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為什么不問問我？您一點也沒有把我看在眼里？！”

    “我做的是我必須做的事?！?/br>
    “您做的是一個頭腦糊涂、沒有理智的人做的事。”

    “理智在這世界上并不是唯一的標(biāo)準(zhǔn)！”

    “咳，請您別再說這些毫無實際意義的話了！問題在于簡單得無以復(fù)加的公道正義，而您卻令人吃驚地完全忽略了這種公道正義?！?/br>
    “你自己沒發(fā)現(xiàn)嗎？我的孩子，你這種說話的語調(diào)也完全忽略了你應(yīng)該對我表示的尊敬。”

    “我要回答您說，我的親愛的母親，我一向是對您恭恭敬敬的，但是一旦我代替了故世的父親站在一家之主的地位上談?wù)f公司和家庭的大事時，我作兒子的身份也就立刻改變了！”

    “我求你不要這么說，托馬斯！”

    “啊不！我不能不說下去，直到您了解到您這種無比的愚蠢和軟弱為止！”

    “這是我自己的財產(chǎn)，我愛怎樣處理就怎樣處理！”

    “您這種任意處理應(yīng)該受到正當(dāng)與理智的限制！”

    “我從來沒有想到，你對我說出這樣難聽的話！”

    “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您會這么樣給我當(dāng)頭一擊！”

    “湯姆！你聽我說，湯姆！”此時佩爾曼內(nèi)德太太忍不住用驚慌的聲音插嘴說。這時她坐在風(fēng)景廳里的窗戶前，絞著兩只手，議員先生則由于過分的激動而不停地走來走去，而老參議夫人則坐在沙發(fā)上，因為氣憤和痛苦癱作一團(tuán)，一只手支著沙發(fā)墊，另一只手不停敲著桌子以加重語勢。三個人都為克拉拉戴著孝（克拉拉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三個人都面色煞白，情緒都非常激動是怎么一回事呢？一件可怕的、令人膽寒的事，事中人原來都認(rèn)為這種事不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一次口角，一次母子之間的激烈的爭吵。

    這是八月里的事，發(fā)生在一天郁熱的下午。距離議員把西威爾特和克拉拉蒂布修斯夫婦的兩封信小心翼翼地交給她母親那一天才剛剛過了十天，克拉拉的死訊就傳來了他需要把死訊通知給母親。這以后，他到利加去參加了葬禮，回來的時候他的妹夫蒂布修斯和他結(jié)伴回來。蒂布修斯在他亡妻的家里小住了幾日，又到漢堡的醫(yī)院里探望了一次克利斯蒂安當(dāng)牧師離開孟街之后，老參議夫人才半吞半吐地泄露給他兒子一件事“這是十二萬七千五百馬克現(xiàn)金?。　彼暗?，同時憤怒地?fù)]舞著手臂?！叭绻皇桥慵拶M(fèi)的話，倒也沒有什么！雖然沒有孩子，就讓他留著那八萬塊錢吧！可是這是遺產(chǎn)??！讓他去繼承克拉拉的遺產(chǎn)！您問過我嗎？您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

    “托馬斯，看在基督的面上，你說話要公平些！我也是沒有辦法??！我能怎樣？！她，那個離開了人世到上帝那兒去的人，去世以前在床上給我寫了一封信用鉛筆哆哆嗦嗦地‘母親，’她寫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再也見不了面了，我知道我離開人世的時間快要到了，這是我寫的最后幾行字趁我最后腦筋清醒的一刻，我要給您寫這封信，替我丈夫說兩句話上帝沒有賜給我們孩子；但是請您把我應(yīng)該得到的一些東西（這是假設(shè)我活在世上的日子比您更長時才能得到的），在您一旦隨我而去以后，把我應(yīng)得的那份轉(zhuǎn)給我的丈夫吧！這樣他活著的時候也就能過個舒服日子！母親，這是我最后的請求一個行將就木的人的請求您一定會答應(yīng)的’不，托馬斯，我沒有拒絕她；我不能這樣做！我打了個電報給她，讓她一無掛慮地瞑了目”

    參議夫人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可是您連一個字也沒有跟我提！這一切我連影也不知道！您一點也不把我放在眼睛里！”議員又重復(fù)了一遍。

    “是的，我沒有說，托馬斯！因為我覺得，拒絕自己孩子臨死前的要求就是犯罪而我也知道，你要是知道了，一定設(shè)法阻攔的！”

    “是的，上帝了解，我會這樣做的！”

    “但你做不到，因為我的三個孩子都是和我站在一起的！”

    “噢，我倒認(rèn)為，我的意見比這兩位小姐和一個頭腦不健全的傻子的意見更有分量些”

    “你談到你的弟妹的時候也這么不友愛，在這個家里你真正尊敬過誰？”

    “克拉拉是個虔誠而無知的女人，母親！冬妮是個孩子再說直到剛才她同樣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否則，她不會這么長時間不說出來的，你說對不對，冬妮？至于克利斯蒂安，不錯，他曾經(jīng)取得克利斯蒂安的同意，這個蒂布修斯誰料得到他作出這樣的事？！莫非您還沒看出來，這個滑頭滑腦的牧師是怎么樣一個人嗎？他是一個騙子，是個圖謀別人遺產(chǎn)的騙子手！”

    “他們沒有一個好東西，”佩爾曼內(nèi)德太太用低沉的聲音評論說。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騙子！他做的是什么事？他跑到漢堡去，坐在克利斯蒂安的床邊上，花言巧語說了一通，于是克利斯蒂安說：是的，是的，蒂布修斯。上帝保佑您。我的癥狀您了解嗎？哼，愚蠢和險詐聯(lián)合起來跟我作對！”講到這里，議員氣沖沖地倚著壁爐前的鑄鐵欄桿，兩臂交疊起來壓在前額上。

    這次的事本來是不值得他如此大發(fā)雷霆的。是的，幾十年來他都沒有發(fā)過這么大的火，這決不是這十二萬七千五百馬克引起來的。事實是，他在過去幾個月里在商業(yè)上和市務(wù)工作上本來已經(jīng)遭遇到一連串的挫敗和打擊，本來他就已經(jīng)焦頭爛額，如今又碰到這件事，他認(rèn)為這也是那一連串的挫敗和打擊之一一切都不順利！一切都和他的心愿違逆！現(xiàn)在連家里人也不把他當(dāng)回事了，連在家里面遇到這樣百不逢一的重大事件，別人也一樣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一個利加的牧師都可以在他背后耍詭計欺弄他？他本來是有力量制止住這種詭計的實現(xiàn)的，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了，這些事情沒等他參加就完成了！可是他覺得，從前沒有發(fā)生這種事，從前人們不敢這樣作！

    這是他對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權(quán)力和自己的前途的信心遭受到的一個新的打擊從剛才的爭吵當(dāng)中，他在母親和meimei面前顯露出來的，只不過是他心中的軟弱和絕望而已。

    佩爾曼內(nèi)德太太站起身來，抱住他。

    “湯姆，”她說“你不要太激動了，想開一些！難道事情真的這么糟嗎？你會氣出病來的！

    蒂布修斯不會活多么久的他死了以后，我們還可以把這筆遺產(chǎn)收回來！再說，如果你愿意的話，事情還是能夠改變的！是不是還可以改變，mama？”

    老參議夫人只是用啜泣代替回答。

    “你太天真了哎，改變不了啦！”議員說，重新振作起來，揮了一下手，表示不同意?！笆虑槭窃鯓泳褪窃鯓永病Ｄ鷤兿?，我要到法院去跟自己的母親打官司嗎？我能讓自己家里的事情成為別人的笑料嗎？隨它怎樣發(fā)展去吧”他結(jié)束了自己的話，無精打采地向玻璃門走去。等到他走到門前邊，又站了一會。

    “我希望你們能夠認(rèn)識到，咱們家的處境并非很順利，”他壓低了聲音說?！岸菖袅税巳f馬克”克利斯蒂安已經(jīng)把他的五萬馬克揮霍完了，而且又在動用另外預(yù)支的三萬而且他還要用更多的錢，因為他現(xiàn)在一點收入也沒有，又需要在鄂文醫(yī)院治病如今不但克拉拉的陪嫁費(fèi)一去無蹤，而且她應(yīng)該繼承的全部財產(chǎn)什么時候能再拿回來也遙遙無期還有自從我花掉十多萬馬克蓋房子起生意就開始清淡了下去不好啊，一個演出剛才這種話劇的家庭，你還能盼望它有什么起色嗎？相信我的話吧！至少相信我說的這句話：要是父親正活著的話，如果他還跟我們在一起的話，他一定會合起掌來為我們所有的人祈求上帝的保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