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湯?！彼辶即驍嗨昂Ф垢瘻梢远嗪?，我姐說多吃海帶可以治大脖子病?！?/br>
    “對對對?！毙♂痰乃季w拐過彎，“海帶可好吃了，它可以治病還不苦?！?/br>
    “這個東西我沒見過?！鳖櫞罄烧f。

    “這是海邊的東西，我姐也是第一次買回來，不過她聽我爹說這東西能治大脖子病，這事肯定是真的?！彼辶寂男馗ＷC，他舀一碗湯給自己，又給小崽和阿寧各盛一碗，說：“信不信由你們，你們不吃就留給我們吃?！?/br>
    “我認(rèn)識一個得大脖子病的人。”楊千戶的小兒子開口，“你們要去看嗎？她長得很怪，我見過一次，可嚇人了?！?/br>
    “哪家的？我要去看，楊三，我待會兒跟你回去?！鳖櫞罄烧f。

    楊三看向隋良，問：“你去看嗎？我們帶碗海帶豆腐湯過去，看你姐說的是不是真的?！?/br>
    “肯定是真的。”隋良堅信，“你多給那人帶兩碗過去，不，三碗，我把盆里的海帶都撈出來，你帶過去?！?/br>
    “你不去看嗎？那個丫頭比你還白。”楊三問。

    隋良搖頭，“我又不認(rèn)識她，過去看什么？她得了怪病已經(jīng)很可憐了，你們別笑她。顧大郎，你也不準(zhǔn)去，你要是去了，我給你多安排課業(yè)。你們其他人也是一樣，要是讓我知道你們?nèi)タ此υ?，我就跟老夫子告狀?！?/br>
    顧大郎噓他：“假正經(jīng)，老古板，不，你是小古板?！?/br>
    “你才是假正經(jīng)。”小崽不干了，他氣沖沖說：“你才壞，我舅舅好?！?/br>
    顧大郎瞧他一眼，不跟小屁孩一般見識。

    “我不是假正經(jīng)，也不是古板，我小的時候不會說話，那時候還住在軍屯里，屯子里的小孩都叫我啞巴，喊我傻子，走在外面，見過我的人也對我指指點點，我那時候可難受了?！彼辶颊J(rèn)真解釋，“你們相信我，她得了怪病她最難受，我們要是還去看熱鬧，會逼死人的。”

    飯桌上一靜，大家詫異地看著他，就連小崽和阿寧也傻眼了。

    “真的??？”顧大郎問。

    隋良點頭，他家的底細(xì)在座的人應(yīng)該都清楚，他也不隱瞞，坦誠地說：“我跟我姐是流放過來的嘛，在下大牢之前，我娘在我面前上吊了，我就嚇得不能開口說話了?！?/br>
    在座的除了小崽和阿寧，最小的也七歲了，最大就屬隋良，其他都是七到十二歲之間，這個年紀(jì)的小子沖動魯莽沒頭腦，但因出身和家教，也沒多少壞心眼。他們最不服的事是威脅和強(qiáng)摁著頭管教，最無措的事就是面對同伴的坦誠，這時他們無措于沒話安慰隋良，只好紛紛點頭答應(yīng)不去看大脖子丫頭。

    “吃菜吧，菜要冷了?！彼辶级俗咦郎系暮Ф垢瘻?，說：“吃這些，這盆菜待會兒讓楊三帶走?！?/br>
    楊三再次點頭。

    “那這次的事先別讓你姐和姐夫知道，我怕我爹娘知道了會揍我?！睏钊嵋?，他偷偷說：“我是挖狗洞偷跑出去，然后鉆進(jìn)一座廢屋發(fā)現(xiàn)了那個怪、那個丫頭，她爹娘好像不讓她跟外人見面，她也不怎么會說話。”

    隋良思索一會兒，點頭答應(yīng)了。

    大概是共同有個瞞著大人的秘密，同窗十九人，除了小崽魂不守舍和阿寧抱著豬蹄可勁地啃，其他人都很是興奮，沒多少心思在吃飯上。

    等隋玉吃飽肚子找過來時，飯桌上的菜還剩大半。

    “飯菜不合胃口嗎？怎么還剩這么多？”隋玉問。

    “很好吃的，是我們不餓?！鳖櫞罄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問：“小崽娘，我們喊你喊什么？你是隋良的jiejie，又是小崽的娘，小崽和隋良又都是我們的同窗。”

    隋玉也被難住了，她思考好一會兒，說：“喊我嬸嬸吧，按照小崽的輩分喊，至于你們跟隋良，我們各論各的，我是嬸，他是哥?！?/br>
    話落，隋玉的注意力又回到飯桌上，楊三怕她看見放在桌下的海帶豆腐湯，腦子快速轉(zhuǎn)動，正要尋借口讓她離開，這時小崽突然說：“娘，我想喝蜜水?！?/br>
    “行，我去給你弄，也給你的小伙伴們調(diào)一壺?！彼逵褡吡?。

    “快快快，快把海帶擇出來?！睏钊匆蝗?，他飛速拿來自己的挎兜，炭筆、木板、水囊都倒桌上，他蹲下去用筷子把海帶撈進(jìn)兜里。

    他二哥幫忙拿走他的炭筆和木板，還有陳大郎跑出去望風(fēng)。

    隋玉提著□□從廚院出來時，似乎看見茶舍門口有人影閃過，但她走進(jìn)去時，發(fā)現(xiàn)一桌孩子都捧著碗在喝湯。

    小崽最為心虛，心里又忐忑又難受，他覺得他蒙騙了他娘，喝進(jìn)嘴的蜜水都是苦的。

    “你們還吃嗎？不吃了我就喊人來收桌子，趁著這會兒雪停了，我安排人送你們回去。”隋玉說。

    “那我們這就回去?！鳖櫞罄善鹕恚⑽⒐?，說：“多謝嬸嬸款待?！?/br>
    “哈哈，不必多禮。”小孩說著大人的話，隋玉覺得挺有意思。

    張順和李武帶人牽著駱駝過來，扶著一幫小孩騎上駱駝，他們也各自騎頭駱駝跟上，打算把這幫小少爺一一送回家。

    “你身上怎么這么濃的菜味？還是海帶味，湯灑了？”阿牛問楊三。

    楊三繃著臉點頭。

    目送一幫孩子走了，隋玉一手牽阿寧一手牽小崽離開茶舍，她溫聲問：“你倆怎么都不高興？他們嫌你倆小，不跟你們說話嗎？”

    阿寧下意識看哥哥，見小崽垂著頭，他也悶頭走路不吭聲。

    隋玉笑一聲，看沒什么大問題，她也不問了。

    她帶兩個孩子回去用澡豆洗洗手，然后讓他倆待倉房里玩，她回屋把羊皮襖和狼皮褥子都拿出去放在雪地里搓雪，趙西平和隋良也蹲在雪地里幫忙。

    中途，隋玉去廚院的倉房問小崽出不出來玩雪，見他蔫巴巴地拒絕了，她出去跟隋良探聽消息：“小崽怎么了？怎么吃頓飯還吃蔫巴了？”

    隋良下意識撇開眼，他目光飄忽不定地落在河邊的桑樹上，說：“沒什么事，待會兒我去勸勸他?！?/br>
    “那你這就過去?！彼逵裾f。

    等隋良走了，她肯定地說：“這三個家伙指定有事瞞著我們?！?/br>
    “不能吧？”趙西平不肯相信，“隋良要是有事瞞你還說得過去，小崽我不相信，他待你比咱家的狗還忠誠?！?/br>
    隋玉推他一下，她抓雪打他，“你怎么說話呢？他是人，什么忠不忠誠的？”

    “我說的是實話，大黑狗還有背著你藏骨頭的時候，你兒子待你那是實心實意，一點不藏私的?！壁w西平不肯改口。

    隋玉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和眼睛，不過小崽已經(jīng)四歲了，有什么小秘密也正常，她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打聽。

    不知道隋良勸了什么，到了晚上，小崽的情緒好多了，但睡覺的時候，他不肯去跟他舅舅睡了，死活要貼著隋玉睡。

    趙西平氣得半死。

    偏偏這孩子半夜也不消停，好不容易哄睡了，還沒睡到半個時辰，他又做夢驚醒，從床尾爬起來就大哭。

    “做夢了？”趙西平忙起身抱過他，輕聲細(xì)語地哄道：“不怕不怕，爹爹在，快回神了。”

    隋玉穿上襖坐起來，她接過孩子輕輕拍他的背。

    隋良和趙父趙母聽到哭聲驚醒，隋良開門出來問怎么了，得知只是做噩夢了，他又抖著身回屋。

    “不哭了?！彼逵窠o他抹干眼淚，說：“娘抱著你睡，肯定不會做噩夢了?！?/br>
    “娘，我夢到你不要我了?！毙♂坛槠?。

    “那肯定不會，我哪會不要你，你可是我的乖寶寶?！彼逵衩念^，頭發(fā)都汗?jié)窳耍梢娬媸菄樀搅?，“你說你傻不傻，娘哪會不要你?！?/br>
    “可是我不乖，我騙你了?！?/br>
    隋玉的動作頓了一下，她在黑暗里看男人一眼，她猜準(zhǔn)了吧。

    “沒事，騙我了，娘也喜歡你。”隋玉笑著說。

    小崽這下放心了，他自己抹干眼淚。

    “你騙你娘什么了？”趙西平幽幽地問，“跟你舅舅有關(guān)？”

    隋玉明顯察覺到懷里的身體一僵。

    “你覺得瞞我們的事是不是壞事？”她試探著問，“你舅舅是不是在做壞事？”

    “不是，他在做好事?！毙♂碳拥胤裾J(rèn)，“我們是在幫人治病，我舅舅說那個得了大脖子病的jiejie很可憐，對了，我舅舅還說他像我這么大的時候不會說話了，娘，是不是真的？”

    他一禿嚕，隋玉和趙西平猜出來了一半，二人又不動聲色地打探，這個小傻子把瞞著他們的事交代了七七八八。

    隋玉想了想，隔天下學(xué)后，她找來隋良和小崽，連帶阿寧也沒落下。

    “你們讓楊三帶海帶給那小姑娘的事我知道了。”隋玉開門見山，一上來就放大招。

    隋良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崽，他昨天下午白跟他交代了。

    “我沒說?！毙♂涛孀欤砬楹苄奶?。

    “是我猜出來的?！彼逵窭^小崽抱懷里，說：“我家小崽是個好寶寶，他使計忽悠我了，心里不得勁，愧疚得晚上做噩夢，然后被我跟他爹誆出來了?！?/br>
    她越是夸，小崽越是心虛，他臊眉拉眼地垂著臉，心里后悔死了。

    隋良翻個白眼。

    “你翻什么白眼？”隋玉拿出身后藏的木棍給隋良一下，“就這屁大的一點事，值得你費(fèi)盡心思瞞我？千里迢迢帶回來的好馬都舍得給你，我還舍不得分你一點海帶去做好人好事？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惡人？”

    “不是?！彼辶济Ψ裾J(rèn)，他解釋說：“是我答應(yīng)楊三不告訴你的，他怕他爹娘知道了挨打?！?/br>
    “你能跟小崽商量就不能跟我商量？我不告訴他爹娘不就成了。”隋玉又敲他一下，“不跟我商量，還想用我的海帶，怎么著？你還打算偷海帶不成？”

    “都是自家人，說什么偷不偷的?！彼辶疾豢蠐?dān)上這個罪名。

    隋玉揚(yáng)起棍子又打他一下，“都是自家人，還瞞什么瞞？騙什么騙？”

    隋良這下不吭聲了。

    “海帶我給你，你們不用跟楊三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也不去找他爹娘，你們繼續(xù)做你們的好人好事?！彼逵裼纸o他一下，嫌棄道：“滾蛋，你怎么會這么蠢。”

    說罷又跟小崽和阿寧說：“你倆別跟著這個蠢蛋學(xué)，我們多疼你們啊，就是你們做了壞事，只要知道錯了，我們也不會責(zé)怪你們。更何況是做好事，我知道了只會夸你們心地善良。但你們還小，很多事都考慮不周全，這時要跟大人說，我們會幫你們的?！?/br>
    小崽和阿寧齊齊點頭。

    “娘，你真好，我再也不騙你了?！毙♂谭词〉?。

    隋玉不相信，但面上笑瞇瞇的。

    這件謊事就此掀篇了，小崽和阿寧又無事一身輕，整天快快樂樂的。但隋玉還關(guān)注著那個得病的丫頭，她讓殷婆每天炒半根海帶，再經(jīng)由隋良的手轉(zhuǎn)交給楊三。

    從冬月進(jìn)入臘月，楊三鉆狗洞鉆了整整一個月后，他帶來了個好消息：“那丫頭的脖子細(xì)了點，吃海帶好像能治大脖子病?！?/br>
    這時，隋玉出面去拜訪楊三的娘，她把一幫孩子背地里瞞的事交代了，二人打聽到廢屋里關(guān)的那個丫頭的爹娘，隋玉分出去一部分干海帶，這對夫妻千恩萬謝地接過，之后把關(guān)了四年的小姑娘接回去了。

    “玉掌柜，可以跟您說幾句話嗎？”一個胳膊帶傷的客商從茶舍出來，他喊住隋玉。

    隋玉剛從城里買桃符回來，她被這個客商鄭重的態(tài)度嚇了一跳，忙說：“當(dāng)然可以，我們?nèi)ゲ枭崂锩媪?？?/br>
    “不，在外面就好，我想跟你打聽打聽海帶的生意。你也知道，我們的貨被匈奴搶走了，駱駝也折損了一半，再在關(guān)外走商于我們而言很難，所以我想換個商道?！?/br>
    第269章 無本之利

    這個客商姓花，跟花歲春同族，他們的商隊回程的時候冒險走天山南道，途經(jīng)尉犁前往樓蘭的路上遇到一隊匈奴兵劫道搶貨，押鏢的鏢師與之對打，死了三個，傷了五個，客商也傷了七八成，商隊的當(dāng)家人當(dāng)即決定讓族中小輩騎駱駝逃跑，剩下的人都被匈奴抓走了。好在逃走的那部分人奔逃進(jìn)樓蘭國時聽說漢軍打去車師了，他們立馬改道前往車師求救，周轉(zhuǎn)了近一個月，才把被匈奴抓走的族人搶了回來。

    人是回來了，貨卻是沒了，駱駝被吃得只剩十二頭，這個商隊損失慘重。

    隋玉領(lǐng)著花當(dāng)家進(jìn)廚院旁邊的倉房說話，說及自身悲催的遭遇，他哭得直不起身，伏在桌上嗚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