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喪家犬
宋微螢和金玉露最初相識時,他只是世家大族里卑賤妾室生的孩子,沉默著忍耐著,任由驕縱跋扈的正室夫人和兄姐欺凌,像一株石頭縫里長出的雜草,頑強卻不合時宜??赡菚r,金玉露卻是整個大衍最金尊玉貴的姑娘。 她的母后出身于魏國公榮府,背靠著世代武勛的定遠鐵騎,才情美貌甚至是騎射劍藝,樣樣都出類拔萃。傳聞中她是先皇欽定的太子妃,即使前朝國本之爭朝堂傾軋她也全身而退,直到年少的皇帝親自上門求娶,便知當年是何等的風光。 金玉露是皇后膝下的第一個孩子,自出生便一直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宋微螢原以為,這樣的貴女只消無憂無慮挑個好駙馬享盡榮華富貴,她是不必去算計什么的,只要她想要,她的父皇沒有什么不給的。 未曾想,這身量未足的貴女如今竟要算計至此,方能在宮中化險為夷。 只道是世事無常。 他緊握著腰間溫潤生光的上好玉墜,極目北望,他想,既然華儀殿下把他從泥潭里拉了起來,他便該一生為她遮風擋雨,肝腦涂地,直至萬死亦無悔。 “殿下……可是舍不得宋將軍走?” 回程的路上,蘭若望著出神的金玉露,有些不忍。 “如何舍得,”金玉露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如何舍不得。” “宋將軍雖非正室所出,若來日掙得功名回朝……也算得上是一段良緣?!?/br> 金玉露抬眸看向蘭若,輕輕搖了搖頭:“這話出去可說不得,你平日該是最省事的。” “奴婢自是曉得的?!?/br> “本宮知道你覺得他好,”金玉露笑了笑,伸出細白柔嫩的手指點了點蘭若的眉間,“等到來日,本宮也要為你挑個好夫婿,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才好?!?/br> 蘭若紅了臉嗔道:“殿下慣會尋奴婢開心?!?/br> 調笑一番之后,金玉露心下也松快了許多,“不知雪霽在賢妃娘娘那里可還乖巧?!?/br> “殿下這般牽掛,若是出宮建府時能帶上昭陽公主就好了?!?/br> 金玉露聽了只是搖頭:“雪霽年幼,眼下本宮也分不出心力來,賢妃娘娘是個明事理的人,雪霽托付給她,本宮很是感激?!?/br> 蘭若在心底悄悄嘆氣,想起入宮前家中破敗之景,未曾想天家也是如此不易。 “蘭若,你瞧,那是什么?” 循著殿下的示意望去,斷線玉珠一般的灰黑苦雨里,街邊廊下一卷草席,似乎裹著個瘦小的身軀。 “奴婢瞧著,倒像是個人,只是這街市之上,怎會……” “停下。”金玉露沉聲命令道,車夫立刻馭馬停駐。 護衛(wèi)公主外出的神羽衛(wèi)來到馬車前,行了一禮:“殿下有何吩咐?” “回去瞧瞧,剛剛那街邊草席裹著的是什么。” 神羽衛(wèi)得令前去,不一會兒便來報:“回殿下,是個男孩,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沒有外傷,瞧著……像是重病。” 蘭若想起了家中幼弟便是這個年紀,不免有些心疼,蹙著眉頭輕聲說道:“真是可憐?!?/br> 金玉露瞥了蘭若一眼,吩咐道:“帶回府里去,找個大夫給他看看?!?/br> “殿下心善。” 金玉露面上卻沒什么表情。 長信殿。 “菱歌,皇上今晚歇在何處?” 宮人撥了撥香爐,裊裊香煙纏纏繞繞,榻上的姝麗美人微微抬了抬眼眸。 “回娘娘,歇在了周賢妃宮中?!遍L信殿中的女官菱歌回道。 蕭貴妃還沒反應,把玩著珠釵的華服少女倒先譏諷了起來:“周賢妃?哼,她得了三公主倒是得了個大便宜,父皇成日便跑她那里去?!?/br> 蕭貴妃伸手彈了彈膝前廣盈公主額頭,呵斥道:“不許胡說?!?/br> 嬌寵慣了的廣盈公主金月霄不滿地摸了摸額頭:“本來就是嘛!上次哥哥還說,朝中有人欲擁立賢妃娘娘為皇后,母妃你可得當心著點?!?/br> “周賢妃年幼,又未生養(yǎng),不過是靠著娘家是異性藩王罷了。說到底,宛平王府的女兒開國至今還沒有一個坐上太后的位置去,就憑她還能把你母妃給越了過去,凈是胡扯?!?/br> 蕭貴妃昔日容姿艷絕,寵冠六宮,即使如今已養(yǎng)育了三個孩子,一嗔一喜間皆是華艷風情。 “是是是,自然是我的母妃最好了?!睆V盈公主年方十六,承襲了母妃的美貌,哪怕是說些傻話也是美麗極了。 蕭貴妃捏了捏小女兒的臉,嗔罵了她兩句便也就罷了。 “對了母妃,兒臣聽長明殿的小太監(jiān)說,父皇好像真的要送華儀那丫頭去和親了?!?/br> “又開始胡說,出了長信殿若還是這般胡說,當心阿娘撕你的嘴?!?/br> “知道啦母妃,這不是在咱們自己這兒嘛,母妃可真厲害,說要把華儀送走,居然真的就辦到了?!?/br> 蕭貴妃端起茶盞,垂首吹了吹:“你父皇沒下旨意,便還不能安下心來?!?/br> 女官菱歌站在一旁,頷首行禮插了句話進來:“聽說今日華儀公主去了報國寺祈福?!?/br> 蕭貴妃有些意外,托著腮思忖了起來。 “這次倒要看華儀那壞丫頭能翻出什么浪來?!睆V盈公主嬌哼一聲,“她還能學皇兄那般未婚配便出宮建府,我求了父皇好幾回他都不答應,哼,我倒要看看她還能風光幾時!” 廣盈與華儀年歲相仿,因華儀公主是皇后的第一個孩子,自一出生便幾乎奪走了廣盈全部的寵愛。蕭貴妃埋怨皇上偏疼華儀冷落廣盈,皇上也只是打著哈哈糊弄過去,不因蕭貴妃的埋怨而薄待華儀半分。 “你學她做什么,你在宮中沒有娘疼嗎?” “哎呀,母妃最疼愛廣盈了,廣盈恨不得在母妃膝下承歡一輩子呢!” 蕭貴妃捏了捏廣盈公主的鼻尖,嗔罵道:“凈會耍嘴皮子哄你母妃。” 夜雨未停,華儀公主府中似是要比往日嘈雜幾分。 蘭若從外頭走進書房來,行了一禮:“回殿下,那孩子醒了。” 金玉露合上書卷,點了點頭:“那便去瞧瞧吧?!?/br> 這來路不明的孩子安頓在外院,離公主居住的內院甚遠,等到金玉露走進那屋中時,那孩子已經(jīng)要比蘭若起先見到的腰清醒多了。床榻上的孩子皮膚白皙,相貌陰柔,竟像是個貌美的小女孩一般,金玉露還有些驚訝。 “確是男孩?” 大夫回道:“回殿下,是男孩?!?/br> “倒是奇了?!苯鹩衤缎α似饋?,居高臨下地看著孱弱無依的孩童,“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咳嗽著,斷斷續(xù)續(xù)半晌才回道:“回……殿下,我叫……薛鳳?!?/br> “還算懂禮?!?/br> 金玉露勾著唇角,偏過頭來看了一眼屋內一旁站著年紀輕輕的神羽衛(wèi):“陸則修,可有探聽到消息?” 年輕的神羽衛(wèi)抱拳行了一禮,“回殿下,城南布商薛家,家主嗜賭欠了利錢還不上……方遭了難?!彼凵癫诲e,見那孩子聽到“布商薛家”便偷偷流了眼淚,內心嘆惋,便不忍細說。 “那便是家中已無人了?” 陸則修暗嘆這華儀公主當真是殺人誅心,也不曉得背著這孩子才問,只能硬著頭皮回道:“他早年喪母,家中其他人見他病重累贅,便棄了他躲債了去。” “這樣?!苯鹩衤读巳坏睾吡艘宦?,又轉頭回來,見薛鳳眼角微亮,嗤笑道,“你家人都棄你而去了,你還為他們流淚作甚,左右也不是什么難醫(yī)治的病,從此以后,你的命就是本宮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