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搖頭又點頭，他在家沒吃飯，過來了殷婆給他拿個包子，他已經(jīng)吃完了。

    “他吃了個包子?！币笃懦鰜碚f，“你們是喝粥還是喝蜜水？”

    “蜜水！”幾乎是異口同聲。

    柳芽兒端兩盤包子塞給阿羌，繼而提壺蜜水出來遞給隋良，說：“吃完飯就去學(xué)堂。”

    頭一天去學(xué)堂，除了隋良，各有各的緊張，他們像打仗似的快速填飽肚子，各自挎?zhèn)€布兜出門。

    趙西平今天沒去當(dāng)值，他跟隋玉站在客舍南邊的空地上看棗樹。

    “今年棗樹掛果了嗎？”隋玉問。

    “沒有，明年可能會結(jié)果。你明年早些回來，或許能趕上吃棗子?！?/br>
    “關(guān)外又不缺棗子?！彼逵窆室庹f。

    一只寒鳥飛過，趙西平背著手望天，被踢一下，他低下頭。

    “啞巴了？”隋玉瞪他。

    趙西平?jīng)]憋住笑，他偏過頭說：“關(guān)外不缺棗子，但缺陪你打棗吃棗的人?！?/br>
    隋玉還想再說，但通向這里的路上出現(xiàn)一群駱駝，是顧千戶、楊千戶等七個千戶和三個小旗送孩子過來了。

    七個千戶一共送來十三個孩子，三個小旗送來三個。

    “曲校尉的府里也有學(xué)堂是吧？”隋玉問。

    趙西平點頭。

    “趙兄弟，弟妹?！鳖櫱暨^來了，他勒停駱駝翻身下來，客氣地說：“我把兩個孩子送來了，他們要是不聽話，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只管教訓(xùn)，不用顧及我的面子?！?/br>
    趙西平擺了下手，說：“沒那么嚴重，陳老年紀大了，一天只教一個時辰，這么點時間，他們能給我添什么麻煩。不說了，你們快過去，我家的孩子們已經(jīng)過去了?！?/br>
    “我領(lǐng)你們過來?！彼逵耖_口。

    十六個孩子拎著籃子跟她走了，趙西平邀請同僚和下屬隨他進屋說話。

    隋玉沒去打擾，她把孩子們送進學(xué)堂，看他們各自湊桌坐下了，她也尋個空位置落座。

    陳老來了，看見隋玉，他當(dāng)做沒看見，先遂她的意，按照個子高矮把二十三個孩子重新排座，再一人發(fā)桿毛筆，教他們?nèi)绾挝展P，落筆又如何用力。

    隋玉掏出自己常用的毛筆也跟著沾水在桌上寫字，她握毛筆的姿勢是錯誤的，難怪字寫得這么丑，她給自己找個理由。

    “接下來，你們先跟老朽學(xué)首詩，這首詩名為《東風(fēng)》……”

    隨著長短不一的跟讀聲響起，隋玉彎腰溜了出去，出門就遇到柳氏帶著她的三個兒女在門口徘徊。

    不等她開口，隋玉就點頭說：“屋里還有張空桌子，你給三個孩子各準備一桿毛筆、一支炭筆和一塊木板，明天就讓他們進去跟著學(xué)。”

    柳氏欣喜，她激動地說：“多謝玉掌柜，束脩是多少？我這就給你?！?/br>
    隋玉擺手，“以后你就負責(zé)燒火炕，陳老睡的屋里，火炕一天到晚都要有火，至于學(xué)堂就只用燒半天，可行？”

    “行。”柳氏一口答應(yīng)。

    事情說定后，隋玉回去找趙西平，來客已經(jīng)走了，留下一堆的禮物。

    “獐子腿是顧千戶送的，牛角是楊千戶送的，這個紅陶盆是李千戶送的……這袋干棗是陳小旗送的，這籃米糕是錢小旗送的?！壁w西平一一交代，“我沒要他們的束脩錢，他們就送來這些東西，我推不掉，只能收下?！?/br>
    “他們表個心意，我們就收下，等下雪了，咱家殺豬的時候，留這些孩子在咱家吃頓飯?！彼逵衲眠^牛角，坐在趙西平身邊說：“請夫子一事，我沒打算當(dāng)生意做，主要是為了教我們自家的孩子，其他的都是順帶，能為你結(jié)交人脈那是意外之喜。咦，這個牛角好像不是耕牛的牛角？”

    “楊千戶說這是他前兩年從一個客商手里買的，應(yīng)該是羌族人養(yǎng)的牛的牛角?！?/br>
    他這一說，隋玉就明白了，這應(yīng)當(dāng)是牦牛的角，弧度更圓潤，與耕牛的角相比，牦牛的角偏纖長，更有美感。

    “這牛角是不是還是一味藥？”隋玉問。

    趙西平不清楚，楊千戶沒多說。

    “先收起來吧?！彼逵穹畔屡＝?，她從箱子里掏出羊皮襖，本想穿身上，又嫌羊毛上的臟污還沒洗，她又換一件。

    “要下雪了，今天比前幾天都要冷?！彼逵穸迥_。

    “我們屋里也砌個火炕?！壁w西平說。

    隋玉搖頭拒絕了，“床上太暖容易使人懶惰，挨著灶房的倉房就暖和，我冷了坐那屋里就行。等下雪了，茶舍里也燒起火了，到時候我去茶舍烤火?！?/br>
    說起茶舍，趙西平說庫爾班和安勒夏天的時候纏著老瞎學(xué)口技，口技沒學(xué)會，倒是編出幾支舞，阿羌和花妞也跟著學(xué)了兩支。

    “秦文山把他的個人志拿走了嗎？”隋玉問。

    “沒見他的商隊過來。”趙西平把擱置在木箱里的竹簡拿出來。

    過了晌，隋玉拿著竹簡去找陳老，她把竹簡交給他看，她本是想討教下如何寫賦，卻不料他對竹簡上的內(nèi)容感興趣，主動攬下活兒，要另外再給秦文山寫篇賦詞。

    隔了兩天，隋玉趁機把她編寫的故事都拿來，她跟陳老討論如何編寫成適合傳唱的賦詞。她聽過他在學(xué)堂里抑揚頓挫地朗誦詩賦，感情那叫一個充沛，這正是她的故事里缺少的。她一個外來者，再如何融入，在古人唱賦一事上，她死活也憋不出那個調(diào)調(diào)，又如何去教青山等人。

    于是，青山、張順、小春紅和柳芽兒也被隋玉送進學(xué)堂，讓四人接受陳老的熏陶。

    這個深夜，客舍的人都歇下了，荒野上突然傳來駝鈴聲，隨之而來的還有紛雜的蹄聲。

    “感覺還是個大商隊，我起來看看，你繼續(xù)睡，別出門?！壁w西平掀開狼皮褥子下床，說：“這都十一月了，還有商隊才回來，也不怕遇到大雪天。”

    剛提到雪，一開門，趙西平就看見飛落的雪花，他關(guān)上門，大步出去。

    “下雪了。”隋良也跟著開門出來，他站在雪地里仰著頭，說：“可算下雪了，今年的雪有點晚，到十一月才下雪。”

    “舅舅——”小崽躺在被窩喊。

    “別喊別喊，早點睡，明早起來打雪仗。”隋良快步往外走。

    小崽覷著眼看著隋玉，他掬著一臉笑，討好地問：“娘，我明早能跟我舅舅一起打雪仗嗎？”

    “你覺得呢？”隋玉問。

    小崽搖頭，“我爹又要打我。”

    “你還記得玩雪挨打的事？”隋玉笑著問。

    小崽點頭，畢竟他也就只挨過那一頓打。

    “玩雪會生病，去年過年你生病了多難受，你忘了？”隋玉認真地跟他講，“打雪仗會跑出汗，一旦出汗再吹寒風(fēng)，人就要生病?！?/br>
    “我跑步了，我長壯了，不會再生病了?！?/br>
    隋玉聽出他是真想玩雪，她想了想，說：“等地上的雪積厚了，我們用雪洗羊皮襖和狼皮褥子?！?/br>
    “還要堆雪人。”小崽又提要求。

    隋玉聽到院子里響起腳步聲，她敷衍地“嗯”一聲，心神跟著腳步聲走了。

    “來了三個商隊，張順和李武在負責(zé)安置他們，我先回來了，真冷啊?！壁w西平甩開羊皮襖，蹬掉羊皮褲，掀開褥子迅速鉆進去。

    一大股寒氣冒進來，小崽凍得嗷嗷叫，他縮成一團，生怕他爹又要拿冷冰冰的手來捉弄他。

    “沒弄你，你爹都沒靠近你。”隋玉摟著他笑。

    小崽回頭看一眼，趙西平平躺著，壓根不搭理他。

    “花歲春回來了嗎？”隋玉問，“柳嫂子一天天為他提著心，人都愁瘦了。”

    “回來了，他們商隊倒霉，秋天的時候被匈奴人擄走了，但又還算幸運，擄走沒幾天遇到我們的軍隊打過去了，人得救了，貨沒了?！壁w西平把剛剛得知的消息告訴她，“軍隊也回來了，車師的戰(zhàn)事平定了?！?/br>
    軍隊能獲勝，隋玉不驚奇，畢竟西域還沒建立都護府，這時候關(guān)外的戰(zhàn)事都是小打小鬧，只要趙西平不上戰(zhàn)場，她就不擔(dān)心。

    “貨沒了，駱駝沒丟吧？”隋玉問，對于商隊來說，代步的駱駝是大宗財產(chǎn)，丟駱駝比丟貨更慘重。

    “他們騎的還有駱駝，應(yīng)該是沒丟的?！壁w西平身上捂熱了，他一把擄走趙小崽，他握著胖乎乎的小腳，問：“你不是躲我？這會兒又踩我的腿做什么？”

    小崽不吭聲，他無法辯解，他就是心癢想撩閑。

    “明晚去跟你舅舅睡?！壁w西平試探道，見他支吾兩聲沒說話，他頓時覺得有戲，緊跟著說：“下雪了，你舅舅一個人睡挺冷的，你是個小火爐，你去陪他，免得他凍病了?！?/br>
    “好吧?！毙♂趟煽诹?，他扭頭說：“娘，我過兩天再來陪你?！?/br>
    “好?！彼逵裥χ鴳?yīng)下，“我會想你的?！?/br>
    小崽嘿嘿笑，他激動地撲棱腿。

    “睡了。”趙西平按住他的腿，說：“快睡覺，你明早還要去學(xué)堂?！?/br>
    孩子們坐在暖和的學(xué)堂認字，客商們坐進燒著火的茶舍說話，昨夜回來的客商和鏢師在茶舍里高談闊論，他們談?wù)撝P(guān)外的驚險，以及關(guān)外的戰(zhàn)事。

    陳老讓隋良代他教孩子寫字，他涉雪走進茶舍，坐在一旁聽客商交談。

    風(fēng)雪里傳來幾聲豬的慘叫聲，是甘大領(lǐng)著人在宰豬。

    臨近晌午，學(xué)堂的課業(yè)結(jié)束了，隋良帶著一窩孩子去看人殺豬。

    隋玉躲在墻角偷偷看著，小崽往雪地里瞅了好幾眼，可能礙于她的囑咐，他始終沒伸手抓雪。

    “哥，舅娘在偷看你?！卑幥那恼f，“我看見她的紅鞋了。”

    小崽賊兮兮地噓一聲，“我也看見了，咱們不告訴她。”

    越靠近藏人的墻角，小崽忍得越發(fā)難受，等隋玉裝模作樣走出來，他憋不住了，嘎嘎笑道：“娘，我看見你了，你的紅鞋露出來了。”

    阿寧狐疑地瞥他一眼。

    隋玉回頭看一眼，墻外果然有半個腳印，她從背后拿出個吹鼓的豬尿泡，說：“我是想給你個驚喜，拿去跟阿寧玩?！?/br>
    話落，她又跟其他孩子說：“顧大郎，我讓人進城跟你爹說了，你們兄弟倆今天晌午在我家吃殺豬菜。其他人也是，你們都在我家吃飯，吃完晌午飯，我再讓人送你們回去。良哥兒，小崽，阿寧，你們?nèi)齻€是東道主，招待好你們的小伙伴?！?/br>
    隋良應(yīng)好。

    小崽立馬讓出他的豬尿泡，說：“我們?nèi)ゲ枭嵬?，我敲鼓給你們聽。”

    阿寧想了想，他還是選擇跟哥哥走，雖然小崽剛剛才糊弄了他。

    第268章 撒謊

    排骨燉湯，豬后臀rou做鹵rou，豬頭燒毛后和四只豬腿一起燉，豬五花用來紅燒，前腿rou用來做餡蒸包子，后腿rou用來爆炒，里脊rou用來做糖醋rou絲，豬心豬肺和豬腸一起和酸菜燉，豬蹄和黃豆燉，一頭豬做成八道大菜，其他零零碎碎的再炒一鍋，殺豬菜就完成了。

    愿意吃殺豬菜的客商，一人交五十錢就能隨意吃隨意盛，這是客舍的老規(guī)矩，只要不是頭一次入住的人都知道。

    殺豬菜出鍋時，趙西平就各盛走一份端去茶舍，茶舍里只備一桌席，供隋良和小崽招呼同窗吃飯。

    “要不要喝桑酒？我給你們溫一壺桑酒提過來？”趙西平問。

    隋良看向眾人，不等他問，小崽先說：“酒不好喝，嗆嗓子，我們喝湯吧。這個海帶豆腐湯里的海帶是大海里的東西，你們知道海嗎？我娘說海非常非常大，比河西四郡連起來還大，比關(guān)外的沙漠還大，里面的魚也非常非常大，最大的比駱駝還大，還會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