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兩日倒是風(fēng)平浪靜，多羅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沒再設(shè)宴，而狄霄等人也得以喘歇。

    帳外不時有大聲訓(xùn)斥的聲音，狄霄曾看過一回，又是有人在教訓(xùn)奴隸，在齊齊比齊待的這幾日，他對與奴隸有關(guān)的任何事，皆懷了唯恐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之后不管再聽見什么聲音，都不曾看過。

    對于齊齊比齊將亂的事，狄霄沒有隱瞞，他分批告訴了同來的族人，叫他們做好準(zhǔn)備。

    “秋祭那日，多羅恐自顧不暇，我等看準(zhǔn)時機，最好在叛亂剛起的時候就離開，到時你們備好馬匹，除了馬匹，其余什么都不要了?！?/br>
    衣飾也好，板車也罷，在逃離路上全是累贅。

    他又選了兩個穩(wěn)重的，負責(zé)帶上念桃和青杏，幾次規(guī)劃路線，終定了一條最穩(wěn)妥的出逃道路。

    又過兩日，王帳來人。

    來傳話的正是第一日引路的女侍，她款款笑著：“傳可汗令，齊齊比齊秋祭將于明日舉辦，屆時可汗將率全族，祭祀草原之神，若狄首領(lǐng)得空，不妨攜族人同往。”

    狄霄問她：“其余人可去？”

    女侍答得滴水不漏：“奴不知其余首領(lǐng)安排，然秋祭大慶，乃歡慶豐收的大好日子，想必其余首領(lǐng)也是樂意參加的?！?/br>
    “好，我會攜族人準(zhǔn)時參加的?！?/br>
    “是，奴會如實告知可汗。”

    送走女侍，狄霄心情越發(fā)沉重。

    他回了帳里，將情況告知明窈。

    明窈的面上瞬間失了血色：“那我們還能順利離開嗎？”

    “我去找鐵爾泰?！钡蚁霎?dāng)機立斷，“我去找他問清秋祭地點，他在齊齊比齊的時間更長，想必比我們更了解路線。”

    若能毫發(fā)無傷的離開，作為回報，狄霄不介意重新將鐵爾泰帶回拔都兒部。

    幸好，鐵爾泰知曉秋祭地點。

    秋祭的場所在王帳后面的山坡上，那里地勢開闊，四面皆是耕田，在族人眼中，是最接近草原之神的地方了。

    “我怕山坡下圍有反叛者，到時若有意外，首領(lǐng)恐還要起爭斗?！辫F爾泰擔(dān)憂道。

    “那便佩戴好短匕?！钡蚁稣f，“屆時會有人檢查，長弓大刀無法攜帶，那就帶足短匕?！?/br>
    “明日所有人跟緊我，聽我命令，見機行事?！?/br>
    這座帳子里只有四人，剩余四人要他們代為傳達，而他們帶來的短匕數(shù)量有限，最后只能用明窈的發(fā)簪充數(shù)。

    眾人翻找一天，也不過湊了十三把短匕，剩下的全是首飾，只能在危急關(guān)頭勉強一用。

    明窈翻遍了箱匣，后悔道：“當(dāng)日該多買些袖珍弓|弩的，不然也不會因武器為難。”可惜誰也沒有預(yù)知未來的能力。

    轉(zhuǎn)日大早，天才濛濛亮，就聽帳外傳來歡慶的鑼鼓聲。

    明窈還未起床，她枕在狄霄臂上，想了想說：“在我們那里，鑼鼓是在特殊的日子里才會用到的?！?/br>
    “像那大婚時，金榜題名時，升官發(fā)財時，總會有鑼鼓喧天，當(dāng)然還有些不是那么好的日子里，也會用到鑼鼓?！?/br>
    “什么叫不是那么好的日子？”狄霄配合問道。

    “唔……大概便是辦喪事時呀，婚喪嫁娶，三喜一悲。”聽外面鑼鼓，正是喜慶的時候，只不知這喜慶能維持多久。^s^g

    兩人沒有繼續(xù)說話，最后溫存片刻，默不作聲地起床。

    作者有話說：

    萬字肥章~

    第49章

    明窈是經(jīng)歷過冬祭春祭的，對草原上的祭典也算有了粗略了解。

    但到了秋祭場上，她才知人的見識是永遠沒有盡頭的。

    齊齊比齊的祭祀場所極大，單是坡頂?shù)拿娣e都比得上三五個拔都兒部了，再加上坡底，整個祭場堪比得上小半個部族。

    在拔都兒部，一頭牛一頭羊，便是祭場上難得能有的奢侈品，若是哪天多添一頭羊，不說東西多少，只心意上，已經(jīng)是族人們能拿出的最大誠意了。

    可到了齊齊比齊，從山坡坡腳到破頂，沿途路上，數(shù)不清的牛頭羊頭，還有一整只碩大的野豬，這些rou類的做法更是多樣，清蒸紅燒爆炒煙熏等等，整座山坡遍布rou香。

    引得明窈不禁側(cè)目，隨后便是咋舌暗嘆。

    然而來祭祀秋神的族人全無驚色，目不斜視地走過，甚至還有人在說：“今秋準(zhǔn)備的祭品不夠豐盛，我記得去年還有熊掌虎|鞭來著，今年就只剩些禽畜了……”

    ——比不過比不過，這就告辭。

    明窈偷偷看了狄霄一眼，兩人正好對視上，明窈看清了狄霄眼中的無奈，狄霄自然也能看見她的震驚和欽慕。

    狄霄不語，眼神沉了沉，又回頭看了眼隨同的族人，示意大家跟緊。

    當(dāng)然，有他們這種想法的遠不止一人。

    來此參加秋祭的，大部族也有，但中小部落更是占了大多數(shù)。

    有那更貧瘠的，守在烤全豬旁邊挪不開腳，他垂涎道：“等秋祭結(jié)束，這野豬是分給大家吃的嗎？”

    “什么！”經(jīng)過的齊齊比齊族人很是嫌棄，“敬獻給神明的祭品，如何能被凡人沾染，待秋祭結(jié)束，這些都是要就地掩埋的?！盺sg

    “不過總有那不知廉恥的奴隸，半夜跑來偷挖祭品，吃的滿嘴流油，也不怕惹惱神明，叫他來世投生成畜生?！?/br>
    “也對，他們本來就畜生不如……”

    幾人急著趕去坡頂，嘟囔幾聲，快步離開。^js

    留下那垂涎烤全豬的人，糾結(jié)半晌，只得戀戀不舍地跟上。

    抵達山坡，才發(fā)現(xiàn)方圓數(shù)十里的土地盡被彩旗淹沒，高大的祭壇佇立在中央，兩側(cè)圍滿了衣著狂野的護衛(wèi)。

    祭壇之上，一左一右兩位巫師，他們身佩銀飾，稍有動作便能引得渾身銀飾發(fā)出清脆的擊打聲，他們赤足跪坐于祭壇上，雙手交握在胸前，念念有詞片刻，復(fù)匍伏在地。

    祭壇之下，已有族人在跟著巫師祈愿。

    作為外來客，狄霄他們觀禮的位置是與族人們分開的，外族來客分得了一小塊地方，那里放有木凳，供祭祀后休息。

    再旁側(cè)則是負責(zé)伺候貴客的女侍，她們頭戴鮮花，腕間足間全系了彩繩，衣裳也換成最鮮艷的顏色，雖盡心聽著客人吩咐，可眼睛已不受控制地望向祭壇，目帶虔誠。

    齊齊比齊每年收成都不錯，秋祭舉辦得向來盛大，比之請求春神冬神賜他們豐收，他們更信奉秋神。

    辰時三刻，多羅攜族內(nèi)貴族登上坡頂。

    多羅終于換下那身仿大越的打扮，卷發(fā)披散在背后，一圈銀環(huán)箍在額間，耳側(cè)墜著雪白的狼牙。

    他身著獸衣獸裙，敞開的胸膛上用彩漆涂了咒文，左手持刀，右手握弓，腰間還盤著長鞭與短匕，那滿身兇煞之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要奔來戰(zhàn)場。

    在他身后，還有衣衫華麗的貴族，更有第一次露面的可敦，可敦面容端莊，是個不茍言笑的，但自有一身雍容氣度。

    多羅出現(xiàn)的瞬間，只見坡頂?shù)淖迦她R齊下拜。

    便是那祭壇之上的巫師也一路跪行至祭壇下，兩人抬手祭天，再向可汗跪拜，雙雙讓開道路，迎可汗可敦到來。

    齊齊比齊的秋祭，無論規(guī)模還是儀式，都更為盛大和隆重，便是秋祭不許奴隸參加，只許平民入場，幾萬人也足以占滿整座山頭。

    辰時末，擂鼓聲乍響。

    緊跟著，便是號角和鑼鼓奏起，樂聲氣勢恢宏磅礴，又自帶一股威嚴沉重之感。

    多羅祭神的儀式較之拔都兒部更為繁瑣華麗，明窈離得遠，只能看見他變幻了許多復(fù)雜的手勢和動作，待他俯身跪拜，其余人或站或跪，皆垂眸肅穆。

    明窈只得暫且收回視線，垂眸望向自己的腳尖。

    一場秋祭下來，先是祭拜草原之神，然后還有狼神秋神，以及其余一眾神靈，最后還要祭祀先祖，全部結(jié)束，已經(jīng)是一個時辰后了。

    那侍奉在可汗左右的巫師又蹦又跳，身上的薄紗已被汗水打頭，緊貼在身上，露出里面的諸多銀飾，祭祀結(jié)束，他們也氣喘吁吁。

    巫師被人請下去，多羅又攜可敦和貴族祭拜了先祖，直到他舉起盛滿黃酒的酒缸，舉過頭頂，再摔碎在地。

    “起——”他威嚴道。

    祭壇下匍伏著的族人得以起身，而后便是與相熟的湊在一起，再單獨進行祈?；蚣腊?。

    隨著祭典結(jié)束，早早等在旁側(cè)的侍者捧著美食美酒，朝著外族貴客走來，往年是沒有這項準(zhǔn)備的，只今年改了秋祭形式，為表可汗重視，才為這些客人備了餐飲。

    可敦在女侍的陪同下先行一步，她后面還跟了兩個少女，一個年紀(jì)大點穩(wěn)重些，另一個正是靚麗時候，瞧著古靈精怪的。

    更年輕那個似是想留下，被可敦皺著眉輕呵幾句，只得不情不愿地先走一步，她似有不甘，臨行前還要往外族人在的位置看上一眼。

    不知她瞧見了誰，只見她眼睛一亮，兩只腳仿佛被定住了似的，猛地止步，直到被可敦返回拉了一把，才一步一回頭地離開。

    另一邊，多羅已經(jīng)與十幾位貴族來了狄霄他們身前。

    “這些皆我族中王侯，此乃定襄王，這位是恭侯王……”多羅為眾人一一介紹，每介紹過一個，眾人都要頷首。

    但十幾個人實在太多，粗略介紹一遍，眾人只能記個大概，沒過多久，就沒法將爵位與人臉對上了。

    女侍送了烈酒來，男賓皆取了酒碗，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或恭維多羅可汗英姿，或感慨齊齊比齊之強大。

    那些才來的王爵們也尋了合眼緣的，不論是為了交好還是其他，兩杯烈酒下肚，就是此刻的好兄弟了。

    狄霄在人來的時候就退到后面，再加上他周圍圍滿了族人，旁人便是想靠近都難，只能熄了交好的心思，先與旁人歡談。

    狄霄本打算繼續(xù)做個透明人，等山坡下一傳來異動，即刻帶上族人跑路的，誰知他還沒動，先看見多羅直愣愣地朝他走來，往左右后面一看，他這個方向已無旁人。

    “狄首領(lǐng)。”多羅開口，也止了狄霄離開的腳步。

    狄霄只得敷衍喚了一聲：“可汗。”

    多羅并未直接與他說話，難得將目光落在明窈身上，他微笑說道：“公主遠道而來，本汗多有怠慢?！?/br>
    “想必公主還是第一次參加草原上的祭典吧，儀式粗鄙，恐比不上大越皇朝祭祖的神威?！?/br>
    “可汗說笑了?！泵黢赫遄弥朕o，“同為祭典，草原儀式與宮中多有不同，但，各有千秋，草原秋祭亦是震撼。”

    “公主覺得好？”

    明窈沒法給旁的回答，只能點頭：“自是極好的。”

    “哈哈哈公主好眼光。”多羅喜道，“既如此，公主不如四下里看看，本汗這就派兩個女侍，帶公主到處參觀一二?！?/br>
    明窈萬萬沒想到他是這般反應(yīng)，面上的錯愕有一瞬間沒繃?。骸斑@不好吧……”

    “沒什么不好，來人呀——”多羅全然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隨手招來兩個女侍，“此乃大越公主，公主對我族秋祭大感興趣，你二人陪公主四下轉(zhuǎn)轉(zhuǎn)，若公主感興趣，也可請巫師賜福?！?/br>
    “還有其余勇士，不妨也到處看看，諸位等了甚久，正好有剛送來的大rou美酒，先吃些墊墊肚子?！?/br>
    說完，多羅望向狄霄：“狄首領(lǐng)可否方便，本汗倒是有些小事，想與首領(lǐng)私下里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