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

    趙令悅低了頭，去摳自己素凈的指甲，由著秋明在她腦袋上作妖。拿著這樣、那樣的絨花和步搖往她挽好的髻上比，私自將淚憋下去，就如邵梵曾經(jīng)挨打那般，將苦澀全揉碎了，使勁往肚子里咽。

    ——就算下刻要被他抓去當(dāng)眾行刑，那也得打扮好，整潔一番修養(yǎng)與衣裝。

    一整天，足足一整日她都坐在自己臥室的堂中等，雨下停，停了下.......待日頭落下去，月亮在烏云后透出來，趙令悅才真正恍惚過來，什么也沒發(fā)生，她登時有種劫后余生之感。

    存著疑心著秋明一打聽，才知道邵梵一大早就出了門，根本沒管昨晚那事。

    此人趕路到三更半夜，又跟她暗地里齟齬了一回，天不亮便起床，也算精力過人。

    這之后連續(xù)幾日，他都是披星戴月地回來，與她起身、躺下的時間點完全交錯，二人同在一屋檐下，卻再也沒有交過手。

    不止秋明和府衙里的其他下人偷偷議論她這個新婦得罪了邵梵，已經(jīng)失寵，連她也在想，邵梵是不是故意在避開她，以免再次招惹殺身之禍......

    但他沒有一味禁著她的手腳，將她明著關(guān)起來，趙令悅也不容自己多想，眼下只能頂著他未婚妻的名頭，隨機應(yīng)變了。

    她開始見縫插針地搜斂一些珠寶首飾，試著規(guī)劃出一條，能讓她解決掉邵梵后，自己還能逃出升天的路來，盡管希望渺茫。

    *

    三月初，趙令悅已被困在常州近九十日。

    邵梵指揮的幾波大軍陸續(xù)遍布常州河岸一帶，對趙琇所在的對岸三洲形成了集結(jié)。

    本來說好了開春就打，但因為打仗的糧食不夠，才硬生生地按兵不發(fā)。

    究其原因，是因為趙晟與宇文平敬等人進(jìn)京不過幾月，剛平息的亂世里百姓尚且不安定，糧食也不充足。

    進(jìn)京時，他們發(fā)現(xiàn)的地下官倉，只在倉內(nèi)的底部剩下半屯粗糙的粟谷。

    是矣，趙晟實在拿不出來多余的米來。

    這一等便是一大半個月，幾州幾縣勉力上交的糧草湊齊了一官倉，已經(jīng)是仲春與暮春之交時節(jié)，在清明節(jié)前后。

    王獻(xiàn)著手與朝廷安排下去，立刻用停在北開的六只大運船押送著發(fā)往常州，船上的糧草被片片黃油布罩著，由此才能躲過一陣陣的西南雨水。

    大清早上，一片煙雨朦朧的潮濕雨幕里，邵梵披蓑帶笠，帶著他的軍隊，坐在馬上等破霧而來的糧船。

    宋兮也帶著斗笠，正倚在自己的馬腳下啃粗面饅頭，伙夫?qū)⒃缡嘲l(fā)到邵梵那兒，邵梵只抬了下手。

    “不用了，我這份給宋橫班?！彼缦碌鸟R兒有些煩躁，跺了跺前蹄。

    “哦，是。”

    “郎將?！眲⑿薮┻^冒熱氣的食物木桶，踩泥過來，仰頭向馬，“府衙的侍衛(wèi)來報，趙姑娘非要見你。”

    劉修視線里，隱在笠內(nèi)的臉一直朝著正方心無旁騖，卻在他話畢之后轉(zhuǎn)了轉(zhuǎn)頭，斗笠甩下一圈清涼的水珠，掛在劉修臂膀上。

    邵梵啟唇：“她又怎么了？”

    自從他“不著家”，她便時不時著人來傳話，邵梵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懶得理她。清明節(jié)前后她便鬧得更歡了，一日叫人對他三傳六喚，非要他回府衙，攪和得邵梵有些頭麻。

    接船這種正事里，劉修又不是沒點眼力見的，怎會這時候來跟他稟報這個。

    除非是趙令悅生了什么幺蛾子。

    “趙姑娘絕食兩日，今早體力不支，暈倒了，暈倒前念著要見郎將。李軍醫(yī)派的人來，讓郎將抽個空回府衙一趟，說是......叫您跟人把話說明白?！?/br>
    “行，我知道了?！?/br>
    劉修忍不住補充道，“郎將，我看這個姓趙的女人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她既然不聽話，郎將不如直接將她關(guān)起來，她敢再鬧，便打?！?/br>
    “......”邵梵默了默，劉修便怒其不爭，強調(diào)，“郎將！”

    “劉修你別在這嗶嗶了?！彼钨獬酝晟坭竽欠莸酿z頭，舔了手過來。

    他方才聽了一點，站在劉修正對面，背著邵梵給他使眼色，“郎將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啊，你說你，平時那么多兵蛋子還不夠你cao心的，在這瞎出什么主意呢？”

    劉修還在那欲言又止，想說什么，宋兮又大力歪了歪嘴，斜了斜眼，示意他趕緊走，劉修只好抱了抱拳，憋著一肚子話走了。

    “宋兮，你轉(zhuǎn)過頭來?！?/br>
    宋兮便笑呵呵地轉(zhuǎn)過去，“哎?！?/br>
    “劉修說的也不全錯，她確實該吃些苦頭，長長記性了。”

    宋兮就比劉修油滑多了，他知道邵梵要是想打想殺，早就動手了，不可能等別人來催，那就說明他不想對她動手，他不想干的事，目前還沒人能逼他干。

    便掛起笑臉兒，老話長談道，“郎將這么做，肯定有郎將的道理。大丈夫打個女人算什么本事？不過我聽了一耳，怎么像是趙姑娘暈過去了，她沒事吧？”

    斗笠檐深，眼睛隱在暗處，邵梵露出的下半張面，唇角牽出一絲冷笑來，看穿了一切，“我若說她是裝的，你信不信？”

    “她裝暈？”宋兮癟癟嘴，避重就輕道，“可能是太想你了，出此下策。那郎將回去嗎？你都跟我們同吃同睡大半個月了，回去湯池里泡泡，不然都要臭了，我也想回去一趟，搓搓這一身癢癢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