才移交給李宏接手?,F(xiàn)在看來,李宏的手腕、魄力都遠(yuǎn)不及那位蘇沙蘇執(zhí)事,不知道能不能找個路子,改投門庭?

    不過蘇執(zhí)事是胡商,信重的手下都是胡人,自己便是投靠,也未必能入他的法眼啊。

    猶豫間,黎香忽然道:“小心!”

    這賤人倒也是條路子,但她是行里養(yǎng)的牝馬,身份低賤,眼下雖然行里還用得著她,留了分體面,可遲早也是被人拿來消遣的貨,未必能有什么前程,萬一投錯了門路,將來淪為奴下奴,那可再難出頭了。

    看來還是得指望自己的夫人,怎生想個法子,讓蘇執(zhí)事高興高興……

    柴永劍定了定神,往巷外看去。此時眾人剛進(jìn)長興坊,只見一隊神策軍簇?fù)碇鴰酌T著高頭大馬的內(nèi)侍,聲勢雄壯地前往十字街。

    黎香道:“是去王璠府上的?!?/br>
    “媽的!”柴永劍恨恨罵了一聲。

    自己正帶著人打算去找王璠,觀望風(fēng)色,沒想到又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