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nóng)歷七月初七。

    司望接到了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高考分?jǐn)?shù)是全校文科第一名，再過幾周就要去大學(xué)報到。右腿上的石膏剛拆下來，依然要小心地休養(yǎng)。不能去搏擊俱樂部打泰拳，大半個暑期備感無聊——不過路中岳都死了，他也沒有了繼續(xù)練拳的理由。

    爸爸在荒村書店隔壁，開了家品牌超市的加盟店，這些天忙碌著裝修與招工。父子倆每天下兩盤象棋，他的棋力比年輕時更差了。

    雖然，消失十二年的丈夫回到身邊，何清影的臉上卻罕見笑容，司望明顯感覺到——他們不是在一張床上睡覺的。

    這天晚上，葉蕭警官來到司望家里，單獨(dú)跟司明遠(yuǎn)聊了片刻，提出想跟他的妻子與兒子出門散步。

    “只要不是抓起來，去哪里都沒事。”

    在國外待了那么多年，司明遠(yuǎn)的腦子反而變得簡單了。

    于是，葉蕭把何清影與司望接上警車，開往郊外的南明路。

    “有什么事現(xiàn)在就說吧，”司望坐在副駕駛座上，顯得忐忑不安，“干嗎還要去那里？”

    “望兒，你就聽葉警官的話吧?！?/br>
    后排的何清影，面色凝重地看著窗外，經(jīng)過南明高中的門口，她搖下車窗仰望天空，難得有清澈的星空。

    警車停在魔女區(qū)外的荒地，葉蕭下車后看著高高的煙囪，徑直走進(jìn)殘破的廠房。他打著一支手電筒，繞開地上的垃圾與糞便，蒙著鼻子照出那條向下的地道。

    他回頭看了看何清影與司望母子，看到兩人都在猶豫，便招招手說：“跟我來啊！害怕了嗎？”

    葉蕭的聲音在空曠的廢棄工廠內(nèi)回蕩。

    “走吧?！?/br>
    何清影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跟著警官踏入地道，手電光束下有道斑駁的艙門。

    忽然，司望沖到最前面，用力推開這道門，卻聽到門軸發(fā)出“吱呀”聲，里面積滿了鐵銹與灰塵，門只能打開一半。他把葉蕭遞來的手電咬在嘴里，側(cè)身鉆入門中，電光照出一團(tuán)厚厚的煙霧，嗆得他難以睜開眼睛，手電差點(diǎn)掉在地下。

    待到煙霧漸散，三個人來到魔女區(qū)的地底。幽暗的墻壁深處，幾塊積水散發(fā)著臭味，也許是老鼠或其他動物的尸體。

    “對不起，把你們兩位叫到這里來，我是想告訴你們，自從路中岳死后，我又花了一個多月，仔細(xì)調(diào)查了許多人及其資料，又有了驚人的新發(fā)現(xiàn)。我想最好在這里告訴你們，或許更能令人接受吧?！?/br>
    “說吧，葉蕭警官！”

    司望退到門邊的位置，隨時都能逃出去。

    “1983年，安息路兇殺案的被害人，是一位姓路的處長，名叫路竟南。而路中岳之父叫路竟東，也在政府部門任職。戶籍資料顯示，路竟東與路竟南是同胞兄弟，就是說那場兇案的死者，正是路中岳的叔叔?！?/br>
    “不錯，路中岳就是這么對我說的，因此他才會在兇宅潛伏?！?/br>
    “兇案唯一的幸存者與目擊者，就是死者的女兒路明月，奇怪的是她的資料后來消失了。我在檔案館里熬了三個通宵，才查出這卷消失的檔案，原來是被人挪到了其他目錄。路明月是死者的養(yǎng)女，她的親生父親是一位翻譯家，年代自殺于那棟房子。1983年兇案發(fā)生后，她被一對夫婦收養(yǎng)，從此遠(yuǎn)離過去的生活圈子。檔案被人挪動了地方，顯然是故意要隱藏身份，而她的第二對養(yǎng)父母，父親在郵政局工作，母親則是在檔案局，因此很容易做到這一點(diǎn)。”

    突然，何清影在陰影中發(fā)出低沉的聲音：“是，我在郵局工作是養(yǎng)父安排的，養(yǎng)母則為我隱藏了檔案，這樣我就能永遠(yuǎn)告別過去?！?/br>
    “1994年，你經(jīng)同事介紹與司明遠(yuǎn)談戀愛，當(dāng)時他是南明鋼鐵廠的工人，就是我們此刻所在的地方。第二年，你們順利結(jié)婚了。那年春天，南明鋼鐵廠舉辦過一次職工聯(lián)歡會，當(dāng)時參加過的人們回憶，你作為司明遠(yuǎn)的新婚妻子也來了，在場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廠里最年輕的工程師路中岳。”

    “你要說什么？”

    司望攔到葉蕭面前，卻被輕而易舉地推開，警官盯著黑暗中的何清影說：“我詢問過多位路家的親戚，1983年的暑期，路中岳十三歲，曾經(jīng)在安息路的房子里，也就是他叔叔家里暫住過兩個月。那時你們也算是堂兄妹，年齡相仿，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過，不可能忘記他的吧？”

    “是?！焙吻逵巴ｎD了許久，“我記得他?！?/br>
    “你的丈夫司明遠(yuǎn)，至今還對路中岳存有印象，他說就在那次聯(lián)歡會后，你變得終日愁容滿面，但他并未多說什么，看來還是對妻子有所保留。我好幾次問過你，關(guān)于路中岳這個人的情況，而你每次都說不認(rèn)識他，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過，就算跟你的丈夫在同一所工廠，但你極少去南明路鋼鐵廠，結(jié)婚時也只請了很少的客人——顯然，你在說謊?！?/br>
    “mama，你不用回答。”

    何清影卻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對你們說謊了，我認(rèn)識路中岳，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十三歲那年的兇案發(fā)生后，我跟他再也沒見過面，直到1995年?！?/br>
    “我想知道你說謊的動機(jī)？”

    “這是我的秘密?！?/br>
    “以下是我的分析——我并不認(rèn)為殺害申明的真兇就是路中岳，因?yàn)槟康囊呀?jīng)達(dá)到了：申明被徹底毀滅，失去了原本擁有的一切，并在6月19日的夜晚，成為了真正的殺人犯，等待他的要么是逃亡，要么是被抓住判處死刑。因此，路中岳并不具有殺人動機(jī)?！?/br>
    “我的mama也沒有殺人動機(jī)！她的人生與申明根本毫無交集！”

    “錯了，她與申明有兩個交集，第一是申明在少年時代，曾經(jīng)住在安息路兇宅對面的地下室里，或許跟當(dāng)年的路明月與路中岳有過交往。第二是何清影與路中岳必然有交集，而且其中藏有某些隱情，據(jù)你的叔叔與姑姑反映，司明遠(yuǎn)在你大約五歲時，懷疑過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因此才對你冷淡，并與妻子關(guān)系急劇惡化。他的懷疑對象是誰？申明老師？還是路中岳工程師？我想，應(yīng)該是后者吧，畢竟司明遠(yuǎn)與路中岳在同一單位上班?！?/br>
    司望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用力抓住何清影的胳膊：“mama，我的親生父親是誰？千萬別告訴我是那個人！”

    “請不要懷疑你的母親，你就是司明遠(yuǎn)的親生兒子，我指天發(fā)誓！”

    葉蕭胸有成竹地插話：“對不起，這一點(diǎn)我毫不懷疑。但是，司明遠(yuǎn)為何要疑心你與路中岳？與你們小時候共同生活過有關(guān)吧？僅僅是我的推測——1983年安息路兇案，當(dāng)時就有許多爭議，許多人都認(rèn)為兇手并非是從外來闖入的，不過沒人會懷疑死者的女兒。但我現(xiàn)在這么說：兇手就是何清影、路中岳、申明三個人中的某一個，甚至可能同時三個人都是兇手。這個秘密被隱藏了十二年，直到有人想要把謎底揭穿，那個人就是路中岳，當(dāng)他重新認(rèn)出了何清影的臉。接下來發(fā)生的，就是種種的威脅與恐懼，有人想要利用這個秘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有人想要隱藏秘密，包括殺人滅口……”

    “你沒有證據(jù)?！?/br>
    “是，所以說只是推測，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點(diǎn)，在這個魔女區(qū)的地下，殺死申明的人——就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吧?！?/br>
    葉蕭的手電光束，準(zhǔn)確地打到了何清影的臉上。

    “不?！?/br>
    司望奪過他的手電，用身體保護(hù)著mama，沉聲道：“葉蕭，你不是在推測，而是在想象，這不是警察的做事方式?！?/br>
    “我承認(rèn)！”葉蕭輕巧地將司望絆倒在地，幾乎沒讓他疼痛，以免傷到他脆弱的右腿，他拿回手電照著魔女區(qū)的地下，“大部分的關(guān)鍵證據(jù)都消失了，包括殺死申明的兇器，十九年來從未被找到過。而最重要的證人——路中岳，也將所有秘密帶進(jìn)了墳?zāi)?。因此，你們完全可以矢口否認(rèn)，我也沒有任何證據(jù)能逮捕嫌疑人。只是到了今夜，我的胸中塊壘，實(shí)在是不吐不快，畢竟跟你們母子相識已久，必須給出一個交代，免得將來讓你小子說——葉蕭警官嘛，浪得虛名罷了?！?/br>
    “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當(dāng)然，很抱歉在七夕之夜，占用你們那么多時間，快回家團(tuán)聚去吧。”

    司望抓起mama的手，每根毛孔都在戰(zhàn)栗，正要往艙門外離去，何清影卻掙脫了他，回到葉蕭的手電光束前。這個四十四歲的女人，大滴淚水涌出眼眶，竟似雨打梨花般迷人。

    再次甩開兒子拽她的手，何清影仰起頭，平靜地說：“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點(diǎn)，在這里殺死申明的人，就是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