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更能消幾番風(fēng)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 歐陽小枝在cao場上走了幾步,回頭對跟著她的女學(xué)生說。不到兩個月后就要高考了,眼前的高三女生,總讓她回想起自己的十八歲,盡管沒人能猜出她的年齡。 “老師,你為什么喜歡這首辛棄疾的詞?” “春末夏初,是最適合死亡的季節(jié)?!?/br> 她的脖子上系著條紫色絲巾,迎風(fēng)吹起滿頭長發(fā),幾根發(fā)絲蒙在臉上,被迫露出迷離眼神。 開春不久,歐陽小枝完成了一年的支教任務(wù),告別南方小城與山寨里的苗族孩子,回到這座大城市。她被分配到市區(qū)的一所中學(xué),擔(dān)任高中語文老師,臨時頂替帶起了高考文科班。 “申敏同學(xué),你干嗎總是跟著我?” “老師,你是個很特別的人?!?/br> 這個小女生對她尤感興趣,大概到了思春傷逝的年紀(jì),對歐陽老師如女神般崇拜。 “呵,每個人都這么說啊,無論男女?!?/br> 申敏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問題:“老師,你為什么一直不結(jié)婚?” “那么多年以來,心里始終有一個喜歡的人,但他無法娶我為妻?!?/br> “難道他是有夫之婦?” 現(xiàn)在的女孩真是早熟啊,小枝苦笑一聲:“因為——他早已經(jīng)死了?!?/br> 高三女生也面色凝重下來:“我也有喜歡的人,但他也不能跟我在一起,因為他說自己是個幽靈?!?/br> 歐陽小枝咬著耳朵說:“別相信男生的話!快回自習(xí)教室去吧?!?/br> 目送春天里小女生窈窕的背影,她撿起花壇邊凋落的花瓣,顧影自憐地放到嘴邊吹起,看著花瓣被濕潤的風(fēng)卷走,莫名傷感起來。 她沒有再與司望見過面,就連一通電話都沒打過——他還不知道小枝回來了。 唯一擔(dān)心的是,會不會哪天在街上跟他偶遇? 小枝也沒有回過南明高中,有兩次要經(jīng)過南明路,也是特意繞遠(yuǎn)路避開。 下午四點,她穿著一身職業(yè)裝離開學(xué)校,坐地鐵來到市中心的老街區(qū),路邊有各種小店與餐廳,到了晚上尤其熱鬧,都是附近居民來購物與吃飯。 來到一家沙縣小吃門口,招牌與門面還算干凈,尚未到晚間飯點,幾個伙計在聊天打牌,她坐進(jìn)去點了碗云吞。 為她把云吞端上桌的,是個瘦高個的小伙子,歐陽小枝把錢放到桌上說:“不忙的話,坐下來聊聊吧?!?/br> 對方愣了一下,雙頰害羞地緋紅,坐下說:“姑姑,原來是你啊?!?/br> “在這里的生活還習(xí)慣嗎?” “不錯吧?!?/br> 男孩看起來不到二十歲,額頭上有道青色印子。他穿著普通的夾克,頭發(fā)被廚房熏得油膩,氣色與精神都還不錯,只是表情古怪,似乎有許多要說的話,臨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喂!你的漂亮姑姑又來了??!”有個廚子開他玩笑,拍著他肩膀走過去,“他很喜歡這里,每天干活都很開心,也不知哪來的勁道。” “繼宗,真為你感到高興啊。” 他害羞地搔搔頭:“除了每個月兩千塊工錢有些少,其余都挺開心的,這些家伙對我很好,我想要再干一兩年,就自己掙錢開個小店?!?/br> “太好了,需要幫助的話,到時候姑姑可以借給你點錢,或者算我投資入伙也行!不過,我當(dāng)老師的工資不高,最多只能出一萬塊哦?!?/br> “嘿嘿!” 路繼宗傻笑了一下,牙齒都露了出來,像個陽光的大男孩,已跟幾個月前判若兩人。那時他整天打游戲,動不動在街上跟人打架,身邊也找不到一個朋友,回到家跟mama也說不上半句話,看陌生人的眼神,就像即將被執(zhí)行死刑的殺人犯。 在南方小城的一年間,歐陽小枝希望通過接近這個少年發(fā)現(xiàn)路中岳的蛛絲馬跡——假如那個通緝犯還活著的話,眼前這個有著青色胎記的孩子,將是他唯一值得眷戀的人。 事實上她有種感覺,路中岳就在附近徘徊,或許就在某個黑夜的角落里,這使她每次回苗寨的路上都格外小心,包里必須藏一支防狼噴霧劑。 那個人就像鬼魂,從未在她的眼前出現(xiàn)過。 終于,一個多月前,她把路中岳的兒子帶出了小城。也是這孩子幾次懇求的結(jié)果,他再不愿留在這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中了,他也知道每天混在網(wǎng)吧打游戲等于慢性自殺,他做夢都想再去那遙遠(yuǎn)的大都市,即便明知要為此而付出代價。他的mama也知道留不住他,就把兒子托付給了歐陽小枝——路中岳的“表妹”,孩子的“表姑”。 路繼宗第一次離開小城,緊張而興奮地坐上汽車再轉(zhuǎn)火車,輾轉(zhuǎn)十幾個鐘頭才抵達(dá)這里。小枝替他找到這家沙縣小吃的工作,老板是個忠厚的福建人,替他解決了住宿問題。雖然,只能透過狹窄的窗戶,望著摩天樓的玻璃幕墻。 他迅速更換了手機(jī)號碼,再也沒有與mama聯(lián)系過。他還特意關(guān)照小枝,如果mama再打電話過來,就說不知道自己的下落。歐陽小枝沒有做過mama,但能理解陳香甜的心情。不過,她還是答應(yīng)了這孩子的請求,她擔(dān)心欺騙他的話,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此前一年的努力就付諸東流。 “繼宗,我問你個問題哦?!毙≈λ记跋牒笾g,已吃完云吞,看著少年額頭上的青斑,“最近,周圍有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特別的人?” “沒有啊?!?/br> 他皺起眉頭想了想,茫然搖頭。 “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人來找你,或者遇到特別的事情,請一定要立刻給我打電話!” “好,我記得?!?/br> 忽然,路繼宗顯得有魅力多了,明天隔壁拉面店的女孩就會找他玩。 這少年,不過是她的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