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臺花慢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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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壓下忐忑的心思,不動聲色地嘆了一口氣,卻見他已經(jīng)起身,朦朧中身形流暢又勁瘦有力,溫芍的臉紅了紅,連忙為他擦拭起來身上的水珠。 *** 盛夏的風裹挾著蟬鳴,不動聲色地從窗欞之中涌入,這一季最令人難受的燥熱,一時之間也無處可逃避,白晃晃的日頭肆無忌憚地潑在了庭院中的地面上,花葉都被曬得打了卷兒,懨懨地垂在一邊。 凈園里比別處要安靜一些,但眼下卻也好不了多少,無論是誰都只能生生受著,大抵等熬過了這月,天氣便會涼快下來。 溫芍一人坐在檐下,手上捧著一碗梅子湯慢悠悠地喝著,自從顧昂回來,顧無惑便繁忙了許多,一日有大多數(shù)時候是不見人影的,他本就比旁的主子要省事些,如今人不在凈園,溫芍便更松快了,倒也能閑下來安安心心地避暑熱。 今日廚房拿過來的是梅子湯,顧無惑從來不喝這些,便盡數(shù)便宜了溫芍,溫芍便與齊姑姑和明遠他們分了。 時近中午,連原本涼快些的檐下也漸漸開始被暑氣逼進來,溫芍喝完梅子湯正要往里面去,卻見日頭底下齊姑姑向她走來。 齊姑姑年紀大了也不耐暑熱,最近也少見她出門,溫芍連忙站起身迎她,齊姑姑見了便道:“今日弘昌長公主來了?!?/br> “這么熱的天……”溫芍仰頭看了看外面的太陽,有些驚訝。 “是,眼下正由郡主陪著坐在花廳里,”齊姑姑也很無奈,“長公主傳了話過來讓凈園的人過去回話,說是要問世子的事,另還有一件事,長公主也賞了東西下來給世子,一會兒便要來人送過來,我看你也不必過去回話,我去把話回了了事,你便在這里等著他們把東西拿過來,你看如何?” 溫芍自然不想去給弘昌長公主回話,這卻是齊姑姑的好意,替她把這活攬了下來,讓她可以留在這里做事,溫芍向齊姑姑道了謝,便送她到門口,卻見那邊也已經(jīng)有人抬了箱籠過來,又趕緊迎了他們進來。 為首的是個年長些的婢子,等進了凈園之后,她便拿出了一本冊子給溫芍,道:“這些都是長公主賞下的東西,你仔細清點一番,看有什么缺的或是破損的,都要一一點清楚,否則到了日后便說不清楚了?!?/br> 溫芍應下,一刻也不敢耽誤,叫了兩個識字的仆人過來便開始一起點了起來。 弘昌長公主出手闊綽,這一送就有七八箱的東西,小到穿的玩的,大到擺件,幾乎樣樣都有,看得溫芍眼花繚亂。 東西都攤在庭院中,日頭大喇喇地曬下來,使得人心浮氣躁,溫芍額頭上身上皆出了薄汗,可還是得耐下性子繼續(xù),弘昌長公主的人倒也都沒走,候在一邊等她點完。 一時終于點完了兩箱,溫芍便去開了庫房,先著人把這兩箱抬進去,再繼續(xù)點其他的,溫芍站在門邊看著他們把東西放好,剛回身要出去時,卻看見方才那個與她說話的婢子仿佛正從外院進來。 溫芍長了個心眼,轉過眼只當做沒看見,繼續(xù)與人點剩下的東西。 又點了一箱,溫芍便過去同那個婢子道:“這位姑姑,眼下天氣實在是太熱了,您不如先去長公主那里回話,留下一二人在這里等著便可,若有什么不對的,我打發(fā)他們過去便是?!?/br> 蟬聲叫得聒噪,像是有小蟲子不斷往人的耳朵里、心里鉆,溫芍揚著一張笑臉,假裝若無其事地等著對方回答。 那婢子抬頭看了看樹梢上撒落下來的陽光,頓時熱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也好,”她道,“我便先去回話了。” 等她走后,溫芍一刻也不敢再等,讓人繼續(xù)在這里清點物件,自己便往外院去了。 凈園人少,外院加上溫芍空置著不住的那間廂房在內(nèi),統(tǒng)共用上的也才幾間,這會兒齊姑姑不在,明遠也跟著顧無惑出去了,所以比里頭那一重竟要更安靜些,只是蟬鳴依舊嘈雜。 溫芍環(huán)視一圈,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她思忖片刻,最后還是推門進了自己的屋子。 自從她搬去里面和顧無惑一起住了之后,這里她便少來了,只有偶爾得空時,才會過來坐一會兒,她本也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要緊的都隨身帶著了,剩下放在這里的便是一些不應季的衣裳之類的,也都是從前做婢女時穿的,全被收在里間的箱子里。 溫芍先過去往床鋪上翻了翻,除了一直鋪在那里被褥軟枕之外并無其他,她的目光便轉到自進來時一直惦記在心里的那箱子衣裳。 因為不是什么好東西,所以箱子上連鎖都沒有掛,她掀開箱籠的蓋子,被她自己收得整整齊齊放置在里面的衣裳便出現(xiàn)在眼前。 溫芍拿起最上面的那件,接著一件一件地往下翻去,終于在快要翻到最后時,她摸到了一樣東西。 那東西外頭似乎被錦緞包著,摸起來yingying的,溫芍驚出了一身冷汗,她窮得是可以了,不多的金銀細軟都被她帶在身邊,這個箱子里除了不穿的衣裳之外便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東西,否則也不可能連鎖都不落,里面有沒有這樣東西她再清楚不過。 都不必去猜疑,這包東西定是方才那個婢子偷偷放到她這里的。 溫芍把東西拿出來,鼻尖不禁冒出細汗,她解開外面包著的布,只見里面果然是幾件釵環(huán)首飾,溫芍不大能認得什么好東西,但眼前的東西做工極為細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價值不菲。 其中一只嵌碧璽的珍珠蝴蝶簪,溫芍那日在顧茂柔的頭上曾見過,因這款式并不十分時新,與顧茂柔平日所用的都不相同,所以被溫芍記在了心里。 所以這一包東西,很有可能全都是顧茂柔的,畢竟除了顧茂柔之外,瑞王府也沒有哪個女眷能有這么貴重的首飾了。 溫芍狠狠咬了一下嘴里的嫩rou,她雖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么,但也略猜出了三四分,總之肯定是沖著她來的,最后也不會有她的好果子吃。 她只是一個卑賤的侍妾,自然不可能有能力與長??ぶ魉麄兿嗫?,顧茂柔更不是第一次收拾她,這也更不會是最后一次,溫芍一點辦法都沒有。 但至少這一次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第15章 搜查 溫芍迅速地再度把東西包好,狠狠地朝桌角砸去,聽著布包里面碎得嘩嘩作響的東西,她拿起東西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齊姑姑當時說了,這會兒顧茂柔正陪著長公主在花廳,所以她一定不會在自己的院子里。 溫芍自然沒有那個本事進到顧茂柔的房里去,但出入她的院子倒不是問題。 宜芳苑在瑞王府的東邊,整個王府最好的地段,溫芍到了門口,立刻有侍衛(wèi)上前來詢問。 溫芍笑問道:“郡主在嗎?我們世子有事尋她?!?/br> 侍衛(wèi)自然說不在,溫芍又道:“不在也無妨,只是世子讓我來郡主這里取一本書,是世子借給郡主的。” 侍衛(wèi)便將她領到里面,然后叫了個婢女過來,婢女見是溫芍,臉早就冷了下來,只是也不得不應付她。 “溫姨娘要拿什么書,與我說便是,”婢女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來拿給你?!?/br> 溫芍根本不識幾個字,但她過來的路上早就已經(jīng)盤算好了,便說了一個名字,這是她在顧無惑身邊服侍時聽過的,什么書她也不知道,只是先記下來了,反正這個婢子應該也不甚了解。 果然她聽后道:“知道了,我先去找一找?!闭f著便轉身進了房里。 宜芳苑種滿了一簇又一簇的花草,照在日頭下面格外鮮妍明媚,又因花草樹木多,下人打理得勤快,所以比凈園還要陰涼一些。 溫芍立了一會兒,也沒什么人來搭理她,這天兒又熱,一個個的都在里面躲暑氣,溫芍往花叢邊挪了挪,狀似是借著樹蔭擋住太陽,其實底下她手腕一翻,便把一直掖在袖中的布包扔到了花叢里面。 有花草的遮蔽,布包很不明顯。 她又等了一陣兒,那個婢子便空著手出來對她道:“找不到你說的那本書,是不是你記錯了?” 溫芍伸出手指輕輕撓了幾下額角,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嗎?我不識字,那可能真的是我記錯了,等世子回來了我再問問他,今日真是不好意思,給jiejie添麻煩了?!?/br> 婢女見了她這副樣子便更心生輕蔑之意,但礙于溫芍如今到底身份不同,只好生生把一聲輕嗤壓在喉嚨口,微微翻了個白眼出來,朝著溫芍擺了擺手,示意讓她趕緊離開。 出了宜芳苑,溫芍一路往回走,忍不住輕笑出聲,但這笑意在她臉上也不過是一晃而過,隨即取而代之的,還是眉間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愁緒。 …… 另一邊廂,弘昌長公主見到了齊姑姑,隨意問了她一些話,便讓她退下了。 即便花廳是在臨水處,廳內(nèi)又擺放著許多冰盆,涼意卻也難抵暑熱,兩位嬌女身上都略有薄汗。 弘昌長公主飲了一口綠豆甘草冰雪涼水,懨懨地又放下,搖了幾下手中的團扇,才與一旁的顧茂柔道:“照你說來,那丫頭果真如此不安分,這回找個借口打發(fā)出去也就罷了?!?/br> “她見勾引我夫君不成,差點被我打死,便轉而投向阿兄,姑母是知道的,阿兄一向心善,竟被她蠱惑了去,那日姑母也是親眼所見的,阿兄當著咱們的面說不愿娶親,父親是由著他的性子不管了,可姑母難道看不出來嗎,阿兄不肯說是為了什么,其實還不是為了她?”顧茂柔越說越多,越說越氣,“不安分倒也算了,不過就是我吃了這記悶虧,可阿兄不娶妻卻是不成的,這偌大一個瑞王府,難道日后要讓一個婢女所出的孩子繼承?” 弘昌長公主聞言便深嘆了一聲,又用團扇虛點了點顧茂柔,道:“自你母親去后,你父親這么多年都不曾續(xù)弦,我也是勸過的,我總說這府上沒個主事的女子不成,這才導致今日亂成一團,否則何苦要我來出面來管?若她只是你說的那些事,我也是不愿插手的,但正是那日見了你阿兄的模樣,不能再由著她挑唆你阿兄了。” 她話音才剛落,顧茂柔便急著說道:“姑母放心,凈園的人不多,這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面著人過來問話一面賞了東西過去,無論是她來,還是留在那里,總能找得到機會把東西放進去的。” “事情辦得利索些便最好,你我是什么身份,竟也用得著費了心思去整治一個小小的婢子,說出去簡直貽笑大方?!焙氩L公主搖了搖頭。 說話間,只見弘昌長公主身邊的婢子也來回話了,說是事情已經(jīng)辦妥了,于是二人又坐了一陣,說了一會兒話,便往凈園里去了。 *** 溫芍從宜芳苑回到凈園時,齊姑姑也正巧回來,她想了想,最后還是沒把那件事情告訴齊姑姑,只把那本冊子給齊姑姑過了目,一同把清點好的東西鎖進庫房,便又往檐下的藤椅上坐著去。 也沒讓她等多久,很快外頭便來報,弘昌長公主和長??ぶ鱽砹恕?/br> 溫芍起身,與齊姑姑一道去門口迎她們。 弘昌長公主一面入內(nèi),一面倒也不遮掩了,直接說道:“今日說起來,柔柔說她丟了要緊東西,本宮便陪她一起過來看看,都找過了也免得大家疑心?!?/br> 話如此說著,目光卻肆無忌憚地朝著溫芍打量。 齊姑姑側頭看了溫芍一眼,便笑著問道:“不知郡主丟了什么?” “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顧茂柔眼睛都不眨一下,斬釘截鐵說道,“若是尋常的物件丟了也就丟了,我不缺這點東西,但里頭是有一支碧璽珍珠簪子,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我平日都不舍得用,只那日父親歸家時戴了一次,是萬萬丟不得的?!?/br> “奴婢這就命人在凈園內(nèi)外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長公主與郡主便在這里略坐坐?!饼R姑姑給溫芍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動聲色。 齊姑姑一眼便看出來了,這大抵是沖著溫芍來的。 溫芍垂下眼,同齊姑姑一起陪在兩位貴人身邊,她心里有底自然是不怕的,但若不是她運氣好,剛巧那個婢子動手時被她給發(fā)現(xiàn)了,眼下想必是已經(jīng)大難臨頭了。 聽了齊姑姑的話,弘昌長公主略一點頭,揮手便又遣了自己身邊的人同去搜查。 “這做奴婢的其他倒還使得,唯有手腳不干凈的斷斷不能留?!焙氩L公主淡淡道。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去搜查的人回來了,其他的人倒也罷了,弘昌長公主這邊的人面露難色,看了看座上的弘昌長公主接著又看了看顧茂柔,竟是不敢應聲了。 顧茂柔便道:“一個個都啞巴了嗎?東西找著了?” “回長公主,回郡主的話,這里并沒有找到郡主丟失的東西?!鳖I頭的那個終于回話道。 “什么?”弘昌長公主倒還罷了,顧茂柔聞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邊說著話,一邊目光卻朝溫芍剜去,“再給我去找!特別是這賤婢的房里,給我仔細搜一搜!” “都已經(jīng)搜過了……” “我不信,我自己去看看?!鳖櫭崞鹕砭鸵庾呷?。 齊姑姑攔了顧茂柔一下:“郡主千金貴體,下房豈是郡主可以踏足的?!?/br> 這時弘昌長公主也道:“齊娘說得有道理,這里的人你信不過,本宮的人倒還使得,說是沒有想必便是沒有。只是……不知會不會有什么地方遺漏下?” 顧茂柔被齊姑姑扶著重新回到座上坐下,忽然問道:“溫芍,你如今宿在何處?” 溫芍原本就垂著的腦袋低得更下,支支吾吾了半晌終于說道:“奴婢如今與世子同住?!?/br> “來人,”顧茂柔冷笑起來,“去阿兄房里搜查。” 弘昌長公主的原意自然不是搜查顧無惑的居室,畢竟再查也沒有查到主子自己頭上的道理,她只是想著若辦事的婢子進錯了房間,放錯了地方也是正常的,再搜一遍也就是了,沒想到顧茂柔這一問,話趕話的竟是搜到了顧無惑的頭上去。 “柔柔,你簡直胡鬧,”弘昌長公主小聲斥了她一聲,“那是你兄長的地方,他是一府世子,無論如何不能動他的東西?!?/br> 顧茂柔今日請了弘昌長公主來,本就是打算一舉把溫芍趕出府的,她向來任性自負,又怎容有失,就算是弘昌長公主勸她,她也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定是溫芍發(fā)現(xiàn)了藏于她房中的“臟物”,于是情急之下便放到了顧無惑的房里! 阿兄是她的阿兄,阿兄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阿兄的房里她為什么不能搜,今日把溫芍趕走,也是為了阿兄好! 齊姑姑見沒人能攔得住顧茂柔,一時也是急得不得了,她到底怕出什么事,便悄悄叫了人過來:“去看看世子在何處,若在府上便趕緊請了過來,若不在府上也快出府去找。” 很快,顧無惑的臥房也被顧茂柔帶的人翻了個底朝天,弘昌長公主沒有再過去,顧茂柔卻站在房里看著他們翻找。 溫芍的東西另放置于他處,不可能和顧無惑的混于一起,于是便被翻得異常厲害,只要是有女子衣裳的,盡數(shù)被倒在了地上,任人踐踏蹂躪,溫芍為數(shù)不多的首飾也都碎了一地。 直至溫芍的褻衣褻褲都被翻到了地上,周圍也都是毫不掩飾的譏笑和議論聲,饒是溫芍心下篤定不會被搜出來臟物,也到底是又羞又憤,上前去擋住了一地的狼藉。 她再是個卑賤的下人,也沒有這樣被刻意侮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