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這是她入住世子府的第一天。 一覺醒來, 下意識去摸晨跑用的便服, 卻摸到一片空的蘇小昭怔了怔,終于想起了這個事實。 “阿影?”她擁簇著被子坐起,立即提聲喚道。 房門外響起“篤篤”兩聲,示意守在門外。 “吹雪姑娘可是起身了?”外面有婢女聽到動靜,腳步窸窸窣窣的, 像是要進來為她梳洗打扮。 “我只是醒了,還沒有起?!碧K小昭后倒翻個身,既然不能晨跑, 不如賴床。 門外端來水盆的幾名婢女,聞言進退兩難, 說:“世子吩咐, 早膳后有請?zhí)K姑娘去前堂?!?/br> 蘇姑娘嫌棄地擠擠鼻子,摸一把臉上整夜沒摘的面具, 才起身踢著鞋說:“那就進來吧?!?/br> 婢女們正要入內(nèi),影一橫步攔在門前,二話不說接過了水盆。為首的婢女一怔,忙道:“這、于禮不……”然而抬頭見男子立在階上, 寬肩窄腰的, 顯然是練武之人, 雖戴著黑帷帽不見容貌, 周身卻是不為所動的漠然氣息。婢女見狀低頭,暗罵一聲武人魯莽,只好帶下人退開。 銅色水盆邊沿搭著一方手巾, 熱氣裊裊上升。影一單手托著,合門轉(zhuǎn)身。梳妝臺前,正扭頭望來的少女見到他,下巴微抬,心安理得地使喚道:“手巾來——” 說完她轉(zhuǎn)頭,將面具小心地向上揭開。 就算這面具薄如蟬翼,戴了一晚上也是憋悶的。還算大影兒體貼,給她爭取了一個透透氣的機會。 絞干的熱騰騰的面巾,被蘇姑娘隨手一搭臉上。 然后,悶悶的聲音自下傳來:“看來昨晚的行動還挺順利嘛?!?/br> 影一垂眸:“小姐剛才喚我,便是擔心此事?” “唔……”少女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在熱濕的手巾下含糊應(yīng)著?!按蚵牭搅耸裁磫??”她轉(zhuǎn)而問道。 “昨夜世子屋中燈火通明,與那一位回稟消息的幕僚夜談至三更,像是在商談重要之事?!庇耙坏曊f,“世子府守衛(wèi)森嚴,屬下不敢貿(mào)然深入。后來尾隨那位幕僚出府,但他未回住處,而是入了京中煙花巷……”他微頓,覺得不該讓這種污穢之詞入小姐的耳,“我已傳信影六,留意他的去向,之后屬下會再尋機行事。” “等什么等?直接捋袖子動手啊?!碧K小昭扯下臉上的巾帕,幽幽盯著自家沉默的影衛(wèi)片刻,忽然問:“不會是因為擔心殃及我吧?” 她初來乍到,又親眼目睹那名幕僚回府稟報,要是幕僚這么快出了事,難保晉斐白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影一搖頭:“昨日那人雖提到北番,但晉斐白與北番交手不久,或許只是匯報敵國軍情,未必就與影五失蹤之事有關(guān)。小姐不要多想?!?/br> “就不!” “你果然,還是嫌棄我礙事了?!碧K姑娘目光變?yōu)樯畛恋谋瘋?,她看向鏡中的自己,輕輕抬起手,按在了臉上,“可惡,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明明我蘇日天,擁有大乘期修為,是只差半步就成神的男人……可是,到底為什么會一朝變?yōu)閺U柴,淪落到會連累他人的境地呢?”她望向銅鏡的目光淡淡的悲涼,淡淡的憤怒,淡淡的倔強。 “……”影一下意識往身旁一瞥——影六不在。 沒人鎮(zhèn)得住作妖的蘇姑娘了。 “屬下并非……” “閉嘴!你到底要把我變得多狼狽你才甘心??!”蘇姑娘連臉帶身子一扭,伏在妝臺上就抽泣起來,“為什么要顧忌我這個廢物呢?本來身為主子,你出了事當然我兜著,兜不住就一起跑路啊,不是很應(yīng)當?shù)膯???/br> 影一眉峰微蹙,難得地目露難色,他一時也猜不準小姐的用意,只能順著說:“可是,小姐似乎對雪狼頗為心喜,費盡心思才進府?!?/br> “大影兒,你過分了。”蘇小昭含淚回頭,仰起臉看他,“你難道是想讓我說出‘當然是你重要啊’這種可惡的話嗎?怎么可能,想不到你也是這種恃寵而驕的影衛(wèi)。” “屬下沒有?!庇耙徽Z氣近乎無奈。 “小姐,想讓我怎么做?” “不要叫我小姐!我只是一個修為全失的廢物,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手下涉險,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廢物,我不配?!碧K姑娘抽泣著捶桌道。 影一心念一動,忽而出聲,“小姐是想下次和我一起行動?” 止不住哭的蘇姑娘打了個嗝。 “我昨晚傳信時,已讓影六替小姐準備一套夜行衣。屬下答應(yīng)過小姐的,不會忘記。”影一微不可察地嘆氣,也罷,將她獨自留在這兒,他反而不安心。 房內(nèi)頓時靜了下來。 然后,蘇小昭坐正了身子,抬手一抹臉:“不早說。” ※※ “民女吹雪,見過世子?!?/br> 堂內(nèi),晉斐白擱下兵法書卷,眸光掠向下方屈膝作禮的少女——一席素衣,眉眼低垂,展現(xiàn)出弱質(zhì)女子的謙卑與順從。 雖然他知道,這個女子總是喜歡以謙卑的姿態(tài),行不驚人不休之事。 “你昨日,可是私下對秦覓說了什么?”晉斐白問。 蘇小昭不解抬眼,見他輕笑了一下,又說:“今日天未亮,他便來府中和我說,要隨他的堂兄秦子墨習(xí)武,似乎是下定了決心?!?/br> “他本來底子很好,不過后來一直耽于玩樂,加上嫌棄習(xí)武枯燥苦累,任秦家家主如何相逼都不肯順從……想不到,他竟有主動提出習(xí)武的一日。” “哦?那是好事,秦家家主應(yīng)當很欣慰了?!碧K小昭回。 晉斐白端詳了她一會,不咸不淡說:“依他的性子,只要他不被人利用,已是最好?!?/br> 嘖,貴圈就是多疑! 蘇小昭低著頭,微不可察地一撇嘴。“世子多慮了,秦公子只是力圖上進而已。況且,秦公子也不像是一個會輕易被利用的人?!?/br> 能夠在書院里和崔鐵花,林家公子等中立派系都混得開,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晉斐白微一撩唇,似笑非笑,不接她明顯的挑撥離間。 “世子召吹雪前來,就是為了問這件事?”蘇小昭問。 晉斐白抬眼看來,說:“還有一事。自你踏進世子府后,京中已流言紛起,皆猜度你會遭遇何等下場……恰好,明日本世子會宴請一些近來涌入京城,即將參與摘星閣盛事的士人,所以明日你露面之后,該如何做,應(yīng)當心中有數(shù)吧?” “吹雪明白?!碧K小昭頷首應(yīng)答。 說完后,晉斐白便半斂了眉眼,靠在座上,垂頭轉(zhuǎn)著手上不知材質(zhì)的指環(huán)。見他沒有說話,但也沒說讓她退下,于是蘇小昭垂手而立,默不作聲,堂內(nèi)一時安靜。 深殿簾櫳,晨間淡薄的日光,被紫檀色雕花長窗割裂,端嚴氣派的堂內(nèi)一片灰沉之色,座上人華貴的淺銀紅錦袍,在淡薄的灰影里濃艷。 蘇小昭向上望著,他還是那昭示高貴的神情,墨藍色書卷壓在他的指下,一雙看人時驕傲尊貴的眸子,此時似是而非地,不知是落在色澤質(zhì)樸的紙張上,還是空無一物的半空…… “世子累了嗎?” 堂內(nèi)的沉靜終于被女子詢問聲打破。 細長明媚的眼眸驀地掀起,帶一分冷意瞥向座下的少女。晉斐白沒有出聲,只是眼神平靜地望定她—— 因為習(xí)的功法不同,他的目力較常人卓異許多,也因此,他第一次發(fā)覺,眼前乍看去只算容貌尚可的少女,擁有一雙很奇異的眼睛:說不清熱或冷,濃或淡,而是一種詭離虛幻感,像是最深的湖水,迥透得能洞穿所有人的想法。 “世子別多慮,不過隨口一問?!钡乱凰采倥愦瓜陆廾?,遮了眸光,似乎確實是隨口說起,他答也罷,不答也罷,都不打算多言。 晉斐白卻眉心一緊,那樣的目光,與她給人的感覺格格不入,他自負少有看錯人的時候,于是冷聲說:“抬頭回話,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女順從仰起面容,剛才那一霎捉摸不定的詭離,似乎只是室內(nèi)灰沉光影的錯覺。此刻她的眼底,只有純粹的惑色:“世子?吹雪不敢有不敬之意,只是覺得若累了困了,便該休息一下,有何不妥嗎?” 難不成以為她會對他動見鬼的惻隱之心?她一點兒也不關(guān)心他的想法,他要追逐權(quán)利,就得承擔所引起的負擔,誰不是在限制內(nèi)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當然,她也不懷疑,假如她剛才的回答透露出一絲憐憫的意思,都會被這陰晴難測的世子當場給扭斷了脖子。 只是,他坐著腰不累,她直愣愣站著也能不累?她只想提醒,沒事了就該讓她回去了吧? 晉斐白看定她半晌,然后淡淡收回目光,說:“你說的沒錯,昨夜歇下得晚了,是有些乏。既然如此,你便隨意彈奏一些曲子助興吧?!?/br> 喂喂! “左右無外人,你也無須擺出顧全大義不屈權(quán)貴的姿態(tài),至于只彈半曲的規(guī)矩,也不必假意守著了吧?!?/br> “世子,我手痛?!碧K姑娘木著臉說,還出示了一下昨天差點被他折斷的右手。 “哦?是嗎,來讓我看看。”世子笑得很尊貴很優(yōu)雅,一點兒都不危險。 “誒,好像是已經(jīng)不痛了?!碧K小昭扭了扭手腕“恍然”道。 “如此便好?!睍x斐白微一勾唇,吩咐道,“來人,將吹雪姑娘的琵琶拿來?!?/br> 他不疾不徐地說著:“想必你也知道,本世子一向喜搜集珍奇事物,故而尋常曲子,也入不了我耳。吹雪姑娘曾周游各地,見多識廣,應(yīng)當聽過不少我未曾聽過的曲子才是,可對?” 想試探她的來歷? 蘇小昭微一挑眉。上一個試圖這么做的人,還是當初在山莊里的大影兒。嗯,就是不清楚,她累得影衛(wèi)部的人總共白跑了多少趟…… 于是她不慌不忙,簡單試了音后起手彈撥。 “今年初春,從臨沅傳入京城的《澤畔cao》,換?!睍x斐白說。 蘇小昭從善如流地換一首曲。 “《慨古引》,林家一庶子去年所作,換。”晉斐白再打斷。 蘇小昭一連彈了數(shù)首,無不是在起頭處便被他叫停。 她粉唇微抿,像是認真忖思了半晌,才謹慎地換一首曲子。 …… 這一回,晉斐白卻沒有立刻打斷,只是眉尾略顯怪異地一挑,任她彈下去。 少頃。 “曲調(diào)雜亂無章,如市井小兒喧鬧之音,可是姑娘臨陣自創(chuàng)的曲子?姑娘意趣倒是獨特得很?!睍x斐白忽而涼涼笑起道,眼光像一道危險的刃光。 琵琶聲停。 蘇小昭悵然若失地嘆了一口氣——果然這種需要富有深層次情感的藝術(shù)性創(chuàng)作事業(yè),對她來說還是有難度的。 無視頭頂上涼颼颼的目光,蘇小昭自顧自地陷入了自怨自艾中。 “嗥吼……” 此時,一聲沉厚的獸吼聲響起,緊接著,通身銀灰色的雪狼自門外踱步而來,它的步姿慢而優(yōu)雅,像是獅王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一般,閑散又富有攻擊性。 見它一步步向座上走來,晉斐白兩邊的護衛(wèi)皆避讓開,不敢接近這頭兇獸。 要知道世子養(yǎng)的這頭雪狼,在初來王府,野性未泯時,可是連靠近世子身邊的人,不論親敵都一概咬殺,即使現(xiàn)在克制了殺性,但對于任何接近它主人的生物,仍是會表現(xiàn)得兇戾而狂躁。 “你吵醒銀狻了?!睍x斐白淡聲說著,等銀狻在身側(cè)安靜地伏下后,他才伸出手安撫地順了一下它的背部。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 畢業(yè)后又刷新斷更記錄了...這兩個月作者君換了一個城市,換了一份工作,現(xiàn)在雖然很忙但是作者君喜歡的工作內(nèi)容。很抱歉因為三次元生活的問題,沒有余力顧及寫作。2018年,希望能盡力寫完這一本書,以后會謹慎開坑了,不然對不起讀者,也對不起自己筆下的人物。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