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等候良久，終于聽得一聲嗚鳴的號角，這是六艘糧船到了。

    宋兮將斗笠往后挪，打開的視線里，糧船沁水的風帆裹挾著雨水，霹靂吧啦地飛舞，他嘴角咧到耳后?！袄蓪ⅲ搅?，終于不用再天天啃饅頭了?！?/br>
    錯落清脆的風帆聲響，讓邵梵腦子里閃過那夜杯盤狼藉掉下地，狼狽碎了一地的昏暗場景，抱著她的暖熱觸感仍在記憶之中，不曾隨風散去。

    劉修如此看不慣趙令悅，應(yīng)該是因為他目睹了當時在雪山的一切，覺得趙令悅是個禍害，而不是因為趙令悅試圖毒死他的事。

    魚里有毒這件事，只有邵梵跟李無為知道，而毒是趙令悅下的，便只有邵梵自己知道。

    邵梵下了馬，去迎船上的押送官。

    雨中他將帽檐摘下，冷俊的面容任快雨批打，有些微痛快的，鮮活的快意。

    他壓住宋兮樂顛顛揮手的肩，摸了一手的涼水，“行，你回去洗澡，順便給‘趙姑娘’帶個話，跟她說，我沒空，若她想求人，得自己來，別再使喚旁的，不管用。她不擅長騎馬，你就給她一匹馬，而且不要溫順的，要那種烈馬。”

    “這......”宋兮一臉疑惑。

    “有恃無恐，招致禍端?！鄙坭笞呱锨叭?，丟下一句，“以后不要再對她心軟了?！?/br>
    是說給宋兮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第12章 玉藥洳茶（五）：香帕　　糧草一到，邵梵要開打，趙令悅也等不及了。

    晌午時，府衙就聽見窗外一陣突兀的馬腳聲，有人喚了幾聲“宋橫班”。

    趙令悅耳朵一斂，收拾金銀細軟的她，忙將盛放首飾的包袱胡亂一收，搡進拆開的踏腳箱內(nèi)，抬板子要將其封合。

    宋兮進了她在的四合院子，在天井下站定。

    他大咳兩聲，嗓音特別洪亮地道：“秋明，秋明你又杵那兒干什么，打水洗帕子？先別打水了，請問趙姑娘現(xiàn)在醒了沒有?。堪?？咳咳！我找她有話要傳?！?/br>
    “趙姑娘醒了，就是頭昏，我去問問她?！?/br>
    被她支走的秋明第一反應(yīng)便是進來喊她，細碎的腳步逐漸靠近，可她手里叫她掰下來的那塊長條板子，恰好卡住了，裝不回去。

    趙令悅眉頭擰成疙瘩，從半蹲轉(zhuǎn)而趴在地上塞木板，驚得出了一額頭的細汗，腳步越來越近，秋明的身影閃過窗子拐到了門縫，門漏光的縫隙暗了暗。

    “姑娘？”

    用力幾回后還是徒勞，趙令悅想到以前宮內(nèi)宦官抬腳踢小黃門的動作。她瞅準那隼牟凹凸的癥結(jié)處，屁股跺在地上，下半身騰空，抬起腳。

    秋明敲了敲門，小聲說，“我進來了......”

    她手摁著腳踏的兩邊，往那處重重一踢，手忽然刺疼，疼得她吸了口冷氣，再看掌心上一道傷痕，木屑深深刺了進去。

    噔的一聲動靜，隔著一道小門和紗帳，與秋明開大門的聲響重合。

    “姑娘？”

    屋內(nèi)只有飛舞的灰塵在轉(zhuǎn)動。

    秋明經(jīng)過高桌拐進朝南的寢屋，推開小門掀了紗帳，一抬眼便跟趙令悅撞上視線。

    她心漏了一拍子，拍了拍胸脯平氣，“姑娘，您聽見了怎么也不吭聲？”

    趙令悅披頭散發(fā)，光腳踩在腳踏上，半掀開寢帳，“我剛醒，怎了？”

    “吵著姑娘了，不過也沒辦法，那宋橫班等在院里，說有話要跟您說?！?/br>
    “嗯。我方才頭暈著，沒聽見?！?/br>
    “他急轟轟的，進府衙扔下兩匹大馬朝這奔，應(yīng)該是有要緊事?！鼻锩髯怨裰心昧穗p干凈足衣過來，“來，我給姑娘穿襪。”

    趙令悅腳剛被她碰到便縮了一下，她的腳底板全是灰，“你去拿我那件晴水色的夾棉褙子來，足衣我自己穿?！?/br>
    好在秋明不精明，就去了。

    她抬腳將灰一搓穿上襪子，又趁她不注意，用力拍掉屁股上沾的灰，待秋明轉(zhuǎn)身，懸在空中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轉(zhuǎn)而揩了揩鼻子。

    秋明以為她流鼻涕了，拿了塊帕子給她，邊幫她穿戴，微笑道，“宋橫班應(yīng)該是來帶姑娘出門吧？”

    帶她出門？

    趙令悅意識到什么。

    “郎將沒回來嗎？”

    秋明思考地搖了搖頭，幫她穿戴外服。

    “若是郎將回來，怎會不通報。姑娘去見郎將也是一樣的，左右辛苦些?！?/br>
    “你方才，不是還說過有兩匹馬么？”

    “是有兩匹啊。一匹從馬槽現(xiàn)牽來的，又高又大，看著怪兇的，但沒有乘人?！?/br>
    話落，便見趙令悅唇抿得發(fā)白，秋明想到什么，“若是騎馬去......姑娘您會不會騎馬？”

    她將隱隱作痛的半只手用手絹擋住，藏入卷了絨毛邊的袖口里去，望向空處，也沒有底。

    “我不記得了，也許學過，也許沒學過?！?/br>
    *

    “沒有馬車么？牛車、驢車也行?！背隽宋蓍T，空氣中都灌滿了潮濕的水汽，四合院的水缸里滿了水，倒映出趙令悅看向那匹馬的不自在。

    因為她遲遲不肯動，宋兮方才就直接讓人將馬牽了來。

    此時二人一馬，站在中央。

    宋兮見她這樣，舌頭在口中轉(zhuǎn)了一圈，想不出什么好話安慰她。邵梵的話，跟趙令悅的要求，宋兮閉著眼也會選前者。

    他干脆一攤手，“趙姑娘選吧，是留在這，還是騎馬隨屬下去找郎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