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雅君立刻說：“那你在家里住幾天吧，正好陪陪我和清漪。”

    說到這兒盧雅君還抱怨道：“你是不知道我們家這大小姐和大少爺平時有多忙，若不是他爺爺定下了每周回家吃飯的規(guī)矩，我這個當媽的怕是十天半個月才能見他們一次！”

    “既然你這次有時間，那就在家里住兩天，正好家里房間多，到時候你挑挑看，想住哪里都成！”

    面對孟舒淮mama的盛情邀請，江泠月很難拒絕，但在答應(yīng)之前，她還是下意識朝孟舒淮看了過去。

    落地窗外的白雪壓著青松翠竹，窗內(nèi)人端坐在茶臺邊，面前香茶裊裊升一縷輕霧，煮雪煎茶的雅士超然脫俗，謫仙般清絕。

    一瞬間的對視，孟舒淮看到了江泠月眼中的期待，他端起茶盞，用眼神給出了肯定。

    江泠月一雙眼清潤瑩亮，得了肯定的回答更是璀璨如星，她沖盧雅君甜甜笑著，應(yīng)了聲好。

    孟舒淮適時插話：“過來喝杯茶潤潤嗓?！?/br>
    盧雅君也應(yīng)和：“這是你孟伯伯新得的茶葉，來嘗嘗?！?/br>
    正好陳阿姨也將清漪帶來，家里的氣氛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張伯得知江泠月已經(jīng)到了景山，趕忙就讓人來請，說老爺子今兒雅興好，剛寫了幾幅字，要她們過去看看。

    聽了這話，江泠月也趕緊起身，重新穿上外套往棠園去。

    天色漸暗，又有細細白雪從空中飄落，路面的積雪被清掃得很干凈，園子里的花木也有費心打理過的痕跡。

    她們一行人進門時，正好看見兩位阿姨端著一筐花燈往花園里走，孟清漪頗是好奇，非要拉著江泠月跟過去看看。

    兩位阿姨看見江泠月牽著孟清漪走過來，放下了手中的藤編筐，停在了一棵梅花樹前。

    其中一位阿姨笑著同她問好，跟她說：“前些日子老先生寫了些好看的字，但他老人家不滿意，非說要扔了。我們瞧著可惜，便動手扎了十來個花燈，想著新年剛好能裝飾一下園子?！?/br>
    另一位阿姨撿起筐子里的花燈問江泠月：“江小姐要不要掛一個？”

    “好啊?！苯鲈陆舆^阿姨手中的花燈，蹲下身問孟清漪：“清漪要不要掛花燈？”

    小丫頭應(yīng)得脆生生的，還說：“我要掛得高高的！”

    身后有腳步聲漸近，江泠月一回頭，看見孟舒淮也跟了過來，他的肩頭落了些碎雪，手里還拿著清漪那頂紅色的絨線帽。

    江泠月起身沖他說：“清漪想要掛花燈，你抱她好不好？我不夠高。”

    孟舒淮應(yīng)了聲好，彎下腰將手中的絨線帽戴在了孟清漪頭上，一把將興奮的小丫頭抱了起來。

    江泠月提著花燈跟在他身邊，天上的雪安靜下著，地上的燈暖，花嬌，人美。

    世間好景莫過于此。

    盧雅君扶著老爺子剛走出門就看見這樣一幕好景，她驚嘆一聲道：“怎么瞧著跟一家人似的？”

    老爺子定神瞧著，面上掛笑，并未言語。

    孟清漪指著樹梢頭那支紅梅說：“我要掛在那里！”

    孟舒淮抱著她走過去，江泠月主動遞上花燈，怕她力量不夠，江泠月的手沒有移開，幫著清漪將花燈掛了掛好。

    “清漪好厲害。”屋檐下的盧雅君不吝夸贊。

    兩位大人聞聲回頭時，小丫頭生了使壞的心思，小手一拉梅花枝頭，積雪撲簌簌往下掉。

    兩位阿姨眼疾腳快躲避及時，這雪正正好淋在了江泠月身上，盧雅君正好瞧見，笑得合不攏嘴。

    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另一邊的樹枝也被孟清漪快速拉了一下，這回叔侄倆也讓雪落了個滿懷。

    江泠月被淋一頭雪，一把拉住孟清漪道：“好啊你！小丫頭竟然使壞欺負我！”

    孟清漪看著江泠月咯咯咯笑個不停，還順手將身上的雪團了團砸在了她身上。

    江泠月?lián)熘鲜婊幢蹚澋姆e雪扔向孟清漪，兩個頑皮的人立馬嬉鬧到了一起。

    孟清漪躲不過，拍著孟舒淮的肩膀喊：“叔叔，叔叔，快幫我，快幫我！”

    兩個人的小打小鬧變成了三個人的歡樂，笑聲飄遠，也感染檐下駐足觀看的人。

    盧雅君瞧著這歡聲笑語的場面頗是感慨：“咱們家里可好久沒這么熱鬧過了?！?/br>
    老爺子跟著舒心一笑，依舊沒說一句話。

    天色漸暗，盧雅君站在屋檐下提醒三人小心些，千萬別再摔了。

    等兩位阿姨將花燈掛完，三人的雪仗也終于歇了晌。

    江泠月幫著孟清漪抖干凈身上的雪，先讓阿姨抱著她進了屋。

    她剛才被叔侄倆聯(lián)手欺負，這時候滿頭滿身都是雪，瞧著有幾分狼狽。

    外頭冷，她那鼻尖凍得紅紅的，一雙眼迎著花燈的暖光，盈盈水亮。

    低頭整理衣服上的雪時，有雙溫熱的手幫她捋著長發(fā)上的積雪，江泠月匆匆抬眼，對上孟舒淮含笑的眼睛。

    她瞧了眼屋檐下，盧雅君已經(jīng)扶著老爺子進了屋，這時候外頭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嬌怪道：“你就知道欺負我?！?/br>
    孟舒淮輕笑一聲，手腕一轉(zhuǎn)將她下巴輕輕托著，江泠月微微一愣，視線忽地一暗。

    溫熱的氣息接近，孟舒淮飛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江泠月又驚又慌，立刻緊張兮兮地看向門口，她沒好氣將身上的積雪扔在了孟舒淮身上，嗔怪道：“你怎么還欺負我！”

    孟舒淮俯身朝她接近，指尖從她發(fā)紅的鼻尖刮過，“晚點讓你欺負回來。”

    話音剛落，室內(nèi)傳來孟清漪的呼喚，江泠月沒接話，趕緊拍拍身上的雪匆匆進了門。

    孟舒淮跟在她身后，唇邊的笑意未曾消減。

    江泠月進門正好迎上張伯期待的目光，他剛從廚房脫了圍裙出來，一瞧見她就說：“泠泠啊，快來快來，老先生今兒寫了幅字頗是滿意，你和舒淮一起來品鑒品鑒?！?/br>
    江泠月跟著張伯進了老爺子的書房，靠墻一排古樸的書架，上頭擺滿了各類不常見的藝術(shù)典籍，包括書法、繪畫、歷史文物及古文化研究等等。

    江泠月僅是匆匆掃一眼就對老爺子的書架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沒想到一偏頭竟看到墻上掛著外公的一幅字，這讓她頗是驚喜，原來孟舒淮說的都是真的。

    書房內(nèi)浮著一點松煙墨的清香，宣紙上墨跡已干，未走近時，江泠月只見紙上銀鉤蠆尾、筆走龍蛇，離得近了才分辨出這兩行草書的內(nèi)容。

    “惟德動天，無遠弗屆?！彼徛暷畹?。

    老爺子坐在一旁，笑著說：“看得不錯?！?/br>
    江泠月莞爾：“因為我外公也寫過這一句?！?/br>
    張伯略略驚訝，忽地開口問：“莫非泠泠外公也愛好書法？”

    說這話時，孟舒淮剛好走進來，聞言便道：“泠泠外公便是爺爺贊不絕口的江明鶴江老先生?！?/br>
    “竟是如此？！”張伯驚道。

    一向端肅的孟老爺子也因這話驚訝一瞬，但僅是一瞬，他又恢復(fù)平常的沉毅神態(tài)，說：“難怪同你第一回 見面就覺有緣，倒是真的有緣。”

    張伯接過話：“早些年老先生在南城待過很多年，偶然見了你外公的墨寶便念念不忘，時隔多年后才得了墻上這一幅，沒想到如今還有這般奇妙的緣分，江老的乖孫竟然就在老先生身邊。”

    一提到外公，江泠月總是笑得很滿足，她看著二位長輩說：“我外公要是知道孟爺爺如此賞識他，一定高興壞了?！?/br>
    說者有心，聽者也舒心，老爺子笑著問：“那泠泠覺得今日我這幅字可有你外公的氣韻？”

    江泠月并沒有著急作答，而是仔仔細細將這八個字反復(fù)看過之后，才思考著說：“孟爺爺?shù)臅ㄓ心毺氐臍鈩?，有我外公的筆下鮮少出現(xiàn)過的......”

    她想了想說：“正氣?！?/br>
    老爺子看著她，溫和問道：“如何理解？”

    江泠月微微側(cè)身正對著孟老爺子，笑著說：“那我們可先說好了，接下來的言論均是我江泠月本人對書法粗淺的理解，跟我外公可毫不相關(guān)哦。”

    孟老爺子瞧她這股子機靈勁兒，忽地開懷笑了起來：“好好好，都依你?！?/br>
    江泠月下意識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孟舒淮，也不知是不是這環(huán)境加持，她覺得今夜的孟舒淮格外有書卷氣，就缺一副漂亮的金絲邊眼鏡。

    二位長輩都期待著她接下來的話，她也趕緊收好了心思，認真說：“方才您說‘氣韻’二字，這讓我想起外界總是評價我外公的作品有‘仙氣’。”

    “而他老人家這幾十年的確活得像神仙，大半輩子瀟灑恣意，寫字作畫只管自己開心，從不求名利。許多備受好評的作品在書寫的當時都只是他的隨心之作，能被這么多人欣賞，是他的意外之喜。我外公他生性自由浪漫，所以這么多年才一直保有那股子‘仙氣’?！?/br>
    她這時候看向桌上的這幅字，突然有點不敢開口。

    孟老爺子看出來她的猶豫，開口道：“你盡管說?！?/br>
    江泠月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在我眼中，仙氣為陰，正氣為陽，仙氣飄逸瀟灑，正氣陽剛沉穩(wěn)，是帝王之氣?！?/br>
    “您方才問我‘氣韻’，那我也答‘氣韻’，孟爺爺筆下的字，無論是筆法技巧、還是形意格調(diào)都無可挑剔，唯獨您說這‘氣韻’，與我外公......截然不同。”

    話音落，書房內(nèi)的氣氛驟然沉寂。

    江泠月并不知道孟老爺子為何執(zhí)著于臨摹她外公的作品，但張伯知曉，眼見老爺子收斂了神色，張伯趕緊打圓場道：“這神仙和帝王，必然是各有各的好?！?/br>
    江泠月并不是不懂察言觀色，也可以多說些好聽的話討他老人家歡心，可她輕易從作品中感知到了人的狀態(tài)，她看到了老爺子的心境，她便不想再去說刻意討好的話。

    眼看著老爺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江泠月略略思忖后問他：“孟爺爺，您覺得，何為‘仙’？”

    孟老爺子悠悠回神，緩聲回答：“超凡脫俗，不受塵世束縛者為‘仙’。”

    江泠月看著老爺子沉淀著歲月痕跡的一雙眼，說：“但自古以來，這帝王都是人間最受束縛的人?！?/br>
    老爺子怔然，盯著江泠月目不轉(zhuǎn)睛。

    一旁的張伯和孟舒淮對視一眼，視線仍集中在書桌旁的江泠月身上。

    江泠月并不知道他們此時心中所想，只覺得氣氛凝滯，也許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三人出神之際，老爺子忽地一笑，輕松結(jié)束了書房內(nèi)的安靜，他起身說：“江先生生了雙妙手，而他的孫女長了雙慧眼。”

    他擺了擺手道：“老張，收起來罷?！?/br>
    張伯應(yīng)了一聲，上前將書桌上的宣紙收了起來。

    孟舒淮起身看著她，眼神很是復(fù)雜。

    江泠月心有忐忑，待到二位長輩都走出了書房，她才心虛地問孟舒淮：“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孟舒淮來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安撫道：“爺爺夸你呢，別擔心?！?/br>
    江泠月點點頭，笑著說：“我看孟爺爺也是寬容豁達的人，就算我說錯話，他老人家也一定不會跟我計較?！?/br>
    孟舒淮輕笑：“你倒是慣會給人戴高帽?！?/br>
    江泠月沖他笑得嬌俏：“那我也給你戴一個?！?/br>
    孟舒淮饒有興致看著她，江泠月想了想，低聲說：“我這么可愛，孟舒淮一定愛我愛到癡狂吧？”

    江泠月說完這話自己沒忍住先笑出來，孟舒淮被她感染，唇邊的笑寵溺。

    他抬手將她的發(fā)胡亂揉了一通，也壓低了聲音問她：“這到底是給誰戴高帽？”

    江泠月挑挑眉不說話，笑得格外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