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48節(jié)
木呷綁好了絆馬索,窩回了阿姹身邊。 林子里隱隱綽綽的,他穿著粗布衫袴,包布把頭發(fā)束得緊緊的,像一團沉默的黑影子。等得無聊,木呷扭頭往南看,那里的天透著點亮光,像是被松枝火把燒著了。 弄棟城周圍,十有八九都是蠻洞土人,打起仗來,零零散散的幾個漢兵,比瘸腳的雞鴨都好對付。 “阿普準把姓張那狗官給殺了?!?/br> 阿姹不信,想到弄棟城,她總有點忐忑,“他有那么大的膽子嗎?” “他早就想那么干了。” 木呷篤定地說,“上回神鷹選大鬼主,回去的路上,他讓人把姓張的轎子掀翻到山崖下。這狗官專跟驃信做對。” 聽他那語氣,對于達惹一個女人做了大鬼主,是很不以為然的。阿姹臉拉下來了,望著漆黑的來路。 弄棟城外兩條馳道,往東是劍川節(jié)度的戎州,往西是蜀王府。要是被弄棟城逃出來的漢人走漏了消息,引來援軍,阿普篤慕和達惹就要被圍了。木呷埋伏在林子里,嚼著嘴里的草葉,隨口說:“你不會偷偷傳信給蜀王府吧?” 阿姹惱怒地橫他一眼,“我干什么傳信給他們?” “那可說不準,你跟那個人好過……”木呷的嗓音忽然緊了,“來了!” 馬蹄聲疾雨一樣近了,是弄棟城的漢人守兵,背上有赤色小旗,那是十萬火急的標識。大家把腦袋縮回去,聽見嘶鳴,漢兵從馬背上滾了下來,一群爨人生龍活虎地奔了出來,把漢兵按倒,從懷里搜出了塘報。 天快亮了,木呷叫人把俘虜拖走,然后叫幾個娃子繼續(xù)守著——他現(xiàn)在也頗有些將領(lǐng)的風(fēng)范了,“后面興許還有,盯緊了,別合眼!”然后和阿姹換了衣裳,兩人騎著馬,像一對漢人僮仆,若無其事地踏上了馳道。 一路東張西望地溜達過去,到了南溪郡外,三兩個持槊的守兵,懶洋洋地在望樓上徘徊,挑擔(dān)拉車的商販在城門里魚貫地出入。木呷拋給阿姹一個得意的眼神,“他們還蒙在鼓里呢。”他從馬上跳下來,手里輕松地甩著鞭子,“咱們進城去探探嗎?“ “不去,別打草驚蛇。” 兩個放哨的人伸長了腿,安然地坐在了河畔,不時扭頭望一眼城頭上的動靜。木呷說:“你猜,要是韋康元知道弄棟被咱們的人占了,會不會氣炸了,立馬發(fā)兵攻打太和城?” 阿姹道:“要是昨夜得到消息,他肯定會發(fā)援兵,這會恐怕晚了。都知道韋康元和張芒查有仇,別人沒準還覺得,昨夜是韋康元隱瞞戰(zhàn)情,故意不發(fā),不管他現(xiàn)在怎么補救,都有嫌隙。況且新皇帝剛登基,最忌諱將領(lǐng)擅自動兵。漢人可是很多疑的?!?/br> “都像你一樣嗎?” 阿姹哼一聲,她沒理木呷,跑到陰涼的橋洞下,托腮望著對岸漠漠的林煙,柔和的金輝撒在小石橋上,讓她想起了長安的皇甫宅,還有那棵被皇甫佶爬過的柿子樹。 半晌的功夫過去,木呷忍不住跳起來,“悶死啦!”他從林子里砍了一根青竹,削尖了握在手里,“撲通”一聲跳進河里,低頭找魚。輕易地叉中了一條魚,木呷歡呼起來,索性把袖子和袴腿都卷起來。 歡呼聲戛然而止,阿姹瞬時睜開眼。 木呷的表情不對了,懷里亂蹦的魚跌回了水里,他緊緊攥著竹槍,戒備地望著石橋上。 有幾個漢兵悄沒聲地靠了過來,把木呷圍住了。 不是南溪郡那些懶洋洋的守兵,他們身形矯健得多,穿著戎服,背著行囊。 “是烏蠻人?!庇袀€聲音說,留意到了木呷腳踝上的藤蔓刺青,那聲音明顯冷了。 是皇甫佶。 自各羅蘇違抗詔令,發(fā)兵攻打彌臣后,劍南西川的漢爨兩軍,就有了劍拔弩張的架勢。 木呷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他把竹槍丟開了,爬上岸掉頭就走,更沒有往橋洞底下看一眼。阿姹屏住呼吸,自懷里摸出匕首,從草地上慢慢地爬起來。躡手躡腳地繞到橋頭,她看見了背對自己的皇甫佶。顯然,木呷的樣子讓皇甫佶也起了疑心,他從馬上跳下來,把刀尖抵在了木呷的脖子上:“太和城到這里三四天的路,你來干什么?” 木呷滿不在乎,“來看猴戲!” 皇甫佶搖頭,“你是阿普篤慕的人,我在長安見過你?!彼抗獠粍勇暽卦谥車已玻鞍⑵蘸V慕在附近?” 阿姹看見了另一個騎在馬上的人,遠遠地在河畔等著。也是不起眼的短衣打扮,頭發(fā)挽了個簡單的發(fā)髻,瘦削的腰身,纖細的脖頸高傲地揚起。她的女扮男裝太拙劣了,腳上還穿著綴了明珠的絲履——這樣的鞋子,趕半天的路,就要走爛了。 阿姹盯緊了那張秀美的側(cè)臉。 阿依莫沒有死……她想起了阿普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鬼鬼祟祟,”對于木呷的胡說八道,皇甫佶沒有發(fā)怒,把刀自木呷脖子上收了回來,下頜略微一抬,示意侍衛(wèi)們把木呷綁起來,“送他到南溪郡守的行轅去?!?/br> 馬上的阿依莫早等得不耐煩了。并不打算插手南溪郡的事,皇甫佶剛一轉(zhuǎn)身,看見阿依莫身體一晃,被拽住衣領(lǐng)摔到地上。阿依莫驚叫一聲,滿臉怒容地抬頭,威嚴的呵斥脫口而出,“你大膽!” 皇甫佶的腳步倏地定住了。和木呷在一起的是皇甫南,他的驚愕只是一瞬間,隨即又平靜下來——對這一幕,他似乎早有預(yù)料。 “放開她。” 阿依莫沒有敢動,背后的身體柔韌苗條,是個烏爨女人,但她手里有刀。 皇甫佶往前一步,“放開她,”他的語氣里有了點威逼的意思,“你知道她的身份?!?/br> 阿姹的眼里也冷冷的,自從劍川一別,她就不再叫他阿兄,“皇甫佶,你先放木呷走。” 皇甫佶毫不猶豫,叫人把木呷松綁。木呷利落地跳起來,奔到阿姹身邊,“阿姹,別放手。”他跟漢人是有仇的,眼里迸射出殺氣,“小心他們出爾反爾。” “我去過西嶺了?!被矢ズ鋈徽f。祭拜過了段平,親手植了幾株松柏,也看見了墓碑上段遺南的名字——阿依莫在西嶺找到了回長安的路,她卻把自己屬于漢人的那一半跟段平一起埋葬了,頭也不回地奔向了烏爨。 “鏗”一聲,皇甫佶率先把刀歸了鞘。 “你們走吧,”皇甫佶說,沉靜內(nèi)斂的人,柔和的斜暉把他的睫毛和頭發(fā)都染成了金色,像一尊年輕的神將,他望著阿姹,“我說話算話。” 劍川以南,蒼山洱海之間,總有一天,漢人會收復(fù)故土。 阿姹的手松了一剎,阿依莫散落的頭發(fā)被她立即揪在了手里,雪亮的鋒刃在余光里一閃,阿依莫的眉毛擰了起來,“不要!”好像當(dāng)初在神祠外被漢兵驅(qū)趕得無路可去,她瑟縮著哀求,“我的頭發(fā)。” 她長出豐密美麗的頭發(fā)了,不再是頭皮發(fā)青、鸕鶿似的小沙彌。 阿姹瞟向阿依莫的臉,這張臉,大約才是最肖似韋妃和先帝的——段家所有災(zāi)禍的起源?!鞍⑻K拉則為你死了?!彼诎⒁滥呎f了一句,毫不留情地揮刀,割斷了她的頭發(fā)。兩個人驟然分離,阿依莫跌跌撞撞地投向皇甫佶。 阿姹被木呷猛地拉住手,二人撒腿就跑,在對岸的林子里消失了。阿依莫比命還要緊的頭發(fā)也隨風(fēng)而去了。她哽咽起來,不知是為了頭發(fā),還是為了阿蘇拉則。 皇甫佶牽起馬韁,凝望了一會對岸。 “傳信給韋使君和蜀王府,烏蠻探子進戎州了,弄棟城可能有變?!被矢ッ畹?,溫和地對阿依莫說聲“請”,他翻身上了馬,朝著長安的方向。 阿姹和木呷回了弄棟城,兩人一邊進城,一邊左右張望。城墻沒有毀損,太守衙署的屋宇也好端端的,爨兵的臉上都很輕松愜意。弄棟城一戰(zhàn)來的突然,漢人簡直沒有怎么抵抗,就把刀槍丟下了。 阿姹找到了張芒查的宅邸,這里早被娃子們搜刮過一遍了。達惹對張芒查有恨,府里的男女老幼都被擄回了烏爨當(dāng)奴隸。阿姹穿過東倒西歪的桌椅屏風(fēng),在張芒查那張貼金彩繪的圍屏大榻上找到了阿普篤慕。 沒有掌燈,她在靜謐的空氣里聞到了血腥味。 阿姹彎腰湊近了,他熱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感覺他的睫毛在她掌心一動,阿姹還沒出聲,給他拎著衣襟狠狠一甩,阿姹的背撞在了圍屏上,阿普的手飛快地把她的脖子掐住了。 抵著鼻尖盯了一瞬,阿普笑起來,“怎么是你呀?”還帶點朦朧的睡意,他手腳并用,把阿姹按在身下,壓得她快喘不過氣。 “你受傷了?”阿姹提心吊膽地問。 “一根毛都沒掉?!卑⑵盏氖稚爝M了她的衣裳,他火熱地撩撥她,有種莫名的勃勃興致,根本不像個剛經(jīng)歷過廝殺的人,“你試試就知道了。” “死了很多人嗎?” “沒有?!卑⑵蘸卣f了一句。阿姹還在他的手臂和脖子上撫摸,他明白了,按住了她的手,“有個女人,聽說張芒查死了,一頭撞在這個屏風(fēng)上,濺了不少血。”阿普一翻身坐起來,蹬上靴子,和爨兵們不同,他心里的弦還是繃緊的,“我要去城頭上看看,今晚興許會有人來偷襲?!?/br> “韋康元還不知道,”阿姹剛說完,又想起了狹路相逢的皇甫佶,“但,可能也快了?!?/br> “我們城外有伏兵,太和城也有防備了。”阿普拉起阿姹的手,“走?!?/br> 兩人乘一匹馬,到了城門口,登上望樓,見外頭夜色正濃,不時有“咕咕”的叫聲,像鷂子,又像是人聲在傳遞信號。沒有火把,爨兵們在暗處巡邏,把鎧甲撞得輕響。 兩人坐在城垛邊,夜風(fēng)起了,不時把阿姹的風(fēng)帽掀開,她怕阿普會一整夜不合眼:“韋康元怕埋伏,不會來了。” 阿普眼睛望著城外,隨口說:“沒事,我一點也不困。”那表情卻是有點嚴肅。 阿姹抱著膝蓋,“木呷說你把張芒查殺了?!彼砬椴辉趺锤吲d,“阿娘要發(fā)脾氣了?!?/br> “發(fā)吧,”阿普無動于衷,“我可不喜歡別人在我跟前三心二意?!?/br> 阿姹在暗中撇了一下嘴,知道阿普心不在焉,她忍住了?!拔腋具热ツ舷牵匆娏税⒁滥?。”她頓了頓,“她在西嶺遇到了皇甫佶,可以回長安當(dāng)公主了?!?/br> 阿普淡淡地說:“阿蘇養(yǎng)了一條毒蛇。”因為阿蘇的緣故,他恨上了阿依莫,壓根不想提到這個女人。但皇甫佶的名字讓他皺了眉,“你碰到了皇甫佶?” “木呷差點落到他手里。”阿姹猶豫著說,“后來他把我們放了?!?/br> 阿普掀起一邊嘴角,他心知肚明,但是不說破。對李靈鈞是輕蔑,而皇甫佶則讓他警惕。把手頭的弓抄起來,阿普一邊上弦,說:“反正下回我不會放過他?!彼淅涞貙㈡币黄?,“在長安時,他可沒有對我手下留情。” 阿姹辯解道:“我沒有說什么呀……” “噓?!卑⑵蛰p聲道,“你看?!彼伺?,阿姹看見城墻的暗影里,有人攀著繩子,正默默地往城下縋。阿普起身,搭弦放箭,那人慘叫了一聲,摔到地上。巡邏的爨兵應(yīng)聲追了出去。是漏網(wǎng)之魚的漢兵,想要趁夜逃出城。 “這些漢人真是賊心不死。”阿普不滿地哼了一聲,兩人在城垛上張望,那逃兵腿上中了箭,被綁回了城,阿普把阿姹拉到身邊,把弓箭遞到她手上。 這可不是小時候玩過的小黃楊弓,阿姹說:“我拉不動?!?/br> “咬牙?!卑⑵瘴兆“㈡钡氖?,幫她把弓弦繃得緊緊的,箭簇對準了夜幕,那里復(fù)歸平靜,一點人聲也沒有,“下回遇到逃跑的人,要射腿,貪心的人,得對準他的心口才行。”阿普一放手,箭簇把夜空撕裂了,驚飛了一群林梢里的鳥。爨兵們警覺地趕過來,又茫然地離去。 阿普無所謂地挑了挑眉毛,“漢人說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br> 第71章 姹女妝成(十三) 弄棟城奇異得風(fēng)平浪靜,沒有被援軍圍城,也沒有殘兵來偷襲。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一座城被爨人奪了,云南太守喪了命,朝廷里sao動起來,奏疏一窩蜂地涌到了御前,痛斥韋康元徇私,對張芒查見死不救,事后又隱瞞不報,貽誤了戰(zhàn)機。街頭巷尾都嚷嚷著要把他治罪,再派兵進擊群蠻。 韋康元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也給這一通口水噴得險些招架不住,抱怨道:“和施浪家結(jié)親這餿主意,還不是東陽郡王的意思?施浪家倒戈了,我白惹的一身sao,東陽郡王倒躲得干凈,在御前一句話也不提?” 幕僚微笑道:“天家原本就無情,使君還在冀望什么?劍南西川是東陽郡王和使君共同轄治,一山不容二虎,如果陛下真有意要立東陽郡王,使君你還要小心了。” 韋康元沉吟道:“依你看,陛下現(xiàn)在對于弄棟, 是什么意思?” “弄棟城,原本就是群蠻聚集,極難轄制,強行奪回來,也像雞肋一樣。打或不打,都在兩可之間,對陛下而言,也就是面子上的事。何況,何況現(xiàn)在新朝甫立,一眾的藩王、節(jié)鎮(zhèn)們都還虎視眈眈,不是用兵的好時機呀。” 韋康元緩緩點頭:“這個時機……誰說蠻人空有蠻勇,沒有心機?” “烏蠻,不過疥癬之疾而已。肘腋之禍,在蕭墻內(nèi)。使君還是受些委屈,保全陛下的體面要緊?!?nbsp;韋康元整了衣冠,在庭院里面北跪拜,灑了好一番眼淚,在案前提筆,稱道:烏爨謀奪弄棟時,臣身在蕃南,未能察覺,以至失了城池,折了守將,痛之晚矣,惟求能夠戴功立罪。但時值秋高馬肥,農(nóng)忙已過,番兵常在無憂、老翁城一帶滋擾,要是貿(mào)然調(diào)兵到烏爨,又怕顧此失彼,被西番乘隙而入。戰(zhàn)或不戰(zhàn),還請陛下英明裁決。 這一封奏疏呈上去后,朝廷并沒有立即下詔,隨著正旦朝賀新帝,滿朝封賞,一件原本群情激憤的事,就這么含含糊糊地混過去了。 達惹到了云南王府。她這一向來的勤了,政事廳的羽儀衛(wèi)也不攔,達惹看見各羅蘇坐在榻上,腿上裹著厚厚的虎皮。 別人眼里,各羅蘇還勇猛得像虎狼,可達惹知道,她的阿哥腿關(guān)節(jié)受了損,快馬都騎不了了,… 弄棟城奇異得風(fēng)平浪靜,沒有被援軍圍城,也沒有殘兵來偷襲。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一座城被爨人奪了,云南太守喪了命,朝廷里sao動起來,奏疏一窩蜂地涌到了御前,痛斥韋康元徇私,對張芒查見死不救,事后又隱瞞不報,貽誤了戰(zhàn)機。街頭巷尾都嚷嚷著要把他治罪,再派兵進擊群蠻。 韋康元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也給這一通口水噴得險些招架不住,抱怨道:“和施浪家結(jié)親這餿主意,還不是東陽郡王的意思?施浪家倒戈了,我白惹的一身sao,東陽郡王倒躲得干凈,在御前一句話也不提?” 幕僚微笑道:“天家原本就無情,使君還在冀望什么?劍南西川是東陽郡王和使君共同轄治,一山不容二虎,如果陛下真有意要立東陽郡王,使君你還要小心了?!?/br> 韋康元沉吟道:“依你看,陛下現(xiàn)在對于弄棟, 是什么意思?” “弄棟城,原本就是群蠻聚集,極難轄制,強行奪回來,也像雞肋一樣。打或不打,都在兩可之間,對陛下而言,也就是面子上的事。何況,何況現(xiàn)在新朝甫立,一眾的藩王、節(jié)鎮(zhèn)們都還虎視眈眈,不是用兵的好時機呀。” 韋康元緩緩點頭:“這個時機……誰說蠻人空有蠻勇,沒有心機?” “烏蠻,不過疥癬之疾而已。肘腋之禍,在蕭墻內(nèi)。使君還是受些委屈,保全陛下的體面要緊。” 韋康元整了衣冠,在庭院里面北跪拜,灑了好一番眼淚,在案前提筆,稱道:烏爨謀奪弄棟時,臣身在蕃南,未能察覺,以至失了城池,折了守將,痛之晚矣,惟求能夠戴功立罪。但時值秋高馬肥,農(nóng)忙已過,番兵常在無憂、老翁城一帶滋擾,要是貿(mào)然調(diào)兵到烏爨,又怕顧此失彼,被西番乘隙而入。戰(zhàn)或不戰(zhàn),還請陛下英明裁決。 這一封奏疏呈上去后,朝廷并沒有立即下詔,隨著正旦朝賀新帝,滿朝封賞,一件原本群情激憤的事,就這么含含糊糊地混過去了。 達惹到了云南王府。她這一向來的勤了,政事廳的羽儀衛(wèi)也不攔,達惹看見各羅蘇坐在榻上,腿上裹著厚厚的虎皮。 別人眼里,各羅蘇還勇猛得像虎狼,可達惹知道,她的阿哥腿關(guān)節(jié)受了損,快馬都騎不了了,只剩個空架子了。 好在他還有個中用的兒子。 阿普篤慕靠在窗邊,正在試一把新糅的弓。他罕見得穿了一件白錦袍,窄袖翻領(lǐng)的漢人式樣,勒著黑抹額,英氣里帶著點閑適。父子倆的密議戛然而止,先往達惹身后看了一眼,沒有阿姹,阿普略微站直了身子,“姑姑?!?/br> “好孩子。”達惹和顏悅色。她在榻邊落座,各羅蘇把折起來的信件往她面前一推,“韋康元升官了?!?/br> 達惹的長眉毛一掀,她不信。把信件拆開,是爨文,長安的探子傳回來的邸報。韋康元被封了中書令,劍南郡王。達惹喃喃道:“怪了,難道這個皇帝是烏龜變的?” “還有呢,”各羅蘇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手指把信的底下點了點,“東陽郡王被封了蜀王,成都尹,劍川監(jiān)察御史監(jiān)軍事,掌兵符?!?/br> 這……韋康元明升暗降,被奪了兵權(quán)?距離韋康元平定蕃南不過短短一年。其他皇子也各自封了王,授了領(lǐng)兵事。達惹冷笑起來,“鳥盡弓藏,如果我是薛厚,怎么會不反?我還以為這個皇帝多么能忍,原來是個急性子,大概也跟上一個一樣,活不長了。” 各羅蘇意味深長,“比起他那些眼紅的兄弟、鎮(zhèn)將們,還是自己的兒子多少放心點?!?/br> 達惹舒展著肩膀,一副輕松的做派——她現(xiàn)在越來越像個手握權(quán)柄、運籌帷幄的男人了。“反正弄棟他們一時半會是顧不上了?!?/br> 各羅蘇瞥著達惹,窗邊的阿普也走了過來,腳步很穩(wěn),這個兒子長成了,還沒挨到身畔,各羅蘇已經(jīng)能感覺到那種迫人的威勢。各羅蘇說:“我打算封尹節(jié)為弄棟節(jié)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