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那人走出, 目光卻沒有如雍隋珠所想, 落在她的身上。 少年把玩著一只銀色飛鏢,走至窗邊,站定,忽然說:“今晚月色真美,對吧?” 雍隋珠微愣了愣。 “人世多悲苦, 可誰知會不會也是九重天之上的倒影呢?!?/br> 皓白的月光,鍍上窗邊少年側(cè)身,將他修短合度的身形, 在屋內(nèi)拉出長長的影子。 少年手上把玩的飛鏢,不時將月的光影, 折射至他僅露出的一雙眼眸上, 渲染出一半月色恬淡,一半兵刃清凌……與他之前惡言謔語相比, 令人覺出一種奇異的矛盾之美。 而那樣似有深意的話,也不像能從一個慣常作惡浪蕩之人口中說出。 “當然了,月色縱然美,還是姑娘更美上三分, 嘿嘿。”達成完美剪影的蘇小昭, 雙眼一瞇, 眼神轉(zhuǎn)為直白的風流。 幸好她夠靈性, 今晚喬裝打扮,也不忘記穿上特制增高鞋,看她隨便一站, 就是一派翩翩玉立佳公子。 蘇小昭從容朝雍隋珠走去:“我說,姑娘索性跟了我,浪跡天涯去,忘了那個讓你傷心的人吧?” “別過來!”雍隋珠驚得退后一步。 “呵,姑娘怕什么?!?/br> 雍隋珠悄悄握緊身后的右手,手里攥著的,是她剛才趁機拔下的發(fā)簪。 那人并未停住腳步,繼續(xù)向她走來。 發(fā)簪上的花飾硌得掌心作痛,雍隋珠忍下慌亂,如果對方真要對她行孟浪之事,她也只能殊死一搏,用這發(fā)簪,刺落在他和她之間的一個。 雍隋珠心下后悔不已,如果今晚不是無意聽到父親發(fā)怒,說幾次三番向崔家家主探話,有意將她許配給崔家大公子,卻屢屢被不著痕跡推拒掉,她也不會一時悲從心起,瞞著下人跑出府外,更不會遭遇這個登徒子。 她傷心父親將她作為拉攏崔家的棋子,不顧及她女兒家的矜持,多次向崔家探話,往后崔家該如何看輕了她。 但她更傷心的是,以那人在崔家的地位,但凡、但凡他是有一分心思待她,又怎會任由崔家家主做主呢? 思及此,雍隋珠心下更是悲極,但眼下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雍家因她蒙羞。 決絕心思乍起時,眼前的人卻忽地停下腳步。 “唉,姑娘莫傷了自己。我蘇留香雖愛采花,卻從不行折花之事,若是姑娘不愿,我也不會強迫姑娘的?!?/br> 雍隋珠聞言一愣,握著發(fā)簪的力道沒有松懈半分,依然緊盯著眼前人。 對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自然不會輕信他的話,只是心下暗忖他的用意。 似是看出她的不信,面前人嗤嗤笑了起來。見雍隋珠越發(fā)緊張,少年摸了摸鼻子,收了笑,流轉(zhuǎn)的眼光風流卻不下流:“美人別這么看我。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我也曾為情所傷,深知其中苦楚。” “唉,佛家有言,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同是深受情傷之人,我只會憐惜姑娘,又怎會有意傷害呢?” 或許是他的談吐不是她想象中登徒子的粗俗,又或者是他風流語氣里沉斂著的落寞,實在不似作偽,雍隋珠緊糾起的心放下了些,然后,竟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心思。 可是,一個不算目不識丁,又滿懷深情的男子,又怎會淪落為一個卑鄙齷齪的采花大盜呢? “唉……”面前人又落寞地低嘆了一聲。 “我今晚還有要事,三日后,若是姑娘想聽我的故事,不妨在窗臺上擺一壺酒。我蘇留香聞到好酒,便會前來?!?/br> 雍隋珠神色不明:“你就不怕,我?guī)藖碜侥昧四???/br> “哈,像我這種人,能夠死在美人手下,尤其是姑娘這等絕世之姿的美人,也不枉一遭風流了?!鄙倌昊謴土藳]正經(jīng)的笑,轉(zhuǎn)身走向窗臺處,“何況,我當姑娘是朋友了。” 蘇小昭走到窗邊,背影一僵:該死,大影兒怎么還沒回來? 這個時候擱完話,來一個飛身離去,那得多神秘多瀟灑??! 糟糕,要怎樣強續(xù)下去,快想想…… “哦,對了?!碧K小昭在窗邊轉(zhuǎn)過身,黑色方巾遮住了嘴角僵硬的笑意,“忘了送姑娘一樣東西?!?/br> 雍隋珠有些茫然地看來。 蘇小昭眼睛一瞥,隨手取過書架上的一本書,撕下扉頁。 在雍隋珠詫異的目光里,她一邊不疾不徐地將紙折起,一邊柔聲道,“有一句話,叫'好花須買,皓月須賒'。你是一個好姑娘,不該被不懂得珍惜的人輕視了你,也不該輕視了自己。你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和最溫柔的對待?!?/br> 明明是一個遭人鄙棄的采花大盜,為什么他的聲音會有那樣平和的溫暖,為什么他的眼睛會有那樣溫柔的憐惜? “今夜倉促,只能以一朵紙花贈美人,愿還能再會?!?/br> 折成的紙花被擱下,蘇小昭利落轉(zhuǎn)身,以絕世高手之姿,從窗臺上躍出—— 差點兒沒一腳踹到剛趕過來負責接人的影一臉上。 等雍隋珠快步走至窗臺,向外望去時,那人已是了無蹤影,只有一輪皎潔明月,照落窗上一朵精致的紙花。 …… 某小巷深處,蘇姑娘蹲在墻角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碎碎念:“哇嗚,都怪你,都怪你。” 哪怕知道影一會接住她,可作為恐高癥人群,蘇小昭一想到上面那么高的地方,那么大的風,再靠譜的人rou安全椅,也無法抹去她的心理陰影! “……”影一無奈蹙眉。 雖然對她為了一時興起的表演,把自己嚇成這樣很無奈,但影一見她蹲在那兒,可憐巴巴哭訴的樣子,就像是一只流落街頭、遭到惡霸欺負的臟兮兮的貓,眉頭也不由微緊。 他伸了伸手,似乎是想安慰少女,但想到這舉動逾越主仆,便收回,說:“請小姐責罰。是我考慮不周,不該把小姐一個人留下。” 如果她碰到的是其他人,出了什么事,那他即便是以死謝罪,也不足彌補萬一。 見他較真,蘇小昭反而沒勁了,自己抽泣了幾下便止住。 “好了,說正事。那個幕僚你抓到了?”蘇小昭用袖擦了一把眼淚鼻涕,抬頭問。 影一點頭。 “那個叫素琴的呢?”想起那個長相和自己相近的女子,蘇小昭皺了皺眉問。 “她被我先打暈了,并不知情。”影一解釋道,“我將孫榆帶到一處民宅,那里是影衛(wèi)部暗線用的,我略施手段逼問了北番的事,但他不肯透露任何信息……想到小姐在外面,屬下不敢多耽擱,便先離開了。” “不肯說嗎?”蘇小昭摸了摸下巴,影一的略施手段,肯定不是什么讓人好受的法子,看來那孫榆雖然人品不好,卻意外地硬氣嘛。 “他還被綁在那個地方吧?”蘇小昭問。 “是?!?/br> “先帶我去看看?!?/br> ※※ 那處民宅離得并不遠,兩人很快就趕到了。 到了門前時,影一伸手,阻了欲入內(nèi)的蘇小昭,搖了搖頭,說:“我進去?!?/br> 這種事不該讓小姐看見。 “……好吧?!彼灿X得論起武力威脅,大影兒比她專業(yè)。 然而影一剛進去,隔著門,蘇小昭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粋€惡狠狠的男聲:“呸!你有種就一刀殺了我,今日死在這里,我孫榆也算是忠義烈士。來?。∫桥铝司退阄覍O榆孬種!” 然后里面半晌無聲。 大概是被堵上了嘴,以免之后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傳到她耳中。 蘇小昭坐在階梯上,雙手托腮,內(nèi)心掙扎了三秒鐘,而后站起,敲門—— “篤篤篤?!?/br> 不行,這種不人道的濫用酷刑是不對的,有違于蘇姑娘核心價值觀,她看不見就算了,但眼睜睜在面前發(fā)生,她不能坐視不理。 影一幾乎是出來了,關上門。 他眉心籠著不安,還是嚇到小姐了嗎? 見他又準備說請她責罰,蘇小昭一擺手,抵住胸膛將他推出好幾步遠,小聲說:“你站遠點,讓我來?!?/br> 不等影一說話,蘇小昭一把扯下面巾,開始脫身上的夜行衣。 她里面還穿了一套男裝,鼓鼓的。 既然喬裝打扮了,身量不夠,總要有一些外物來湊湊,比如她的靴子增高墊,比如她花里花哨的男裝。 “小姐……” “叫誰,我蘇建鋼你不認識啊?!贝致暣謿獾幕貞?/br> “……” 蘇小昭三五兩下脫完了外罩的夜行衣,才在影一不贊同的目光中,推開門,□□生風地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