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箭風(fēng)
神都城外校場,初春的草葉徐徐生長,破風(fēng)而來的一支利箭倏忽劃破春日的寧靜,馬蹄聲徹徹響起,嫩草潤土的氣息纏繞著鼻尖,駿馬上的少年郎挽弓搭箭,瞇著眼在寬廣的校場上奔襲疾射。 那馬背上的少年郎生得極美,眉眼細(xì)長略顯吊稍,細(xì)皮嫩rou之上卻帶著些自骨子里透出來的狠辣之意。見草垛靶上支支銳利箭矢皆一擊致命般地死死嵌在正中,少年郎笑了起來,收起弓箭勒馬往回望去。 只是一眼望去,那明艷的一抹絳紫身影便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來了,我的好皇妹?!?/br> 金馭辰扯著韁繩閑庭信步地騎馬回到回廊臺邊,唇角是志得意滿的笑意。他是神都最風(fēng)頭無兩的秦王殿下,魏王早薨,趙王不爭,齊王母妃又不如蕭貴妃受寵,神都之中早有傳聞,太子之位非三皇子金馭辰莫屬。 絳紫華服的美人臉上卻只是淡淡的:“你的好皇妹不該是廣盈嗎,我?guī)讜r又成你的好皇妹了。” 秦王笑了起來,把沉沉的弓箭扔給了隨行侍從,翻身下馬走近金玉露身側(cè),輕佻地撩起她鬢邊的流蘇金釵。金玉露輕聲嘖了一聲,頭微微一偏往一旁挪了半步,涼涼的流蘇便從他指尖滑落了下去。 “我聽說父皇屬意你去西涼和親……不過父皇平日里那么疼你,這話聽起來總有些古怪?!?/br>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滯了良久才訕訕地垂下來,金玉露神色略變了變,隨后便強(qiáng)行定了定心神,狀若無意地隨口答道,作出一副有些賭氣的幼稚樣子:“女子的命運(yùn)至多不過一道圣旨,我又怎么知道?!惫首饕桓备概Ш偷臉幼域_他幾分輕信。 金玉露說過許多謊騙過許多人,但唯獨在三皇兄金馭辰面前有些緊張,她知道他是個聰明人,這么聰明的皇兄偏生是蕭貴妃心尖尖上的寶貝兒子,便更可怕起來。從前廣盈故意找華儀的茬,她的好哥哥秦王可沒少在背后出謀劃策煽風(fēng)點火,看兩個meimei爭來吵去,秦王殿下便覺得有意思極了,金玉露從小便知道她這個三皇兄絕非善類。 可他大約是信了。秦王從一旁的桌上端起半涼的茶盞喝了一口,喝完端著茶盞對著金玉露笑道:“我還聽說,你的好哥哥齊王前些時日還去旁敲側(cè)擊地問了問父皇,言語里頗有些推波助瀾的意味?!?/br> 四皇子齊王與三皇子秦王年紀(jì)相仿,都是弱冠之年,齊王雖不及秦王鋒芒畢露,但齊王外祖家中在朝中勢力雄厚,頗有人望,暗流涌動之下又有皇妹華儀的支持,故而齊王雖不如秦王哥哥文韜武略,但在國本之爭中也絕非毫無勝算。 只是在這時候他對華儀落井下石,要是華儀知道了會怎樣呢?金馭辰端著茶盞背對著金玉露,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他說,若是去西涼和親的是華儀這樣機(jī)敏的公主,大衍和西涼必能結(jié)成強(qiáng)而有力的聯(lián)盟?!?/br> 金玉露臉色黑了黑,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罵起來。 她忙著算計蕭貴妃拽秦王的后腿,齊王倒好,忙著背后捅她刀子,真是好生沒臉沒皮。 面上她仍裝作一副不信的樣子,輕輕松松地冷笑起來:“學(xué)得這么有模有樣,該不會是秦王哥哥你去對父皇說的吧?!?/br> 當(dāng)然不可能是秦王說的。秦王要敢說這話只能把脖子洗干凈了再去,這么蠢的話,也就齊王金馭隨這蠢貨才說得出口來。金玉露極力克制自己的臉色,幾乎恨得牙癢癢。 “華儀這話說得真叫皇兄我傷心,我可比金馭隨那沒心肝的家伙心疼你得多呀,”金馭辰略顯放肆地笑著,放下茶盞走到金玉露面前挑起她的下巴尖調(diào)笑道,“我的皇妹這么嬌生慣養(yǎng),怎好嫁去那西涼,要我說,合該綾羅綢緞堆金砌玉養(yǎng)在仙居殿中才對。” 金玉露打掉他放肆的手,往后退了半步。雖說金玉露自小便是在仙居殿長大,可仙居殿總歸是皇后寢殿,并非公主長久的居處。秦王這人說話總愛帶點弦外之音,聽得金玉露有些背脊發(fā)涼。 “若秦王哥哥叫我來只是為了說些風(fēng)涼話,那便告辭了?!?/br> “別生氣嘛,”秦王調(diào)笑的語氣不改,拽住了她的衣袖順勢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前,過近的距離顯得有些曖昧,他俯身在她耳邊笑道,“一個人練騎射未免太過無趣,廣盈那丫頭只會吟詩作賦,須得華儀作陪最是合宜。” “那今夜入宮赴宴我便告訴父皇,給你尋個武將家的女兒做秦王妃可好?” 她說話聲音淡淡的,秦王笑而不答,只是招招手讓人送上一旁輕巧些的弓箭,接到手中掂量掂量之后又遞到了金玉露手上。 “試試?!?/br> 金玉露不接:“很久沒有練習(xí)過了,是要磨破手掌的。” “是么,前些日子還聽說你在宮中射箭討昭陽開心,怎么,今日陪我就怕手磨破了?” 秦王殿下一點也不好糊弄,他捉住金玉露白生生的手腕來,仔細(xì)端詳著她的手掌——細(xì)長素白,透著緋紅的血色,亦帶著本不該屬于天家貴女的一層薄繭。 他的視線在她的手上纏繞著,金玉露想抽回手來卻被他捉住動彈不得,掙扎了幾番幾乎要肘擊他的腹部,眼看她要生氣了秦王才放開她,手釧下的細(xì)嫩手腕也帶了些被緊握的紅痕。 活脫脫的一個變態(tài),不過是虛長她三歲罷了,擺什么皇兄的譜!也從來沒見他拿她當(dāng)過meimei。 金玉露咬了咬牙關(guān),忍不住在心里罵道。 奪過他手中的輕弓試著拉了拉,秦王顯然愉快了不少。“這把弓輕些,不過華儀meimei身嬌rou貴,若還是拉不開,這校場上沒有更輕的弓了,只能皇兄幫你了?!?/br> 她抬手作出架勢拉弓瞄準(zhǔn)不遠(yuǎn)處的箭靶,拒絕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怔愣的瞬間,秦王便上前半步遞上一支箭矢,握著她的手用力地幫她拉緊了弓弦。寬厚的男子手掌緊緊握著白皙的女子手掌,皆是使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即使穿著寬大的華服,可高大的秦王殿下一站到她身后便幾乎完全遮住了華儀公主的身影。 秦王殿下在神都軍中領(lǐng)了官職,諸位皇子之中若論武藝騎射自是無人能與秦王較量,若她金玉露是位皇子,秦王的行徑尚且稱得上是兄友弟恭,可是位公主就顯得有些狎昵之意了。 她有些心慌意亂,瞇著眼睛便想趕緊把手頭這支箭射出去了事。 “華儀,很多事情急不得。” 秦王哥哥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毛骨悚然地想著,她這個哥哥可真像鬼魅。 “華儀,宋家那孩子被你送到了北邊去給你賣命,要是他回不來,他死在了關(guān)外,那都是你的錯,你可知道?” 弓弦又被他拉緊了幾分,勒得手掌生疼。 “我的皇妹真是好狠的心哪?!彼蜕硇α似饋恚叭羰撬渭夷切∽訋е鴳?zhàn)功回來了,你會嫁給他嗎?” 箭矢脫手而去,疾疾地射過去正中靶心,但金玉露心里卻不甚松快,這哪里是她射的箭,這分明就是秦王射的箭,他不過是想告訴她,你也不過是我手里的一個玩意兒。 金玉露絕計算不得脾氣好,聽了秦王這番話心底便無名火起,可暴烈的怒火之后卻是徹骨的涼意——他假設(shè)的情形是宋微螢班師回朝迎娶她,說明他從未相信過神都盛傳的和親傳聞。 “秦王哥哥說的哪里的渾話,嫁什么人,嫁到哪里去,又怎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她甩手把弓箭扔給了他,撫摸著自己的掌心往一旁走去,“若我事事都做得了主,我怎么不跟哥哥們一起爭一爭皇位呢?!?/br> 她拿起掛在一旁的弓箭,是起先秦王騎射時用的那把弓。秦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拿起沉重的弓來試著拉了拉,他剛想嗤笑兩句,卻看見那滿頭華貴珠釵的美人近乎全然拉開了大弓,她未曾搭上箭矢,只是佯作射箭的模樣瞄準(zhǔn)了他的頭顱。指尖脫弦,弓弦發(fā)出沉而暴烈的響聲,向來高傲至極的秦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顫了顫。 “沒能全然拉開,還是不如秦王哥哥?!彼尤灰恍?,嘴上說著謙遜的話,眼底卻有些難掩的殺意。 秦王腦子里竄出一個不切實際的假設(shè)來,若華儀是皇子,這位中宮嫡出的太子和他秦王,想必到最后只能活得下一個,一定是他死無葬身之地,連帶著他的母妃和meimei,沒有一個人能在中宮的傾軋之下存活。 他站在遠(yuǎn)處一動不動,也燦爛地笑了起來:“我小看你了啊,我的好皇妹?!?/br> “先告辭了,晚些時候?qū)m中見吧,秦王哥哥?!?/br> 她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雖然整個手掌都火辣辣地生疼,疼得忍不住倒抽冷氣,但給他點顏色看看,疼也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