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瞧就是打群架了。

    何將軍跪下請罪，道：“微臣身擔(dān)宮廷安危，竟然不覺這幾人打架，有負(fù)陛下所望。再者，微臣身為人父，犬子卻在宮中目無法紀(jì)，與人打打架。臣教子無方，請陛下責(zé)罰?！?/br>
    原先何將軍與小孩們說，要帶他們?nèi)ッ嬉娀实?，一個(gè)個(gè)覺得自己沒錯(cuò)，往日都聽家里人說，皇帝如何英勇，如何神機(jī)妙算，如何圣明，反而興沖沖要找皇帝去評理。

    中間還夾雜個(gè)小皇子，何將軍鎮(zhèn)不住場面，只好把這群小祖宗帶來面見皇帝。

    剛才還興匆匆的小孩子踏進(jìn)殿內(nèi)，只見宮女寺人皆垂首侍立，屏息凝神，又見威嚴(yán)的何將軍撲通一聲跪下，那口不服輸?shù)臍忸D時(shí)散了，一個(gè)個(gè)手足無措起來，連看皇帝一眼都不敢。

    姜榕一面笑著讓何將軍起來，一面搜尋小花，道：“小孩子家爭吵打架是常有的事情，何必大驚小怪？”

    小花的額頭紅了一塊，褲子滴著污水，躲在一個(gè)高個(gè)子小孩后面。

    “請幾個(gè)太醫(yī)給他們看看，免得傷了筋骨?！苯欧愿劳?，又讓濕了衣服的幾人到偏殿里換衣裳。

    不到半刻，三五個(gè)太醫(yī)慌慌忙忙地提著藥箱過來，給眾人涂藥按揉手腳，發(fā)現(xiàn)都是皮外傷。

    眾人收拾妥當(dāng)后，姜榕問起打架的緣由。

    “說吧，誰先出手的？”姜榕讓宮人搬來繡凳送上茶水點(diǎn)心。

    盡管姜榕神情溫和，但小孩子的直覺很強(qiáng)，都不肯先說話。等了半日，方不知是誰仿佛承受不住壓力出聲：“是石頭?！?/br>
    “放屁，我是先挨打的?！苯惺^的小胖子跳起來反駁道，一群人中就他受傷最重。嘴角腫了。

    “你怎么不說，你為什么被打？”高個(gè)子少年出聲，然后朝皇帝行了一禮，說明緣由。

    原來石頭看見一個(gè)小女娃長得好看，說了句要是小女娃是他家的就好了。

    這群人中就有小女娃的胞兄，上前就打了石頭一拳。石頭也有兄長表兄，一群人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來，全亂了。

    姜榕拼湊出真相，頓時(shí)哭笑不得，對少年道：“石頭，他年紀(jì)小，不懂事，就是想要個(gè)meimei而已?！?/br>
    少年低下頭認(rèn)錯(cuò)：“是我魯莽了，以大欺小，還望陛下責(zé)罰?！?/br>
    石頭的哥哥表哥等人也跟著請罰，姜榕想了想，笑道：“凡是參與打架的，年紀(jì)大的去扎馬步，年紀(jì)小的靠墻根站著，給我站滿一刻鐘，才能回去。”

    眾人都去了，姜榕揮手讓何將軍也離開，室內(nèi)只剩下姜燦。

    “你怎么不去？”姜榕奇道。

    姜燦理直氣壯道：“我沒打架?！?/br>
    “去，一邊站著去，堂堂皇子竟然控不住場面，靠著月亮門站滿一刻鐘再回去找你娘?！?/br>
    “哦?！?/br>
    第87章 萬晴

    站夠一刻鐘,姜燦趁著父親伏案處理政務(wù)時(shí)，躡手躡腳地跑了，滿腹委屈地去找阿娘。

    剛踏進(jìn)碧梧院的門,姜燦就開始哭喪著臉口里叫娘。鄭湘聽見聲音不對，正要起身出門,就見兒子額頭頂著紅紅黃黃的膏藥過來，忙問：“這是怎么了？”

    姜燦跑進(jìn)來，抓著榻沿爬上榻,窩在鄭湘的懷里，仰起頭，眼睛里閃著水光,道：“我沒錯(cuò)，爹罰我。”

    鄭湘低頭細(xì)瞧傷口,紅了大約桃花那么大一片，浸著血點(diǎn)子,估摸著明日青了。

    “哪來的傷？疼不疼？”鄭湘問。

    姜燦道：“不疼，李泉石頭他們打架，我去勸架,被推倒磕了一下。阿娘，一點(diǎn)都不疼?！?/br>
    鄭湘聽完,又忙檢查他的身體，只除了胳膊肘處紅了一片，再沒有其他的傷口，才將心放下。

    “該罰你，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以后若有人打架，讓宮人們?nèi)ダ?。就你這個(gè)小人,跑得越快越好?！编嵪鎳诟赖馈?/br>
    姜燦哦了一聲，又道：“爹說打架的受罰，但我沒打架，還罰了我。”

    姜燦在鄭湘的懷里扭來扭去撒嬌，訴說自己的委屈，想要阿娘為自己出氣。

    這群小孩玩了許多日，沒鬧出什么動靜，怎么今日就打起架。于是鄭湘問起緣由，姜燦學(xué)了一回話。

    鄭湘聽了，哭笑不得：“那個(gè)叫石頭的是白挨了打?！蹦昙o(jì)大的小孩知事了，有幾個(gè)正悄悄地打探人家結(jié)親呢，這充滿歧義的話，可不是讓人家兄長誤會嗎？

    姜燦搬著鄭湘的脖頸，道：“阿娘，那個(gè)meimei比meimei還好看，咱們能把那個(gè)meimei弄到皇宮嗎？”

    鄭湘聽了，冷哼一聲，將姜燦像個(gè)小烏龜似的按倒，伸手拍在他屁股上，嘴里笑罵：“你還說你meimei不好看，咱家你meimei第二好看。”

    “石頭亂說話就吃了打，你還亂說話？該打?！?/br>
    “還弄到皇宮？我先把你屁股打疼了?！?/br>
    姜燦愣了一下，繼而掙扎著叫起來：“救命，救命，阿娘打人啦！”

    鄭湘冷笑：“便是你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br>
    正說著，突然看見殿外急匆匆進(jìn)來一人，正是姜榕。他撞見此景，確尷尬地假裝沒看見姜燦受困。

    然而姜燦看到父親，如同見了救星，完全忘記了剛才被罰的事，喊著讓他爹救他。

    “你娘罰你，定是有原因，你就受著。”姜榕大義凜然，一副大義滅親的架勢。

    鄭湘冷哼一聲，轉(zhuǎn)頭又拍了一下姜燦的屁股，才放開他道：“做錯(cuò)事，說錯(cuò)話，便是誰來說項(xiàng)也不頂事?！?/br>
    姜燦得了自由，一溜煙跑了，蕙香等人趕忙跟在后面。

    姜榕輕咳一聲，道：“這些小孩招貓逗狗，各個(gè)調(diào)皮，要好好管教他們?！?/br>
    鄭湘道：“小孩磕磕碰碰正常，誰不是這樣走來的，隨他去吧?！?/br>
    姜燦見父母都罰了自己，生氣了，就跑去找外祖母。外祖母最疼他，必定安慰他。他去了，果然如此。姜燦大為得意，決定不回來，要和外祖母睡一起。

    他得意洋洋地讓人回去傳話，只得了“知道了”三個(gè)字的回復(fù)。

    除了姜燦之外，他的這伙人不論大小都挨了打，一時(shí)間離宮就是聽取哇聲一片。

    第二日，沒一個(gè)出來玩，只到了次日才跟著長輩去馬球場看比賽透口氣。

    大人知道小皇子受傷了，差點(diǎn)嚇得魂魄飛散，氣得拿大竹板要打人，然而又不忍用力打，也不敢不讓小孩出去和小皇子玩。

    今日是馬球的最后一場比賽，要決出雌雄來。姜榕如約和鄭湘一起到場，其他重臣也都隨女眷到場。

    眾人拜見后，就位坐下，鄭湘一眼看去，竟有幾分年節(jié)宴會的氣氛，不由得和姜榕小聲埋怨了句：“你這一來，味兒都變了?！?/br>
    姜榕笑回：“那我是來錯(cuò)了？”

    鄭湘想了下，道：“沒來錯(cuò)，對我好，對你也好?！?/br>
    “對你好，我是知道的。但對我好，我不知道好在哪里，你說說看?！苯呸D(zhuǎn)頭道。

    鄭湘道：“尚武啊，大周男女老少皆尚武，這對你難道不好嗎？”

    姜榕聞言笑起來：“對，你說的有道理。你給我講講，場上的隊(duì)員都如何?！编嵪姹闩c他說了起來。

    魏國公的夫人和長女都在場上，他與兒子坐在一起，看得憂心無比，時(shí)不時(shí)發(fā)出哀嘆惋惜驚呼之聲。

    “你娘的反應(yīng)力不如你大姐，唉，要是換我，肯定能沖出去?！蔽簢z憾道。

    他兒子提醒道：“爹，這是女子打的馬球。你上不去，阿娘打得不錯(cuò)，大姐打得更好?！?/br>
    魏國公一手拍在他的后腦勺：“專心看，不然你老子我打你的狗頭?！?/br>
    馬球場上越來越激烈，分?jǐn)?shù)咬得緊，你進(jìn)一球后，我必緊跟一球。

    徐綾墨的腦子里早已將皇帝重臣拋到一邊，現(xiàn)在她的腦子里眼睛里只有馬球和比賽。

    汗水浸透抹額，她馭馬緊追馬球的蹤跡，感受到生命和心臟在一起跳動。

    揮桿打球，就像將煩惱和憤懣一起打飛，飛到看不見的云彩里。

    徐綾墨與jiejie徐紈素并稱徐家雙秀，通文墨，善詩書，有林下之風(fēng)，然而卻生不逢時(shí)，遭逢亂世。

    徐家有骨氣的要么死了，要么磨圓滑了，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一群善于權(quán)變之人。

    徐家累世清白，新朝立，本會受到重用，然而偏偏出了舊朝的皇后，出了舊朝的皇后也就罷了，不過是緇衣一件，荒燈一盞。

    然而，舊朝的皇后竟然懷了前朝的“孽子”，這就讓徐家一眾人不上不下，心中不安。幸好這“孽子”是個(gè)女娃，不礙什么，但在新朝卻因此比旁的世家矮了一截子。

    不過，徐家擅長用女兒攀援，繼徐紈素之后，徐綾墨上了秤，挑挑揀揀（別人也挑挑揀揀）將她嫁給一個(gè)小將，和戰(zhàn)功赫赫的梁國公攀扯了關(guān)系。

    徐綾墨只好嫁人，幸好夫家一切都好。夫君娶她，是因著徐家的家風(fēng)和家教，因而她便裝成夫家理想中的家風(fēng)。

    現(xiàn)在看來，徐綾墨自嘲，她好像一不小心把這家風(fēng)一桿子打到九霄云外了。

    強(qiáng)烈的攻擊性，冷峻的判斷，犀利的攻勢……哪個(gè)都不是她以前的樣子。

    不過，贏就好了。

    贏就好了。

    鄭湘先是還與姜榕說話，慢慢就全神貫注地盯著場上的比賽，心臟隨著那奔馳的馬一起躍動。

    比賽在激烈的角逐中結(jié)束，眾人先是一震沉寂，繼而發(fā)出熱烈的歡呼聲。

    鄭湘激動地拍案叫了一聲好，姜榕面帶笑容，承認(rèn)了自己的偏見。

    “你是不是也看呆了？”鄭湘轉(zhuǎn)過頭，對姜榕笑道。

    姜榕點(diǎn)頭：“女中亦有豪杰?！编嵪媛犃?，眉飛色舞，十分受用姜榕的贊同。

    賽后，諸人歇了一會兒，就被女官通知去覲見帝后。眾人喝水梳頭的動作一頓，常月姮被推出來問尋原因。

    女官笑著道：“終歸是好事兒，夫人姑娘們最好穿剛才那樣的衣服。還有人去通知前日勝出的隊(duì)伍?！?/br>
    常月姮聽了，笑著送走女官，回來對諸人笑道：“姐妹們換上新隊(duì)衣，娘娘要賞我們呢?！?/br>
    眾人嘻嘻哈哈地?fù)Q上洗衣，潔面梳頭，紛紛猜測。

    “娘娘會獎(jiǎng)賞什么東西？”

    “紗羅？宮扇？”

    “或許是首飾呢。”

    ……

    眾人來到執(zhí)事小憩的棚下，依次站好，眼神亂飛。

    鄭湘看著走到面前的諸人，各個(gè)神采飛揚(yáng)意氣風(fēng)發(fā)，笑道：“這些日子，諸位讓我見識到了巾幗不讓須眉。你們馬球打得好，讓我與陛下刮目相看?！?/br>
    姜榕頷首道：“確實(shí)是巾幗不讓須眉。”

    鄭湘轉(zhuǎn)頭，宮女們捧著托盤上前，她道：“我大周立國以來，文武并重，本宮唯盼以后諸位勿要丟了大周的尚武之風(fē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