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可惜槍走了火
第四章可惜槍走了火 貝尼推開盤子,從桌旁站了起來。 “好吧,孩子。我們來商量一下今天干的活吧?!?/br> 裘弟的心沉下去了。莫非是鋤地? “今天正是我們獵熊的好機會?!?/br> 太陽又在明晃晃地照耀了?!鞍盐业蔫F沙子彈袋和火藥筒拿來。還有裝火絨的牛角筒?!?/br> 裘弟立刻跳起來去拿它們。 “你看他的動作,”他媽說道?!翱此z地,你就會以為他是只蝸牛。一說打獵,他就快得象只水獺?!?/br> 她走到廚房食柜旁,從中拿出了僅剩的幾瓶果子凍中的一瓶。她把果子凍涂在剩下的那堆還熱乎的烙餅上面,然后把它們包在一塊布里,放進了貝尼的背包。她拿出剩下來的甜薯油酥餅,給自己留了一塊,然后把余下的餅放在一起,用破紙包起來放進背包。接著,她又朝她留下的那塊餅看了看,用一種迅速的動作,把它投入背包,和那些餅放在一起。 “這些作午飯是不夠的,”她說。“也許你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但在你看到我們回來之前,不要來找我們?!必惸嵴f?!盁o論如何,從來沒有人會在一天之內(nèi)餓死?!?/br> “聽聽裘弟說的話吧,”她說?!俺粤嗽顼堉笠恍r他就能餓死呢!” 貝尼將背包和火絨角甩到他的肩上。 “裘弟,拿這把豬刀去割一條上好的鱷尾rou來?!?/br> 烘干了喂狗的鱷尾rou也是掛在熏房里的。裘弟跑到那兒,推開了沉甸甸的木門。熏房里又暗又涼快,充滿了蓋有胡桃木灰的腌rou和熏rou的氣味。橫梁上,釘著方頭釘掛rou的地方,幾乎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三塊干縮的瘦瘦的咸豬肩rou和兩塊熏肋條內(nèi)。一只曬干了的鹿腿在熏鱷尾rou的旁邊晃蕩。老缺趾的確給了他們很大的損害。要不,母豬貝茨的肥胖后代,一定會在今秋掛滿這屋子了。裘弟隨手割了一塊鱷尾rou。內(nèi)雖干,卻很嫩。他用舌頭在上面舐了一下,那咸味還不錯。他走到院子里,和他爸爸會合在一起。 一看到那桿舊的前膛槍,裘利亞就高興地長吠起來。列潑從屋子下面竄了出來,和裘利亞會合。新來的雜種狗潘克,笨拙地搖著尾巴,什么也不懂。貝尼挨次拍了拍狗。 “這一天下來,你們就不會這么高興了,”貝尼告訴它們?!棒玫?,你這孩子。你最好穿上鞋子。那是些非常難走的地方。” 裘弟覺得,假如再拖延下去,他真要爆炸了。他沖進他的屋子,從床底下拉出他那雙笨重的厚底牛皮靴,一下子套到腳上,就飛跑著去追趕他爸爸,好像在他趕上爸爸之前,打獵就會結(jié)束似的。老裘利亞在前面緩緩地跑著,它那長長的鼻子在嗅著熊的足跡。 “足跡氣味還不太淡,爸。我想它不會走得太遠的,來得及抓住它的吧?” “它早已跑遠了。但是,讓它有時間從容地去睡覺,我們反而更容易捉住它。一頭熊如果知道后邊有人追它,就會比一個無法無天的搶東西的強盜逃得還要快?!?/br> 熊跡穿過黑橡林,引向南方。經(jīng)過前一天下午的雨,那巨大的rou塊臃腫的熊掌印痕,組成了一連串清晰的模型,穿過了沙地。 “它有著像喬洽亞州黑人腳板那么大的足掌呢。”貝尼說。 黑橡林突然終止了,就像一個播種的人播到這兒,口袋里沒有了種子一樣。這兒地勢比較低,長著的是高大的松樹。 “爸,你想老缺趾有多大?” “它很大。可是它現(xiàn)在的體重還沒有長足。這是因為它經(jīng)過長久的冬眠,胃已萎縮,而且是空的。但是看看這足跡,已足夠證明它多大了。你再看它腳掌的后半部陷得比較深,可以想見它走路時的姿態(tài)。鹿的足跡也是這樣的。一頭又肥又重的鹿或者熊,它們的足跡,往往也是這樣陷進去的。一頭輕捷的小母鹿或者一頭一歲的小鹿,它們是踮著足趾尖走路的,因此你只能看到它們蹄印的前半部分。啊,這熊可真大!” “當我們追上它時,你不會害怕吧,爸?” “事情弄僵時也怕的。但我總是替這些狗擔心,它們是給獵人替罪的,在打獵時它們總是得到最壞的結(jié)果。” 貝尼的眼睛在閃爍著。 “我想你不會害怕的吧,孩子?” “我不會,”他想了一會?!暗热粑沂荏@了,我要不要爬上樹去?” 貝尼咯咯地笑了起來。 “要的,孩子。即使你不害怕,樹上也是個看熱鬧的好地方呀?!?/br> 他們靜靜地走著。老裘利亞在滿有把握地前進。哈叭狗列潑心滿意足地跟在它后面。裘利亞嗅過的地方,它也去嗅嗅;裘利亞躊躇時,它也就停下來。當那些革觸著它柔軟的鼻孔時,它就打著噴嚏。這雜種狗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的亂竄。一次,它狂野地去追一只從它鼻子下面突然跳出來的兔子。裘弟在它后面打唿哨呼喚它。 “隨它去吧,孩子。”貝尼告訴他。“當它感到孤單時,它會趕回來的?!?/br> 老裘利亞回頭輕聲尖叫了上陣。 “這聰明的老家伙,已經(jīng)換了方向了?!必惸嵴f?!按蠹s它向鋸齒草沼澤地那邊去了。如果它是那樣走的話,我們也許可以溜上去,出其不意地襲擊它呢?!?/br> 這使裘弟略微懂得了一些他爸爸打獵的奧秘。福列斯特兄弟們,他想,一發(fā)現(xiàn)老缺趾的虐殺,一定會立刻去追它的。他們一定會大喊大鬧。他們的那群狗,受了主人的鼓勵,也會狂吠得使叢莽發(fā)出回音。但這樣干,只會使那頭jian滑的老熊對他們的追捕得到及時的警告。他爸爸的獵獲物,能抵上他們的十倍。這個身材矮小的人,打獵卻是遠近聞名的。 裘弟說:“你怎么能夠確切地猜出一只動物將要做的事呢?” “你必須想到,一頭野獸跑得比人快,而且比人強壯得多。人比熊強在哪兒呢?就是多一點心計罷了。人雖跑不過一頭熊,卻有心計,但如果他不能在心計上勝過它,那他就是個糟糕的獵人?!?/br> 松林變得稀疏了。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狹長的硬木林。那是個滿生著柳樹和扇棕櫚叢的地方。矮樹叢很濃密,鑲上了貓莓子花織成的花邊。接著,硬木林也消失了;西面與南面展開了一大片開闊地。初看時,像是草地。這就是鋸齒草。它們在水中長得齊膝蓋高。那粗糙的鋸齒形的葉子長得非常濃密,看起來就像一棵結(jié)實的樹木。老裘利亞潑刺刺地跳到水里。水面上的漣漪顯示了這是個大水洼。一陣風(fēng)過處,鋸齒草的滾滾波浪分了開來,約摸有一打以上的小水洼,清楚地顯露出來。貝尼緊張地注視著獵狗。裘弟覺得,那沒有樹的開闊的一片,比那濃蔭密布的樹林還要激動人心。說不定什么時候,那頭巨大的黑家伙會用兩只后腿支撐著身體,突然高高地直立起來。 裘弟低聲說:“我們要不要繞過去?” 貝尼搖搖頭,低聲回答: “風(fēng)向不好,我覺得它不會直接越過水洼向前去,不會的?!?/br> 獵狗濺著水,沿著一條鋸齒形的路線前進,那兒的堅實泥地的邊上鑲著鋸齒草。熊的氣味不時地在這兒或者那兒消失在水中。有一次,老裘利亞低下頭用舌頭舐著水,顯然不是為了口渴,而是追尋熊跡的氣味。它很有自信地跳入了一個水注的中央。列潑和潘克發(fā)覺它們的短腿在那污泥中陷得太深了,這使它們感到不舒服,因而退回到較高的地方抖動身子,急切地注視著裘利亞。潘克叫了幾聲,貝尼拍拍它,使它安靜下來。裘弟跟在他爸爸后面,小心翼翼地邁著腳步。一只蒼鷺冷不防地從他頭上低低掠過,使他吃了一驚。洼水突然使他覺得大腿發(fā)涼,他的褲子也是涼颼颼、粘乎乎的。那污泥好似在吮吸著他的靴子。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就覺得那水使他感到很舒服。走在那沁涼儒濕的泥漿里,在身后留下一個個泛著沙土的小漩渦,使他感到很得勁。 “它剛剛吃過火黎葉?!必惸徉卣f。 他指著平滑的箭形葉子。葉緣上呈現(xiàn)著參差不齊的齒痕。有的葉子是連葉柄一起咬掉的。 “這是它在春天的開胃滋補劑。一只在春天離窩的熊,首先就是做這件事。”貝尼挨近火藜,摸著一片葉邊正在變成棕色的藜葉,說; “我敢發(fā)誓,它昨夜一定也在這兒,這就是為什么它有胃口去咬可憐的老貝茨的緣故了?!?/br> 老裘利亞也停下來了?,F(xiàn)在,氣味不是從腳下來,而是散布在被臭味強烈的熊毛擦過的蘆葦叢和草叢上。它用它那長長的鼻子在一叢燈芯草上嗅了一陣,凝視著前面空曠的地方。接著,似乎對這個方向感到滿意了,就撒開輕快的步子朝正南方向濺水前進?,F(xiàn)在,貝尼開始放聲隨便說話了。 “它已經(jīng)吃飽了,老裘利亞說它正飛快地趕回窩去呢?!?/br> 他走上較高的地方,以便使那獵狗保持在視野之內(nèi)。他一面精神抖擻地走路,一邊滔滔不絕地談?wù)摗?/br> “我曾經(jīng)好幾次看到熊在月光下吃火藜葉子。它會噴鼻息,拖著腳走,也會濺水,還會打呼嚕。它會像人一樣的剝下火藜莖上的葉子,把它們?nèi)麧M它那難看的嘴巴。然后它會東嗅嗅,西嗅嗅,像犬科動物嚼草那樣地咀嚼起來。夜鳥在它頭上哀鳴,牛蛙象狗似地叫喚著,野雞發(fā)出‘斯內(nèi)克1,斯內(nèi)克。斯內(nèi)克’的叫聲?;疝既~上的水珠就象夜鷹的眼睛一樣在閃閃發(fā)光” ---- 1“斯內(nèi)克”在英語中意思是蛇。 聽貝尼描述這些情景,就象你親眼目睹一般。 “我真想看看一頭熊吃火茶葉子的樣子,爸?!?/br> “好的,你活到和我一樣大時,你就會看到了,還會看見一大堆更希罕更奇妙的東西呢。” “當它們吃東西的時候,爸,你開槍打它們嗎?” “孩子,我總是抑制住自己不開槍。當它們天真而又無辜地在那里進食時,我能多次地觀察到它們,就感到心滿意足了。在這種時候把它們打死,那會使我難受的,特別在它們求偶的時候。有時候要取得獸rou或者當我們巴克斯特家的人餓肚子了,我就不得不去做我不忍心做的事情。你長大了可不要象福列斯特兄弟們那樣,不是為了要內(nèi),而是為了取樂。這是像熊一樣壞的行徑。你聽到了我的話沒有?” “是的,爸?!?/br> 老裘利亞發(fā)出了一聲尖叫。熊的足跡轉(zhuǎn)了一個直角,向東了。 “我很擔心,”貝尼說?!澳窃鹿饦洹?/br> 紅月桂叢像是無法穿越的。這環(huán)境的突然變換,使獵物有了個很好的隱蔽所。老缺趾在大模大樣地進食的時候從來不曾遠離可以躲避的地方。紅月桂的幼樹象柵欄一般緊密地擠在一起。裘弟覺得奇怪,那老熊的巨大身軀怎么能在里面行動啊。但是,在這兒或者那兒,月桂幼樹變得稀稀落落或者還很稚嫩柔曲的地方,他可以看出一條普通的痕跡明顯的小徑來。別的動物也利用過它。無數(shù)的獸跡,不但縱橫交錯,而且重重疊疊。野貓跟著鹿,猞俐猻又跟在野貓后面。到處是小動物的足跡;浣熊啦、野兔啦、負鼠啦、鼬鼠啦,都曾提心吊膽地在它們那些捕食小動物的親族附近覓食。 貝尼說;“我想我最好裝上彈藥?!?/br> 他咯咯地招呼裘利亞等待他。老獵狗很懂事地趴下來休息,列潑和潘克也非常樂意地在它身邊趴了下來。裘弟的肩上掛著火藥筒。貝尼打開了它,向前膛槍的槍膛里倒進去適量的火藥。他又從他的鐵沙子彈袋里拉出一撮干燥的黑色西班牙苔蘚,塞進槍膛當填料,用通條舂結(jié)實。他再放進適量的澆鑄得很粗糙的鐵沙彈,再壓上更多的填料,最后,在上面放上一個火帽,又用通條輕輕地捅了一下。 “好了,裘利亞。追上它。” 早晨的追蹤是件愜意的事,說是打獵還不如說是一次愉快的遠足?,F(xiàn)在,陰暗濃密的紅月桂叢籠罩在他們的頭頂上,蒿雀從樹叢深處飛出來,它們的翅膀發(fā)出了告警的嗖嗖聲。腳下的泥土又軟又黑,在灌木叢中兩邊傳來了急走聲和沙沙聲。從偶爾分開的樹頂,會投下一道陽光到小徑上。但來來往往的野獸氣味并不能使獵狗感到混亂迷惑,因為熊的氣味在這濃蔭交織的夾道里濃烈地飄浮。哈叭狗的短毛豎起來了。老裘利亞迅速地奔跑著。貝尼和裘弟被迫跟著它彎腰奔跑。貝尼將老前膛槍換到右手,槍筒略微傾斜著,這樣,即使由于貝尼絆跤,槍走了火,它也不至于打中跑在前面的幾只狗。一條樹枝在后面啪的斷了,裘弟嚇得趕快拉住他爸爸的襯衣。一只松鼠咬咬叫著逃了開去。 叢莽漸漸稀疏了。地勢也低洼下去,變成了一片沼澤。日光象補釘似地一塊塊透過來,每一塊約摸有籃子那么大。這兒長著的巨大羊齒,比他們的頭還高。其中一叢在老熊經(jīng)過時已被壓倒。它們芳香的氣味濃烈地散布在溫暖的空氣中。一條嬌嫩的卷須彈了起來,回到它原來的位置。貝尼向它指了一下。裘弟懂得,老缺趾在幾分鐘前剛從這兒過去。老裘利亞簡直發(fā)了狂。這足跡代表著食物和飲料。它的鼻子在潮濕的沼澤地上面掠了過去。一只灌木樫鳥在前面飛了起來警告著獵物,發(fā)出了“潑立克——厄潑——哇——啊——?。 钡穆曇?。 沼澤地的水,降下去,成了一條不比柵欄板闊多少的溪流。那疙疙瘩瘩的足印早已跨越了它。一條噬魚蛇昂起它奇異的頭,然后像一條光滑的褐色螺旋線一樣順水疾游下去。小溪對岸生長著扇棕櫚。那巨大的足跡繼續(xù)越過沼澤地前去。裘弟看到他爸爸襯衫的后背已經(jīng)濕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袖,衣袖也浸透了汗水。忽然,傳來了老裘利亞發(fā)出的逼住獵物的狂吠聲,貝尼跑了起來。 “那小溪!”他喊道?!八攵上幼邊龋 ?/br> 沼澤中充滿了喧鬧聲。小樹紛紛倒下。那巨熊象一股烏黑的颶風(fēng),摧垮一切障礙物前進。狗吠叫著緊緊逼住了它。裘弟的心臟急劇地怦怦跳動,使他耳中發(fā)生了轟鳴。一根露出地面的竹鞭絆了裘弟一跤,他跌倒在地,馬上又跳了起來。貝尼的短腿,在他前面象輪槳一般地急速攪動。不是那幾只狗把老缺趾逼到絕境,它早就度過裘尼泊溪了。 溪岸邊展開了一片空地。裘弟只見一個巨大的不成樣子的黑東西直沖過去。貝尼停了下來,舉起了他的槍。正在這時,老裘利亞象一支短小的棕色投槍,猛地撲上了老缺趾那黑毛蓬松的頭。老裘利亞已經(jīng)追上了它的敵人。它撲上去,退下來,一退下來,又立即撲了上去。列潑也在裘利亞旁邊撲了上去。老缺趾團團亂轉(zhuǎn),向列撥亂抓。裘利亞又閃電似地撲向它的腰脅。貝尼只好收起槍。為了狗的緣故,他不能開槍。 老缺趾突然狡猾地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它停了下來,好像是迷惑了,動作緩慢,遲疑不決,前后逡巡著。它發(fā)出了像小孩啼哭那樣的叫聲。狗后退了片刻。這是開槍的好機會。貝尼急忙舉槍到肩上,瞄準熊的左頰,扣動了扳機。槍“撲”地一聲瞎了火。他重新拉起火錘,再次扣動扳機。汗珠從他的前額滲了出來??墒腔疱N仍然無效地咔嗒響了一聲。忽然,起了一陣黑色的風(fēng)暴。那老熊突然用難以置信的速度,怒吼著向狗撲去。白厲厲的撩牙,彎曲的利爪,像一道道閃電似的向狗飛去。它咆哮著,旋轉(zhuǎn)著,咬牙切齒,到處亂咬。但狗也像它一樣迅猛。裘利亞從熊的后方發(fā)動了猛烈的進攻,當老缺趾轉(zhuǎn)過身來抓它時,列潑又跳上去咬它毛毿毿的咽喉。 裘弟一下子驚呆了。他看見他爸爸重新扳起火錘,舐著嘴唇,半蹲著用手指去摸扳機。老裘利亞死纏著熊的右脅。但熊旋轉(zhuǎn)著不去咬它,卻去咬左面的哈叭狗。它從側(cè)面咬住了列潑,把它四足朝天地拋進了矮樹叢。貝尼再一次扣動了扳機。發(fā)出一陣咝咝的聲音,繼之以轟然的爆發(fā)。貝尼仰面跌倒在地——槍從后面走了火。 列潑跑了回來,又去咬熊的咽喉。裘利亞從后面去纏擾它。熊又陷入了困境,它站住了,搖擺著。裘弟跑向他爸爸。貝尼已經(jīng)站了起來,右頰被火藥熏得烏黑。這時,只見老缺趾掙脫了列潑,旋風(fēng)似地撲向裘利亞,用它彎曲的利爪攫住了狗的前胸。老裘利亞尖聲痛叫著。列潑竄上了老熊的脊背,緊咬著熊皮不放。 裘弟驚叫道:“它要咬死裘利亞了!” 貝尼拼命地跑到喧鬧的斗爭漩渦中去,舉起槍筒向熊的肋骨亂戳亂捅。裘利亞即使在劇烈的痛苦中,也還是咬住了它上面的黑色咽喉。老缺趾咆哮了,突然轉(zhuǎn)過身子,跳下溪岸,向深水中泅去。兩只狗緊緊地咬住了不放。老缺趾發(fā)狂地泅著水。只有裘利亞的頭露在熊嘴下的水面上。列潑虛張聲勢地騎著那闊背。老缺趾泅到對岸,匆忙地爬了上去。裘利亞松了嘴,軟弱地跌倒在地上。于是,老熊向那稠密的矮樹叢竄過去。列潑起先還在熊背上滯留了一會兒,但接著覺得迷惑了,就跳了下來,遲疑地回到了溪邊。它嗅嗅裘利亞,蹲著坐下來,隔著溪水哀叫。對岸遠遠的矮樹叢中傳來了一陣碎裂聲,然后一切都沉寂了。 貝尼喊道:“列潑,上這兒來!裘利亞,上這兒來!” 列潑搖著它的短尾巴動也不動。貝尼把狩獵的號角舉到唇邊,吹出了撫慰的音調(diào)。裘弟看見裘利亞抬起了頭,隨即又垂了下去。 貝尼說:“我得去把它帶回來。” 他脫下鞋子,溜下溪岸,入了水,然后奮力向外泅去。離岸才幾碼遠;急流就攫住了他,把他象一段木頭似地順流猛沖下去。他掙扎著逆水泅了一段路。裘弟見他在下游很遠的地方搖搖欲倒地在溪岸邊站住了腳,用手拭去他眼睛上的水,轉(zhuǎn)身爬上岸坡,一直走到狗那兒。他彎下身子察看著獵狗,然后用一只臂膀?qū)⑺鼟读似饋?。這一次,他向上游走了一程,然后下了水。當他劃動著他那一只自由的臂膀時,激流將他托了起來;當它把他放下時,他幾乎剛好到了裘弟跟前。列潑劃著水跟在主人后面,接著也上了岸,抖了一陣身子。貝尼將老獵狗輕柔地放到地上。 “它的傷勢很重?!彼f。 他脫下襯衫,將狗捆扎在里面,把兩只袖子結(jié)在一起,做成吊帶,吊到背上。 “這就解決了,”他說?!拔业锰嫖易约喝ジ阋恢聵?。” 他臉上被火藥燒傷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水泡。 “出了什么毛病,爸!” “那上面幾乎每一樣零件都不行了。火錘在槍筒上松了。那我是知道的。我曾經(jīng)扳過兩三次都沒有什么毛病。但是它從后面走了火,那是由于主彈簧松弛了的緣故。好了,我們走吧。你背著那支炸壞的老前膛?!?/br> 他們這個行列開始穿過沼澤地回家。貝尼先折向北,又向西走去。 “這下子,我不獵到這只熊決不罷休?!彼f?!爸灰o我一支新槍——和時間?!蓖蝗?,裘弟不忍看他前面那軟綿綿的包裹了。那兒的血正順著他爸爸瘦瘦的光脊梁流下來。 “我想上前面去,爸?!?/br> 貝尼轉(zhuǎn)過身來看他一眼。 “不要因為我背上的東西而萎靡不振?!?/br> “我可以給你開路?!?/br> “好吧,往前去吧。裘弟——接住背包。拿些面包。吃些東西,孩子。你會感到好過些的?!?/br> 裘弟在背包里瞎摸了一陣,拉出了一包烙餅。懸鉤子果子凍吃在嘴里又酸又涼。他為自己居然吃得這樣津津有味而感到慚愧。他匆匆地吞下幾個餅,又拿了幾個給他爸爸。 “食物就是最大的安慰。”貝尼說。 矮樹叢中發(fā)出一陣哀吠。一只小小的畏縮的家伙出來跟上了他們。那是雜種狗潘克。裘弟憤怒地踢它。 “不要再難為它了,”貝尼說。“我一直在懷疑它。有的狗是獵熊狗,有的狗根本就不是。”那只雜種狗加入了行列的末尾。裘弟努力去開路。但是許多比他身體還粗的倒樹橫陳地面,休想把它們挪動分毫。比他爸爸的肌rou還要堅韌的牛莓子藤蔓,像羅網(wǎng)似地絆住了他。他只能繞過它們前進,或者從下面爬過去。貝尼掮著重負,不能不停下來換換肩。沼澤地里又悶又濕。列潑在喘息。烙餅在裘弟的肚子里使他感到很舒服。他又伸手到背包中去摸甜薯餅。他的爸爸不想吃自己的一份,于是裘弟和列潑對分了。至于那小雜種狗,他想,應(yīng)該是沒有份兒的。 最后,他們總算離開沼澤地,進入一片開闊爽朗的松林,使他們感到一陣輕松。即使那接踵而來的一、二哩長的叢莽,對他們來說,似乎也顯得敞亮而容易通過了。穿行在低矮的橡樹叢莽、扇棕櫚叢莽、鵝莓子叢和蕎麥草叢之間,與通過沼澤相比,就顯得不那么艱難了。當巴克斯特島地上那高大的松樹在望時,已到傍晚時分。他們魚貫地從東方走完沙路。進入了墾地。列潑和潘克奔向那挖空了給小雞飲水的柏木水槽。在那狹小的陽臺上,巴克斯特mama正坐在搖椅里晃動,膝蓋上放著一大堆等待補綴的衣物。 “沒有打到熊,反而死了狗,呃?”她叫道。 “還沒有死。快給我水、破布、粗針和線?!?/br> 她迅速地站起來幫助他。裘弟常常感到驚異,她肥大的身軀與雙手,在遇到困難時,怎么能具有這么大的潛力。貝尼把老裘利亞在陽臺的地板上放下來。它嗚嗚哀叫著。裘弟彎下身去撫摸它的頭,而它卻對他呲了呲牙。他不快地去找他mama。她正在把一條舊圍裙撕成布條。 “你可以拿水去?!彼嬖V他。于是他急忙去取水壺。 貝尼挾著一捆粗麻布回到陽臺上,替獵狗鋪窩。巴克斯特mama拿來了外科手術(shù)器械。貝尼從狗身上解下浸透鮮血的襯衫,又去洗滌那深長的創(chuàng)口。老裘利亞毫不抗拒,它早已嘗到過利爪的滋味了。貝尼縫好兩處最深的創(chuàng)口,又將松脂粉抹到所有的創(chuàng)口中去。裘利亞哀號了一聲,然后默默地聽任他擺布。貝尼說,一根肋骨斷了。他對此是毫無辦法的,但只要獵狗活著,肋骨自會愈合的。裘利亞失血過多,呼吸急促。貝尼把獵狗、狗窩等一切都集攏起來。 巴克斯特mama問道:“現(xiàn)在你把它抱到哪兒去?” “抱到臥房里去。今晚我得親自看護它?!?/br> “不要放到我的臥房里,埃士拉巴克斯特。我愿意替它做應(yīng)做的事情,但我不愿意你在床上整夜進進出出,驚醒我。昨晚我足有半宿沒有睡好吶?!?/br> “那么,我和裘弟一起睡,把裘利亞的窩放到那邊去?!彼f。“今晚我不能讓它單獨在棚子里過夜。給我拿涼水來,裘弟?!?/br> 他把它帶進裘弟的房間,放到角落里的一堆粗麻布上。它不愿飲水,也許不能飲。他就扳開它的嘴,將水灌下它干渴的喉嚨。 “現(xiàn)在讓它休息吧。我們?nèi)ジ晌覀兊碾s活吧?!?/br> 這個黃昏,墾地給人以一種特別安寧的感覺。裘弟從干草堆里收集了雞蛋;給屈列克賽擠了奶,然后將小牛帶給它;又替他mama劈好木柴。貝尼照常到大凹xue去挑水,瘦削的肩頭掮著一根牛軛樣的木扁擔,兩頭掛著木桶。巴克斯特mama烹煮著菜卷和干扁豆作晚餐。她又節(jié)約地煎了一小條新鮮豬rou。 “今晚如果有一塊熊rou,那該多好啊?!彼龂@息著說。 裘弟餓了,但是貝尼卻沒有什么胃口。他曾兩次離開桌子去喂裘利亞,但它都拒絕了。巴克斯特mama費力地站起來收拾桌子,又洗盤碟。她沒有問打獵的細節(jié)。裘弟卻很想談它,以炫耀他對足跡的研究和那場戰(zhàn)斗,以及他所經(jīng)受的恐懼。貝尼悶聲不響。沒有人理會那孩子。因此,他只得聚精會神地去吃他那盤扁豆。 夕陽的余暉又紅又明亮,在巴克斯特家的廚房里投下了又長又黑的陰影。 貝尼說:“我太累了,我得上床睡覺去。” 裘弟的腳很痛,而且被牛皮靴擠起了水泡。 “我也得睡了?!彼f。 “我還得做會兒事,”巴克斯特mama說。“今天除了煩惱和擔驚受怕之外,我沒有做多少事,把臘腸搞糟了。” 貝尼和裘弟走到他們房內(nèi),在狹窄的床邊脫掉衣服。 “要是你現(xiàn)在像你媽一樣胖大,”貝尼說?!俺且粋€人跌到地板上去,否則我們兩個就休想睡在一張床上。” 這張床對這兩個瘦骨磷磷的人來說,睡下后還綽綽有余。西方的紅色夕暉已經(jīng)消退,屋子里一片昏暗。那獵犬已睡著了,還不時地在睡夢中嗚咽。滿月升起來了。足足有一個小時,使這個房間灑滿了銀色的清輝。裘弟的腳在火辣辣地發(fā)痛。他的膝蓋似乎在抽搐。 貝尼說:“你醒著嗎,孩子?” “我好像仍舊是不停地在走?!?/br> “我們的確走了不少路。你對獵熊感到怎樣,孩子?” “很好——”他撫摩著他的膝蓋。“我很喜歡想到它?!?/br> “我知道。” “我喜歡研究那足跡和追蹤,我喜歡看到那倒下的幼樹和沼澤地上的羊齒。” “我知道。” “我也喜歡老裘利亞不時地把獵物逼得走投無路” “可是那斗爭是可怕的,不是嗎,孩子?” “它是非??膳隆!?/br> “看到狗流血之類的事,的確非常難受。孩子,你還從來不曾看到一只熊被殺死哩。雖然熊壞得很,但當你看到它倒下來,好幾只狗撲上去撕裂它的咽喉,它像人一樣地發(fā)出哀號,死在你面前時,多少也會使人可憐它的?!?/br> 父子倆沉默地躺著。 “如果那些野獸不來擾亂我們,那就好了。”貝尼說。 “那些偷吃我們的東西,使我們受到禍害的野獸,但愿我們能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都殺掉?!濒玫苷f。 “對一只野獸來說,這不叫作偷。像我們一樣,動物也要過活,而且也想使它的生活過得最好。殺死別的東西來吃,是豹、狼和熊的天性。對區(qū)域間的界線和人類的圍柵,它們是不管的。野獸怎么知道這塊地方是我的,而且已經(jīng)付過了錢?熊怎么知道我指望這些豬作我的給養(yǎng)呢?它只知道一件事:它很饑餓。” 裘弟躺在那兒注視著月光。他覺得巴克斯特島地好像是一座被饑餓的野獸所包圍的堡壘。在那月光下面,有多少對紅的、綠的和黃的眼睛在閃爍發(fā)光啊。那些饑餓的野獸會闖入墾地作迅速的劫掠,殘殺和吃掉家畜,然后再鬼鬼祟祟地溜走。猞猁猻和負鼠會襲擊雞棚,狼與黑豹會在天亮前咬死小牛,老缺趾也許還會再來謀害和吃掉別的家畜。 “動物干的只是和我去打獵給家里人吃rou一樣的事情。”貝尼說?!暗揭矮F生活、睡覺和養(yǎng)育小野獸的地方去殺死它,這是一條嚴酷的規(guī)律,但這的確是規(guī)律:‘殺戮或者挨餓?!?/br> 但是墾地還是安全的。野獸雖然來過,可是它們又離開了。裘弟不知怎地忽然戰(zhàn)栗起來。 “你冷嗎,孩子?” “我想是的?!?/br> 他仿佛看見老缺趾在團團亂轉(zhuǎn)亂撲,怒吼著。他也仿佛看見老裘利亞跳上去,又被熊抓住壓下來,可是它緊緊咬住老熊不放,最后它掉下來,骨碎皮裂,鮮血直流。但是墾地里還是安全的。 “靠近我,孩子。我來偎暖你?!?/br> 他稍稍往他爸爸瘦骨嶙嶙的身邊靠了靠。貝尼伸出一只臂膀抱住了他,于是他緊緊靠住了他爸爸的大腿。他爸爸是安全的核心。他爸爸能泅過湍急的溪流,帶回他那受傷的獵狗。墾地是安全的,因為他爸爸在為墾地,也為他自已在戰(zhàn)斗。一陣舒適溫暖的感覺征服了他,他睡著了。他只被驚醒過一次。貝尼在月光下蹲在角落里,照料那獵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