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易鑫的各種預案，顯然都不包括眼下的情況，他機械性地重復《廢堡》的各種優(yōu)勢：“古裝奇幻的題材是平臺比較喜歡的品類……”卻只是招來周佩璇嘲諷的冷笑。

    “我希望你和我直接對話，而不是當一個復讀機?！?/br>
    被逼到死角的孫易鑫猛然想起在另一條時間線里，喬琳曾在會議室里發(fā)飆，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頭腦里一閃而過的聲音：“我們……我們有王位要爭取么？”

    “嗯？”周佩璇皺著眉看他，問他在說什么，慌里慌張的孫易鑫卻組織不好語言。

    眼看情形有些失控，陸楓終于忍不住開口：“如果你不能回答周佩璇的疑問，那這部漫畫就只能被否掉了?！?/br>
    孫易鑫急得提高了音調，說：“不行！”卻給不出合適的理由。這時角落里的陸?zhàn)埡鋈婚_口：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疑問。”

    周佩璇得意地看他：“因為我說的是真的，對吧？”

    “當然不是。”陸?zhàn)堈f，“你說的都是狗屁?！?/br>
    陸楓讓陸?zhàn)堊⒁庾约旱恼Z氣，周佩璇卻得理不饒人地問他：“如果我說的都是狗屁，你為什么都找不到反駁我的理由？”

    “因為‘破壞’比‘構建’要容易太多?！标?zhàn)埖恼Z氣忽然變得認真，“毀掉一個人很容易，毀掉一部作品就更簡單了。周佩璇，你最明白這些?！?/br>
    周佩璇說她不明白。陸?zhàn)堻c點頭說，居然馬上又順著她說：“對，你什么都不懂。你就是循著本能在做。你的本性就是這樣，只會破壞。”

    周佩璇說：“我們是在討論作品，你要是在這里搞人身攻擊，那我就不和你聊了?！?/br>
    陸?zhàn)堈f：“那你就閉嘴唄，好像誰他么喜歡聽你說話似的?！?/br>
    “陸?zhàn)?！”陸楓皺著眉呵斥他?/br>
    陸?zhàn)埰财沧欤桓辈环獾臉幼?，他抬頭朝喬琳那里望去，隔著大半個會議桌與她對視，有一瞬間喬琳以為陸?zhàn)埵窃谇笾?，可他馬上又自顧自地開口：

    “有一位很優(yōu)秀的編輯在這個屋子里罵過人，當時我沒有在場，我不清楚她具體說了什么，但我聽說，她當時講了很長很長一段話，中心思想只有一個，就是你們都錯了，整個漫畫行業(yè)都錯了。

    “這話聽起來又自傲又偏激，可我在漫畫部呆了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她說的簡直太對了，整個國漫行業(yè)半死不活，真的就是托了你們的福?！?/br>
    陸?zhàn)堈f：“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同樣是在創(chuàng)作內容，小說行業(yè)沒有半死不活，視頻行業(yè)沒有半死不活，偏偏國漫是這個死樣子。

    “為什么呢，以為只有國漫，天然抗拒新人作者的出現(xiàn)。任何一個行業(yè)，你希望它欣欣向榮，就一定需要有新人不斷地出現(xiàn)，新人有新鮮的視角，有充足的情緒。小說行業(yè)有源源不斷的新人，是因為寫作幾乎沒有成本，你有電腦，有時間，你就可以寫，你就可以放在平臺上，讓讀者去讀。

    “視頻網(wǎng)站也差不多，雖然現(xiàn)在視頻博主一個比一個專業(yè)，但時不時的，還是會很多有個性有特點的新人拿著一個手機隨便錄錄，就因此忽然冒頭，出現(xiàn)在所有人的視野里。唯獨漫畫……

    陸?zhàn)堈f：“對，漫畫也是有臺電腦，有個顯示器就能干?？墒欠指?，描線，上色，每雇一個人就多一份成本，你說你也可以自己干呀。干唄，一話30格，一周八更，分鏡描線上色一肩挑，還要設計劇情，就是累吐血了我也不信有人能畫得完。

    “所以相對而言，漫畫的成本壓力已經(jīng)很大了。可平臺每天還在干什么？居然還在逼著畫師卷畫面，卷上色。作品的內容可以不好，反正領導也不看內容，但畫面一定要棒，因為只要你畫面好，領導就會覺得手下的編輯是認真的，沒有瞎搞。

    “可追求畫面，才是最大的瞎搞。你一個新人作者，沒錢沒團隊，你拿什么去和那些干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工作室拼畫面。這些平臺，喊著振興國漫的口號，干的卻全是提高準入門檻的事情?！?/br>
    周佩璇不耐煩地說：“你不要說這些‘假大空’的事情，這都是平臺的問題，行業(yè)現(xiàn)狀就是如此，你在這兒扯東扯西，就是在模糊焦點，我們在討論的是你們的作品?！?/br>
    “你覺得這些行業(yè)現(xiàn)狀，都與你無關，是么？”陸?zhàn)埌欀伎此?，“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樣的公司，我們運營的目的是什么。是寄生在作者和畫師身上吸血，去掙那每格10元的差價么？”

    陸?zhàn)堈f：“我是個新人，我是個靠老姐養(yǎng)活的富二代，我什么都不懂，這合情合理，但您是做了十幾年漫畫的老編輯了，您也算是公司的中層了，我相信您一定比我清楚，為什么在平臺和作者之間，還需要有我們這樣的漫畫公司存在。所以您能給我講講么，我們存在的意義在哪里？”

    這次輪到周佩璇不說話了。

    陸?zhàn)堈f：“好，你不說，那就我說。之所以存在我們這樣的漫畫公司，是因為現(xiàn)在國漫的市場，單項匹馬的新人，根本就沒有走上牌桌的可能。作者和畫手想要入行，想要起步，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得到漫畫公司的支持。

    “他們需要我們來做他們的‘風投’、需要我們這樣的漫畫公司去負擔他們的前期成本，去推著他們，扶著他們走上牌桌?！标?zhàn)堔D頭看向陳其鴻，“老陳，你在投行干過，成熟的風投，都是怎么做投資的？”

    陳其鴻正聽得起勁，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陸?zhàn)堻c到，下意識地回答：“喝酒拉關系？”

    “陸?zhàn)堛读艘幌拢骸啊皇?，我不是在說乙方要怎么拉投資，我是說投資公司怎么選擇乙方。”

    陳其鴻說：“受賄？”

    “我……算了你還是閉嘴吧?！标?zhàn)埣t著臉拉回話題，“風投公司去選擇初創(chuàng)的公司，不是在尋找減分項，沒有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減10分，沒有完全被的架構減10分。那就都不用投了，如果初創(chuàng)公司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好，要你投行做什么。真正嗅覺靈敏的投資者，都是在看那些初創(chuàng)公司有什么亮點，有多少加分項。

    “為什么呢，因為我們是這個行業(yè)里的冒險家，我們要的是能長成參天大樹的種子，而不是每格10元的保本理財?！?/br>
    陸?zhàn)堈f：“孫易鑫和喬琳選擇了我們，選擇兩個毫無經(jīng)驗的作者，就是因為他們在《廢堡》中找到了他們認為生動，認為能打動人的加分項。而周主任您在干什么？即使拋開私人恩怨不談，您剛才反復強調的那些論點，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減分項，‘過氣畫手，新人作者’，可真正重要的作品內容呢，你甚至都不愿意去談。

    “這就是你們最大的區(qū)別，孫易鑫和喬琳是稱職的編輯，是愿意給與新人機會，愿意種下種子的冒險家，而你……”陸?zhàn)埾肓艘粫海耪业胶线m的稱謂：

    “而你是個傻逼?！?/br>
    第92章 秘密

    陸?zhàn)埩R得很爽，胸中的惡心一股腦兒地傾瀉了個干凈，可周佩璇顯然不是甘愿默默吃虧的性格，聽到陸?zhàn)埩R她，她“嗷”地一聲尖叫起來，抓起桌面上的東西朝陸?zhàn)埖姆较蛉樱拥眠^程中她的嘴也沒閑著，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才是傻逼，你全家都是傻逼。”

    坐在主位上的陸楓多少有些無奈，自己沒招誰沒惹誰，挨罵的時候卻還是被裝了進去。

    會議室里亂成了一團，雖然最后沈大海和丁鵬合力攔下了陷入瘋狂的周佩璇，但今天的項目會肯定是開不下去了。陸楓略顯無奈地揮了揮手，宣布會議暫停，擇期重開，讓大家各自冷靜一下。

    周佩璇氣呼呼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陸?zhàn)垊t是被老姐陸楓留下來挨訓，作為“共犯”的陳其鴻也沒能跑開，被一同留下。

    員工們逐漸離開，會議室內只剩下老陸家的三口人后，陸楓把陸?zhàn)垙念^到腳地批了一頓，說他口不擇言，說他意氣用事，可這次陸?zhàn)垍s沒退讓：

    “你那是不知道周佩璇都干過什么，你要是知道，你比我罵的都狠?！?/br>
    其實陸楓對周佩璇也有諸多不滿，項目會上她咄咄逼人的表現(xiàn)倒在其次，主要還是做周年慶活動時，周佩璇善做主張，搞出了很多亂子。

    所以對于陸?zhàn)埖膹娪矐B(tài)度，陸楓也沒再多說什么。只不過她還是提醒兩人：“孫易鑫講ppt的時候，我都在認真聽，發(fā)給大家的資料我也都仔細看了，無論你倆是出于什么目的來做這個漫畫，我都能感覺到你們真的用了心。但我還是要說，裁撤掉漫畫部的事，我已經(jīng)和其他的股東溝通過了。已經(jīng)決定的事，不會更改?！?/br>
    陸楓下完最后的通牒，就離開了會議室，眼看裁撤漫畫部已經(jīng)是勢在必行，沒了轉圜的余地，可留在屋內的陸?zhàn)垍s沒顯出任何沮喪，只是扭過頭，直愣愣地看向身邊的陳其鴻。

    陳其鴻被他瞧得心里發(fā)毛：“你又在憋什么壞？”

    “你這算明知故問?！标?zhàn)堈f得認真，“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了。”

    “你這算道德綁架。”陳其鴻搖搖頭說：“我對開漫畫公司沒有任何的興趣。”

    陸?zhàn)垱]料到陳其鴻居然這樣“絕情”，他的心情沉入谷底，隨后開始有怨報怨地思考，到底該不該給陳其鴻下個“永遠無法得到我姐真心”的詛咒，如果下，又該如何確保它的靈驗。

    陳其鴻見到陸?zhàn)堳局碱^思考，就知道他在憋壞，他拍了一下陸?zhàn)埖暮竽X勺，打斷他的思路：“不許在心里罵我。”

    陸?zhàn)埰财沧?，和陳其鴻一起起身，兩人往外走的時候，陸?zhàn)埬胫约哼€能從誰哪里騙來一兩百萬，還沒想出個結果，身邊的陳其鴻忽然說：

    “不過，當作者和畫手的投資人，我還是挺有興趣的?！?/br>
    陸?zhàn)堛读艘幌隆?/br>
    …………

    回過神來的陸?zhàn)垘缀蹩梢哉f是欣喜若狂，他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內心的狂喜，最后竟然胡亂攬住陳其鴻的腦袋，做勢要啃他的額頭，好在陳其鴻反應夠快，用一計飛膝把他頂了出去。

    陸?zhàn)堫櫜簧咸郏芑芈嫴康霓k公室，想要分享這個好消息，進了屋卻意識到這么傻乎乎地開口多少有些不合適，不說大家都還不知道漫畫部即將被裁撤的消息，除此之外，屋內還有丁鵬和小滿兩個“陌生人”在，陸?zhàn)埖男鹿究蓻]給他倆準備位置。

    于是結果又是：陸?zhàn)埮d致沖沖地推門進來，等到所有人都往他這兒瞧了，他再擺擺手說沒事。

    陸?zhàn)埖椭^彎著腰，一臉尷尬地躲到喬琳的工位旁，喬琳側過頭問他忽然跑過來干嘛：“周佩璇可是還在里屋呢。”

    陸?zhàn)垱]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笑嘻嘻地問她：“我剛才在會議室里，帥么？”

    喬琳被他逗笑，哄小孩似地，半真半假地說：“挺帥的?！?/br>
    …………

    隔天周佩璇沒來上班，說是和李總打了招呼，準備把沒休完的產(chǎn)假休掉。

    一貫睚眥必報的周佩璇沒有選擇和陸?zhàn)埰磦€魚死網(wǎng)破，反而在這時休假，這著實出乎大家的意料。

    關于周佩璇的自我雪藏，言情組的幾人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孟茹姐和蔣婷婷覺得周佩璇肯定是在暗中計劃對陸?zhàn)埖膱髲?，而沈大海則是認為周佩璇單純就是慫了，知道自己惹到老板的弟弟，闖下大禍，所以想要暫時消失一段時間，做一下冷處理，日后無論是找陸?zhàn)埡徒?，還是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都不會顯得突兀。

    至于陸?zhàn)?，他并不在意周佩璇的內心想法或者日后打算，畢竟用不了多久，等他與陳其鴻另起爐灶，周佩璇就會和李波一起，從他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

    這天中午，大家在食堂里吃飯時，孟茹姐忽然提起，說后天蔣婷婷過生日，問大家當晚有沒有時間，一起出來聚聚。

    坐在角落里的陸?zhàn)堛读艘幌?，才想到對啊，居然又?月了，他隨即想到“上膛”酒吧里那個沒有邀請喬琳的聚會。

    ——那大概能算是這段故事的起點。

    孟茹姐她們正在商量聚會的內容和地點，陸?zhàn)埡鋈怀雎暣驍啵瑔柫艘粋€其實他知道答案的問題。

    “孟茹姐，聚會都有誰呀。”

    孟茹姐說：“沒有別人，就咱們幾個?！?/br>
    “咱們幾個是哪幾個？你，我，老沈，蔣婷婷，孫易鑫?！标?zhàn)堈f到這里就故意停下。

    孟茹姐自然而然地補充：“還有喬琳呀，你怎么把她忘了?！?/br>
    …………

    7月4日的晚上。

    下班后，陸?zhàn)埡蜕虼蠛ｉ_車載著大家來到上膛酒吧，有上一次聚會時“擾民”的經(jīng)驗，這次陸?zhàn)執(zhí)匾獍铝司瓢啥堑穆杜_。

    他把陳其鴻也叫了過來，說是多個人能熱熱鬧鬧，實際則是想找機會把陳其鴻收購漫畫部的事情講給大家，當然，要在蔣婷婷許完愿吹完蠟燭后，可不能搶了壽星的風頭。

    停好車后，陸?zhàn)埜趩塘盏暮竺妫系蕉堑穆杜_。進了七月后，這幾天的天氣一直有些悶熱，但今晚還好，陽光退去后，夜風變得清涼。沈大海他們拿著菜單研究該點什么酒時，陸?zhàn)埰鹕碜叩絿鷻谶呎玖艘粫骸?/br>
    晚風把另一條時間線的記憶吹了回來，他想起那晚喝到微醺時，沈大海提議，輸?shù)粲螒虻娜艘v出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喜歡喬琳?！蹦菚r的他還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一遍一遍地重復這句話。

    第93章 陽光

    7月4日的全員聚會，是喬琳近三年來參加的唯一的社交活動。平日里的她始終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似乎天大的困難都能應對，但今晚的聚會卻讓她有些不寧，她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在工作場合之外，該如何與人相處，是該仍舊像在公司時那樣嚴肅認真，還是該改頭換面，搞出一次毫無預兆的“變形記”。

    喬琳甚至不知該如何向老媽解釋，一貫掃興的自己為何忽然會被邀請參加同事的生日會，她害怕老媽會以為她被陌生人綁架，特意說出最不可能發(fā)生的情形來暗示她報警，最后喬琳索性撒了謊，拿出絕不會老媽絕不會起疑的說辭：

    “手頭的工作有點多，今晚我還要加班，到家可能會晚一些。”

    臨近下午三點，喬琳就開始不可抑制地緊張，一直到晚上下班，緊繃的神經(jīng)都無法舒緩，她坐在自己的電腦前敲敲點點，裝出忙碌的樣子，心里隱隱期望大家忽視她的存在，直接離開，然而陸?zhàn)堬@然不會把她忘掉，下班的時間一到，他就跑過來關掉了喬琳的顯示器：

    “今天不許加班?！?/br>
    陸?zhàn)堥_車載著喬琳和孫易鑫到達“上膛”酒吧，酒吧的外景看起來有些熟悉，喬琳卻想不起是什么時候從這里路過。二樓的露臺被他們包下，他們上樓時，迎接他們的空蕩露臺放大了喬琳的不安，服務生過來給大家點酒和小食時，喬琳預感到今晚的生日會，氣氛將會有些尷尬。

    可落座沒多久，喬琳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憂心實在是多余，蔣婷婷的生日蛋糕一送上來，氣氛立刻就熱鬧起來，拍手的拍手，唱歌的唱歌，蔣婷婷吹了蠟燭，在孟茹姐“別把愿望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的叮囑下，告訴大家她的愿望是今年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太子。

    孟茹姐糾正她說那是“真命天子”，蔣婷婷說怎么可能，“天子”不是皇上么，人為什么要給自己找個皇上？

    孟茹姐說：“那也不能找個太子啊，太子是兒子呀?！?/br>
    兩人就到底是“真命太子“”還是“真命天子”尋求大家的意見，一眾學中文學繪畫的編輯，居然沒人想起“白馬王子”這個詞，只是在討論后一致同意，應該并不存在“真命太子”這個說法，畢竟“真命”是指授命于天，太子明顯是“授命于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