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一霎間, 蘇小昭眼里又出現(xiàn)那種復雜而嫉妒的光芒, 在被晉斐白發(fā)現(xiàn)的前一刻,她垂下了眼,徐徐說:“請世子見諒,吹雪彈琴一向講究心境,是以要先正心寧緒, 感悟曲中真意,方可彈曲。” “怎么說,莫非吹雪姑娘還需沐浴更衣熏香一番嗎?”晉斐白輕笑道。 “世子莫要取笑, ”蘇小昭低頭,此刻的她像普通人家少女一般, 微含一絲羞赧, “只是,吹雪想起家鄉(xiāng)的一首曲子, 卻遲遲捕捉不到曲中意境,唯恐糟蹋了作曲之人的心血……所以,吹雪想斗膽懇請,讓我更近些去看世子座下的雪狼, 不知可否?” 她的家鄉(xiāng)嗎? 晉斐白眼里笑意涼涼, 他倒想看看, 這女子愿意站在這兒任人羞辱, 現(xiàn)在又反過來以他的目的為餌,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只要一個人有所求,就不怕不露出端倪。 “這么說來, 難道這曲子還跟銀狻有關(guān)?” 于是,在晉斐白似是來了幾分興味的神情里,蘇小昭誠摯點了點頭,然后便見他隨意一揮手,說:“銀狻,你且過去。” 晉斐白身居高位已久,自詡對人心的斟酌細察入微。只不過,這前提是站在他對面的人,思維得在正常人類范圍之內(nèi)。 可惜此時的他還不知道,蘇姑娘顯然不在此列…… 聽見主人的吩咐后,某狼豎挺的耳一動,狼眼里流露出不情愿,與一抹狂躁之色。 雪狼一族一旦認主后,從不會違背主人命令。 它緩緩朝座下走去,完全站起的身軀,足有半個成人男子高,看上去像一柄最鋒銳的血刃。當幽金色的獸瞳鎖定對手走來時,鋪蓋而來的壓迫感,足以讓一名高手心驚。 但它走至她身前,她看定它,眼里始終只有驚艷。 蘇小昭伸出手,望著眼前情緒郁躁,只肯轉(zhuǎn)過身,屈尊給她一個側(cè)臉的銀灰色雪狼,忐忑地將手掌放上他后背。 啊~~~就是這種觸感??! 蘇小昭瞬間全身汗毛都舒適地立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微瞇起:就是這種,她午夜夢回摸過許多次的觸感。 這種比她想象中更鮮活、更令人滿足的觸感。 如果不是有人在場,蘇小昭想她大概會發(fā)出十分yin?亂的滿足嘆聲,但此刻,她只能壓下唇角的翹起,壓下眼里發(fā)光似的喜歡,壓下一把撲過去將世子家寶貝狼的毛給擼到禿的沖動,克制地,瞇起眼感受內(nèi)心一萬匹鹿在亂撞。 是吧,她就說過,再次見面,一定會光明正大地摸,讓它心甘情愿地給她摸。 雖然還不是真正的心甘,但身甘也差不多了,畢竟rou體也很重要。 蘇小昭此刻感覺像是吸入過量貓薄荷的貓,飄飄正欲飛升……但還來不及慢慢品味這種莫大的滿足,眼前的雪狼已經(jīng)嫌棄地一閃身,從她狼爪下避開,留給她一個結(jié)實高冷的屁股,施施然走遠。 啊?。∷齽偛琶擞辛泓c五秒嗎? 有嗎?有嗎有嗎有嗎?! 蘇姑娘恍然回神,痛心疾首,她還沒將五指搓入它柔軟又堅硬的毛發(fā),她還沒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地搓一頓那銷魂的rou感身軀!怎么可以? 恨不得咬著小手絹,揮手喚回情狼的蘇怨婦,只能幽幽地盯著雪狼走回主人的身邊,閉上眼休息,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她。 “吹雪姑娘的意境可‘感悟’足夠了?”世子似笑非笑問。 “夠了?!?/br> 蘇小昭一臉看不出深淺的平靜。 夠了,忌妒已經(jīng)使她面目全非了。 現(xiàn)在的她,連鼻孔噴出的氣都帶著絕美的悲壯感! 晉斐白好整以暇地往后倚著,唇邊泛起一抹興味笑意,但他眼底卻是無趣的。 在他看來,這個歌姬雖盛名在外,不外乎都是以奇取勝。但是,她的琴音沒有情感?;蛟S說是有,甚至連情緒細末處都拿捏自如,但是……這與其說是人的情感,不如說,只是一種在模仿這種情感的行為? 晉斐白挑了一下眉,這樣的猜測來得連他自己都覺怪異,畢竟連三歲稚兒哼的不成調(diào)的曲,都不至于完全沒有一絲人味。 而她的琴音,抽絲剝繭后便是空無。 那邊,蘇小昭垂眼挽手,五指極富技巧性地快速輪彈琴弦—— 聽,就是這種索味的琴音。 就像這京城最高處的巍巍宮殿,富麗堂皇,燈火通明,也掩蓋不了內(nèi)里的冰冷寡然。 晉斐白微彎唇,果不其然地淡淡笑著。 可惜了,起手便無情乏味,再怎樣絕世的曲也是枉然。這樣的心思蔓延開來,晉斐白忽然就不想在這女子身上再費心力,畢竟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處理,他何須拿捏一個摸不準的棋子?棄了便是。 “停罷。”他唇邊仍是那抹惑笑,出聲叫停座下女子的琴聲。 琴聲連片刻的停頓也無。 在男子轉(zhuǎn)冷的注視下,蘇小昭依然垂目認真彈著…… 對不起,她不是彈給他聽的。 她掀起眼,目光淺淺掠過上方,那伏下的,正隨著呼吸輕淺起伏的銀灰色身影,那樣的光澤,一如冰雪初覆蓋上原野…… 她收回視線,手下的動作疾而不急,隨著前奏規(guī)律重復的旋律,力道逐漸加重。 晉斐白聽得微皺起了眉。 如果說,她之前的琴聲還帶有偽裝的情感,縱然不真實,仍勉強算是世人耳中的上等琴聲,那么現(xiàn)在,就是連偽裝的華衣也除下,袒露出內(nèi)里的干竭。 簡直是,難以入耳。 身邊的銀狻卻突然睜開了眼。 晉斐白偏頭,看見它半抬起頭,幽邃的郁金色狼眼微瞇,定定望著彈琴的少女,竟是一種少有的專注? 越來越疾亂的琴聲,毫無章法,像帶雪的風滾進原野——是狂風、急雪、冰面破裂,是狼群奔跑急促的呼吸,是在夜色血泊中廝殺的嗥聲,是遼渺的原野上,起起落落的生命更替的節(jié)奏。 這是不屬于人類聽覺審美范疇的旋律。 摒棄了音符和諧的組合,仿佛億萬年以來大自然的冷酷與無序,剔除去人類強加的情感。只剩下自生自滅,物競天擇。 這是一種,只有曾在冰冷原野上生存過、廝殺過的原始意識,才能于琴聲中·共鳴的,靈魂的縱深感。 晉斐白抬起手,打斷正要出聲的幕僚。審視的目光,在彈琵琶的蘇小昭和銀狻之間游移。 最后一個重彈的尾音落下,狼眼微闔,似乎被同類呼喚時,野性的幽光倏然亮過—— 狼身一躍而下,蘇小昭一激動,伸出手。 “啪呲!” 銀狻將送上門來的纖纖色手一把含住,咬破了彈性的肌膚,液體涌出…… 不是同類血液的味道。 幽冷的狼眼一黯,吐出嘴里的手,看著少女驚慌失色抽回手。 “銀狻,你在做什么?”晉斐白皺眉,還是第一次見到,銀狻沒有聽吩咐擅自行動。 接下來,在晉斐白驚異的視線,和蘇小昭退后一步的動作里,銀狻忽然直身湊過頭,將涎液從張開的嘴筒滴至她手背上的傷口,才轉(zhuǎn)身走開。 銀狻從不會給咬傷的獵物治療。 她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讓敵視她的銀狻,對她一下子變得獨特起來? 堂內(nèi)熟知銀狻習性的一干人紛紛對視,晉斐白微瞇起眸光,看定一臉受傷和嫌棄狼口水的少女:這個歌姬,看來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簡單。 ※ ※ “哇嗚……” 她被渣狼騙身又騙心了?。?/br> “大影兒嗝!你看,你看!”蘇姑娘長長伸著手,伏在桌上打哭嗝:“它、它咬我!咬完還不算嗝,它還朝我吐口水,我有、嗝,我有什么不好的?” 影一還沒說話,門被打開,走進來的正是某人口中惡貫滿盈的“負心狼”。 “嗝……你來干什么,我不要看見你了嗝。”蘇小昭哭著扭過頭,“讓它走開!” 之前和晉斐白談條件,要讓它來監(jiān)視你的人,不正是小姐嗎?影一抬起眼,當然,他并不會說出來。 銀狻不理她,四周掃了一眼,便跳上靠門的軟塌上假寐。 蘇姑娘氣得更傷心了,決定遷怒,一手掌惡狠狠拍上影一肩窩:“嗚,都怪你嗝!” “請小姐責罰?!?/br> 這種力道連讓影一避開都覺多余,他垂眼看著,見她沒打痛自己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才收回視線。讓小姐在眼前被傷了,是他保護不力。 “那還不打水,我要洗手。”蘇姑娘捶桌道。 “小姐,雪狼的唾液,是治愈皮rou傷絕佳的藥?!彼忉屨f。 “嗝。”蘇小昭哭嗝止住,抬起頭問,“你是說,它吐我口水不是羞辱我,是在給我治傷嗎?” 誒,手好像是不怎么痛了。 軟塌上銀灰色的狼轉(zhuǎn)過頭,一瞥而過,目光像是在譏嘲她不識貨。 得到影一肯定的點頭后,蘇小昭眼里一下子散發(fā)出枯木逢春的光——嘿,她就說嘛,銀狻怎么會對她那么無情! 眼見蘇小昭的心思又要活絡起來,影一打了個手勢,阻止了她,似在示意什么。 “……”她又不是小影兒,和他沒默契的。 影一只好望了眼她床尾的拱起。 蘇小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恍然大悟:她的夜行服!差點兒忘了兩人今晚的潛出計劃,她還要跟大影兒去煙花巷,蹲守昨天那個幕僚。那么問題來了—— 一,美狼當前,上或不上。 二,花花世界,去或不去。 蘇小昭眼里猶豫了三秒,轉(zhuǎn)而變?yōu)閳远ǎ核齼蓚€都要! 當機立斷的蘇小昭轉(zhuǎn)身,一個猛虎撲狼,沖軟塌上夢寐以求的身影撲去:“小sao貨,我來了!” 郁金色的狼眼霎時睜開,狼爪勾起。 半空中的身影一往無前,即將落下。 影一搖了搖頭,身影后發(fā)而先至,千鈞一發(fā)間,將雪狼攻擊的利爪打偏…… “借過!”一堆白色粉末從半空中撒下。 影一立即收招,后退。 緊繃起身線,蓄力將躍起的雪狼頓時一軟,和正好落在它背上的少女一起倒在軟塌上。 “唔……”緊捏住鼻子的蘇小昭,用力將臉往柔軟的皮毛上一蹭,然后心滿意足地從狼身上滑落。 “哈,果然不愧是大影兒的藥?!碧K小昭用力搖頭,抖落頭發(fā)上的粉末后說。 “……”他也沒想到她用得如此直接。 “小姐,這樣一來,恐怕它會警惕防備于你,日后再難尋機離開,而且明天……” 蘇小昭一擺手說:“你都說了是明天,那就等明天再說,做人最重要的不是開心嗎?” 于是影一沉默了。 “趕緊走?!碧K小昭興奮地摩拳擦掌,她接過影一的面具,一邊戴上,一邊將聲線壓沉,面容也露出幾分猥瑣:“在這世子府里我可憋夠了,嘿嘿,一想到要去煙花巷,我蘇建鋼就跟蹲了十年牢獄剛被放出來一樣,褲襠倍兒硬?!?/br> “小姐……”影一終于破功地黑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