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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一歲的小鹿在線閱讀 - 第十七章愿你賜給他幾只紅鳥

第十七章愿你賜給他幾只紅鳥

    第十七章愿你賜給他幾只紅鳥

    這簡直不是一塊甜薯地,而是無邊無際的大海。裘弟回頭看看他已經(jīng)鋤完的那一條條甜薯壟,已是相當(dāng)可觀了。可是沒有鋤過的甜薯壟似乎一直伸展到天地盡頭。七月的酷熱煮沸了大地。沙土灼燒著他赤裸的雙腳。甜薯藤的葉子向上卷曲,好像不是太陽光,而是下面干燥的泥土在炙烤著它們。他把棕櫚帽往后一推,用袖子擦了擦臉??慈疹^,肯定快到十點鐘了。他爸爸說過,假如他在午前把甜薯鋤完,那么他下午就可以去探望草翅膀,給他的小鹿起名字。

    小鹿躺在圍柵內(nèi)接骨木樹叢的蔭影下。當(dāng)他開始工作時,它變成了一樣討厭的東西。它在甜薯壟之間來口疾馳,踐踏著薯藤,踢壞那壟臺。它一會兒又跑過來,站在前面擋住他,妨礙他鋤地,動也不動,想強迫他跟它去玩耍。最初幾個禮拜那種睜大眼睛的驚異神氣,已經(jīng)轉(zhuǎn)變?yōu)橐环N敏捷的領(lǐng)悟的神情。它已經(jīng)像裘利亞一樣的通曉人意了。就在裘弟幾乎已經(jīng)決定把它領(lǐng)回棚屋去禁閉起來時,它又自愿地找到那處樹蔭趴了下來。

    它臥著,用它的大眼睛斜視著他。它的腦袋以最舒適的方式扭過來靠在自己的肩上。它小小的白尾巴不時地?fù)u動。它那帶斑點的皮像細(xì)浪般抖動著在驅(qū)趕蒼蠅。如果它能這樣靜靜地臥著,他就能騰出更多的時間來鋤地了。他干活時喜歡有它在近旁。這會給他一種以前和鋤頭作伴時從來沒有過的安慰。他繼續(xù)抖擻精神,進攻那野草??吹阶约旱倪M展,頗使他洋洋自得。壟行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甩到后面。他吹起不成調(diào)子的口哨來。

    他給小鹿想了許多名字,一個個輪流叫它,但沒有一個使他滿意。所有他熟悉的狗的名字,也都被叫了出來:裘、格蘭勃、羅佛、勞布,依次往下,也都不合適。它走起路來這樣輕捷,貝尼曾說過,它像是躡著足在行走。照這意思,他應(yīng)該把它取名為吐溫克特歐士,簡稱吐溫克。但那使他想起了吐溫克薇賽蓓,于是這名字就毀了。就意義取名為“躡足”也不行,因為貝尼曾有過一只丑陋而又不馴良的哈叭狗也叫這個名字。但草翅膀不會使裘弟失望的,他有給他自己的寵物起名字的天才。他有浣熊“鬧鬧”、鼬鼠“急沖”、松鼠“尖叫”和跛足的紅鳥“教士”因為它棲息時總是“教士、教士、教士”地直叫。草翅膀說它這樣唱著,別的紅鳥就會從森林里飛出來和它婚配。但裘弟卻聽到別的紅鳥唱的也是這樣的歌詞。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很好的名字。

    自從勃克回家后,他在這兩個禮拜中已做了許許多多事情。貝尼的氣力雖然日趨恢復(fù),但時常會頭暈,心也會怦怦直跳。貝尼確信這是余毒未清,而巴克斯特mama卻認(rèn)為他在發(fā)燒,給他服用檸檬葉煎的茶。寒戰(zhàn)消失后,讓他起來到處走走是很有益的。但裘弟卻努力想讓他多多保養(yǎng)。一想到那小鹿的好處,能替他解除時常襲擊他的孤寂無聊的痛苦,他對他mama的寬宏大量不禁充滿了感激。除了需要大量的牛奶之外,那是毫無問題的??墒撬鼰o疑已經(jīng)開始妨礙她了。有一天它闖進屋里,發(fā)現(xiàn)一盤攪拌好正準(zhǔn)備去烤的玉米面包糊,就吃光了它。從那時候起,它就吃綠葉、玉米粉和水調(diào)成的糊、碎餅干,幾乎什么都吃。在巴克斯特家的人進餐時,就不得不把它關(guān)在棚屋里。因為它常用頭撞他們,呦呦叫著,把盤子從他們手中撞翻。當(dāng)貝尼和裘弟笑它時,它就通曉人意地抬起頭來。幾只狗起初還要逼逐它,現(xiàn)在也容忍它了。巴克斯特mama雖然也容忍它,但對它從來不感興趣。裘弟曾向她指出小鹿迷人的地方。

    “它的眼睛好看嗎,媽?”

    “它們老遠(yuǎn)就能看見一盤玉米面包?!?/br>
    “那么,它不是有一條伶俐而又滑稽的尾巴嗎,媽?”

    “所有的鹿那根旗子般的尾巴看上去都一樣?!?/br>
    “可是媽,你看它不是又可愛又笨拙嗎?”

    “對了,它很笨拙的?!?/br>
    太陽爬到了中天。小鹿跑到甜薯地中來,吮吸了幾條嫩枝,然后又回到圍柵那兒,在一棵野櫻桃樹下找了一處新的樹蔭臥下來。裘弟檢視著他的工作。他只剩一壟半還沒有鋤了。他很想回家去喝點水,但這對他剩下的時間耗費太大,也許會趕不上午餐。他在不傷薯藤的情況下,以他所敢用的最快速度揮動鋤頭。當(dāng)太陽正照在頭頂時,他完成了那半壟,而最后一壟還嘲弄般地伸展在他面前?,F(xiàn)在,他mama馬上就要敲打掛在廚房門旁的鐵鈴,使他不得不停止工作了。貝尼說得明明白白,那是一刻鐘也不能延遲的。假如在午餐前鋤不完地,那他就不能去探望草翅膀了。他聽到圍柵那邊有腳步聲。貝尼正站在那兒看著他。

    “一大片甜薯地,不是嗎,孩子?”

    “真太多了。”

    “想起來很難過,明年這個時候,甜薯就會一個不剩。櫻桃樹下你那個寶貝會要求它那一份的。必須記住,兩年一過,我們就得把它趕走。”

    “爸,我不能那樣做。我整整一上午沒停,卻還剩下一壟?!?/br>
    “好的,現(xiàn)在我告訴你,我不打算下午讓你出去,因為我們有約在先。但我想我們還是來做筆交易。你替我上凹xue給你媽挑一擔(dān)干凈水來,我今天傍晚就把這壟甜薯鋤完。爬那凹xue的陡壁,真叫我吃不消。這可是個公平交易。”

    裘弟扔下鋤頭,跑口家去取水桶。

    貝尼在后面喊道:“不要勉強挑得太滿。一歲的小鹿是趕不上老公鹿的力氣的?!?/br>
    光是水桶已很沉。那是柏木砍成的。而那根懸桶的牛軛形扁擔(dān),又是白橡樹制成。裘弟挑起水桶,急匆匆地走去。小鹿跟在他身后慢慢小跑。凹xue里又幽暗又沉靜。這兒早晚的陽光還比正午多些,因為那密密層層的枝葉完全遮住了頂上射來的陽光。鳥兒也很安靜。環(huán)繞著這多沙的凹xue岸邊,它們正在顧自歇晌和洗著沙浴。傍晚,它們才飛下來飲水。鴿子和林雀,紅鳥和翁鳥,模仿鳥和鵪鶉都會來飲水。他不能太匆忙地跑下那峻峭的xue岸到達(dá)那碧綠的巨碗底部。小鹿跟著他,他們一起濺水越過那淺潭。小鹿低下頭去飲水。他曾夢見過這種幻景。

    他對它說。“有朝一日我會在這兒給我造一所房子。然后我再替你找一頭母鹿,我們大家都住在這淺潭邊。”

    一只青蛙跳起來使小鹿倒退不迭。裘弟一邊笑它,一邊跑上坡岸來到飲水槽邊。他伏到槽邊去喝水。小鹿也跟著在水面上吮吸,那嘴沿水槽上下移動,和他一起飲水。忽然它的頭碰到了裘弟的面頰,為了友誼,他也在水上吮吸,發(fā)出像小鹿那樣的聲音。裘弟抬起頭搖了搖,抹抹他的嘴。小鹿也抬起頭,水從它的嘴和鼻子上滴落下來。

    裘弟用掛在槽邊的水瓢裝滿了兩只水桶。不顧他爸爸的警告,他把桶裝得滿滿的。他很樂意就這樣滿滿地挑著走進院子去。他蹲下來,把肩膀湊到扁擔(dān)下面。當(dāng)他想站直身子時,卻被那重量壓得直不起腰來。他傾出一部分水,才挺起身子,一步步掙扎著走上岸坡。那木頭扁擔(dān)陷進了他瘦瘦的肩膀。他的背在作痛。半路上,他不得不停下來,放下水桶,再傾出更多的水。小鹿好奇地將鼻子浸到一只水桶中。幸而他mama不知道。她不能夠懂得這小鹿是多么干凈,她也決不會承認(rèn)它的氣味有多么香甜。

    當(dāng)他到家時,他們已在用午餐了。他提起水桶,放上水架,然后關(guān)好了小鹿。他用桶里的干凈水灌滿水瓶,把它拿到餐桌上去。他這樣辛苦地忙碌著,雖然又熱又累,但他并不特別感到饑餓。他為此還覺得慶幸,這樣他就能把自己的午餐分出一大部分來給小鹿了。那從腌在鹽水中的熊臀上割下來的rou,是放在罐子里烤熟的。那長長的纖維略微有些粗,可是這風(fēng)味,他想,卻超過牛rou,幾乎和鹿rou不相上下。他把rou,再加上一份生菜,當(dāng)作自己的午餐,將他所有的玉米餅和牛奶都留給小鹿。

    貝尼說:“我們很運氣,居然碰到這樣一只幼熊來sao擾我們。假如是一頭大公熊,那么我們在這時節(jié)就吃不到這樣的熊rou了。熊是在七月里求偶的,裘弟,要記住,當(dāng)它們求偶時,它們的rou簡直吃不得。決不要在這個時候打它們,除非它們來找你的麻煩?!?/br>
    “為什么它們的rou不能吃?”

    “現(xiàn)在我也不清楚。反正它們求偶時,身上充滿了卑賤和仇恨?!?/br>
    “像雷姆和奧利佛一樣嗎?”

    “像雷姆和奧利佛一樣。它們激怒起來,或者說脾氣壞透了。好像它們的仇恨都滲透到rou里面去了?!?/br>
    巴克斯特mama說:“公豬也是這樣。只不過是一年到頭都是那樣罷了?!?/br>
    “那么爸,這些公熊也打架嗎?”

    “它們打得可兇呢。那母熊卻站在一旁看它們打”

    “像吐溫克薇賽蓓一樣嗎?”

    “像吐溫克薇賽蓓一樣。然后它跟那打勝的一起走開去。它們就這樣成對的在一起,經(jīng)過整個七月份,甚至到八月。然后公的離開了。小熊在第二年的二月生下來。不要以為像老缺趾那樣的公熊碰到那些小熊時不會吃它們。這就是我恨熊的另一個理由。它們的愛情也是不自然的?!?/br>
    巴克斯特mama對裘弟說:“現(xiàn)在你要注意,你今天去福列斯特家,要避開正在求偶的公熊?!?/br>
    貝尼說:“你還要睜大眼睛留神。當(dāng)你先看到一只動物,只要別驚嚇?biāo)筒粫惺裁搓P(guān)系。即使那咬我的響尾蛇,也是因為我驚嚇了它,它不過是自衛(wèi)罷了。”

    巴克斯特mama說:“你真愿替魔鬼辯護?!?/br>
    “我想我極愿意替它們辯護。魔鬼沒有做什么事就被扣上了一大堆罪名,其實都是人類自己的罪惡?!?/br>
    她懷疑地問:“裘弟真鋤完了他應(yīng)該鋤的地嗎?”

    貝尼和顏悅色地說:“他已完成了他的合同。”

    他向裘弟眨眨眼,裘弟也向他眨眨眼。沒有必要對她說明其中的原委。她是站在男人們互相了解的圈子之外的。

    裘弟說:“媽,我現(xiàn)在可以走了嗎?”

    “讓我想一想。哦,還需要給我拿些木柴進來。”

    “請你不要想出些費時間的事來讓我做,媽。你不會希望我今夜回家太晚讓熊吃掉的?!?/br>
    “你在天黑后回家,你是寧可希望碰上一頭熊也不愿意碰到我的?!?/br>
    他裝滿木柴箱預(yù)備走了。他mama又讓他換襯衣,梳頭發(fā)。他真擔(dān)心要誤事。

    她說:“我就是要讓那些下流的福列斯特兄弟們知道,世界上還有文雅正派的人。”

    他說:“他們并不下流。他們生活得又好又隨便,過得很快活?!?/br>
    她哼了一聲。他把小鹿從棚屋里引出來,用手喂它食物,又拿一盆摻過水的牛奶給它喝,然后兩個一起出發(fā)。小鹿時而落在他的后面;時而又跑到前面去,往灌木叢中探一下身子,又驚慌失措地連蹦帶跳朝他跑回來。裘弟斷定它只是在裝假。有時候它和他并排走著,這再好也沒有了。那時,他就可以把他的手輕輕地搭在它脖子上,用他的雙腿去配合它四只蹄子的節(jié)奏。他幻想著自己是另一只小鹿。他屈膝彎腿,模仿著它走路的姿態(tài)。他又敏捷地仰著腦袋。一條兔豌豆藤正在路旁開花。他扯了一段纏繞在小鹿的脖子上,做成一個項圈。那玫瑰色的花朵使小鹿顯得那樣可愛,以致他認(rèn)為,就是他mama見了,也會贊美它的。要是在他回來之前花已枯萎了,他準(zhǔn)備在回家的路上再做一個新鮮的項圈。

    在那廢棄墾地附近的岔路口,小鹿停下來,抬起鼻子向風(fēng)喚去。它豎起耳朵,來回轉(zhuǎn)動著腦袋,辨別著空氣中的味道。他也把他自己的鼻子轉(zhuǎn)向它擇定的方向。一陣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又刺鼻,又帶著惡臭。他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似乎聽到一陣低沉的滾雷似的吼聲,然后是一陣大概是咬牙的聲音。他幾乎想掉轉(zhuǎn)屁股向家中逃去。可是他又很想知道這究竟是什么聲音。他往路的拐彎處跨出一步。小鹿卻呆呆地留在他后面。他猛地站住了。

    約摸一百碼外,兩頭公熊在路上慢慢向前走。它們站直后腿,肩并肩,像人一樣地走著。它們的步法很像是在跳舞,正如一對舞伴在方形舞中從一邊移動到另一邊玩著花樣。忽然,它們像角力的大力士般沖撞起來,而且舉起前掌,轉(zhuǎn)過身來,咆哮著試圖攫住對方的喉嚨。一頭公熊用爪子向另一頭的頭上抓去,于是咆哮變成了怒吼。幾分鐘之內(nèi)那爭斗很兇猛,然后這一對又繼續(xù)走下去,擊打著,碰撞著,閃避著。裘弟站在下風(fēng)頭。它們決不會嗅到他的。他趴在地上跟在它們后面爬著,和它們保持著距離。他不愿意失去它們的蹤影,希望它們能打出個結(jié)果來。然而他又驚恐起來,若是打完后有一頭轉(zhuǎn)身向他撲來呢?他斷定它們已經(jīng)打了很久,而且都精疲力竭了。沙地上留有血跡。每一擊的力量似乎都比前一擊無力。肩并肩的每一步也越來越緩慢。就在他注意看著的時候,一頭母熊領(lǐng)著頭從矮樹叢里走出來,三頭公熊在它后面跟著。它們默默地來到路上,排成單行走著。那打架的一對扭過頭來看了一會,然后也加入到行列后面。裘弟站在那兒,直到那行列在眼中消失。他感到又莊嚴(yán),又可笑,又興奮。

    他轉(zhuǎn)身跑回岔路口。小鹿不見了。他叫喊著,它才從路旁的叢林中出現(xiàn)。他踏上去福列斯特家的大路,一直向前跑去。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他反而為自己的大膽戰(zhàn)栗起來。但現(xiàn)在事情終究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倒很愿意能再看上一遍,因為人類是難得看見動物的私事的。

    他想:“我看到了一件奇事。”

    當(dāng)人長大到勃克和他爸爸那樣年紀(jì)的時候,看到過和聽到過的東西,正如通常男子漢的所見所聞一樣,是非常有趣的。這就是為什么他喜歡直挺挺地俯臥在地板上,或是營火前的土地上,聽大人們談話。他們見過稀奇的事物,而人越老,他們看到的稀奇事物就越多。他感到自己也擠進了這神秘的一伙。他現(xiàn)在也有一個他自己的故事可以在冬天的夜晚去夸耀了。

    他爸爸會說;“裘弟,講講你看見兩頭公熊在路上打架的事。”

    首先,他可以去告訴草翅膀。他重新奔跑起來,急于想獲得把故事講給朋友聽的愉快。他一定會使他朋友驚奇的。他可以在林子里,或是在屋后草翅膀的那些寵物中間找到他?;蛘呔偷讲莩岚虼策?,如果他還病著的話。小鹿會和他并排走。草翅膀的臉上一定會露出詫異的神色來。他會駝著他扭歪了的身子靠近它,伸出他的溫柔而扭曲的手去摸那小鹿。當(dāng)草翅膀知道他——裘弟心滿意足了時,便會朝他微笑。隔了很長時間,草翅膀一定會講故事給他聽,而他講的故事也許很奇特,但一定是很優(yōu)美動聽的。

    裘弟到了福列斯特家的墾地。他在那些櫟樹下匆匆經(jīng)過,進入了那寬敞的院子。屋子仿佛沉睡了。煙囪里沒有裊裊的炊煙,連一條狗也看不見。只有一只獵狗在屋后的犬欄內(nèi)吠叫。福列斯特家的人大概都在睡覺歇響吧??墒钱?dāng)他們白天睡覺時,因為屋子里容納不下總會到外面涼臺上和樹蔭下來的。他停下來喊道:

    “草翅膀!我是裘弟!”

    那獵狗嗚嗚哀鳴。屋內(nèi)有一把椅子在木頭地板上拖過。勃克來到門口。他俯視著裘弟,用手擦了一下嘴,眼睛視若不見。裘弟以為他一定喝醉了。

    裘弟支支吾吾地說:“我來看看草翅膀。我給他瞧瞧我的小鹿?!?/br>
    勃克晃晃腦袋,好像他要趕走一只煩擾他的蜜蜂或者他的心思似的。他又抹了一下嘴。

    裘弟說:“我是特地來看他的?!?/br>
    勃克說:“他已經(jīng)死了。”

    這幾個字仿佛是難以理解的。它們好像是兩片僅剩的秋葉在空中被風(fēng)吹過他面前。但是一陣寒冷跟著襲來,使他感到一陣麻木。他糊涂了。

    他重復(fù)道:“我是來看他的?!?/br>
    “你來得太遲了。假如時間來得及,我就來接你了??墒沁B接老大夫的時間也沒有。上一分鐘他還在呼吸,下一分鐘他就斷了氣。就像你吹滅一支蠟燭一樣?!?/br>
    裘弟凝視著勃克,勃克也凝視著他。麻木變成了癱瘓。他并不感到悲哀,只感到寒冷和暈眩。好像草翅膀既沒有死也沒有活著。簡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勃克沙啞地說:“你可以進來看看他。”

    起先勃克說草翅膀像熄滅的蠟燭那樣去了,而現(xiàn)在又說他在這兒。他的話沒有一句是可以理解的。勃克轉(zhuǎn)身進了屋子。他又回頭看了看,用他那遲鈍的目光催促著裘弟。裘弟抬起一只腿,接著又抬起另一只,跨上了臺階。他跟著勃克進了屋子。福列斯特家的男人都坐在一起。他們這樣一動不動,心情沉重地坐著,似乎成了一個統(tǒng)一體。他們就像一塊巨大的黑巖石上剝離下來的石塊,再分別打成人一樣。福列斯特老爹轉(zhuǎn)過頭來盯住裘弟,好像他是個陌生人。然后他又回過頭去。雷姆和密爾惠爾也注視著他。其他人動也不動。在裘弟看來,他們似乎正從一堵用來對付他的墻上面看著他。他們是不愿意看見他的。勃克摸到了他的手,領(lǐng)他走進那間巨大的臥室。勃克開始說話,但是話不成聲。他停下來,緊緊地抓住裘弟的肩頭。

    他說:“你得忍耐些?!?/br>
    草翅膀閉眼躺著,瘦小得幾乎消失在那張大床中央。他比躺在草鋪上睡覺時顯得更瘦小。一條被單,齊下頷蓋著,又折回去裹住他。他的雙臂伸在被單外,交叉著放在胸前,手掌向外,又扭曲,又粗笨,和生前一樣。裘弟害怕了。福列斯特老媽坐在床邊,用圍裙掩著臉哭得前仰后合。她揭下了圍裙。

    她說:“我失去了我的心肝,我可憐的駝背小兒呀?!?/br>
    她又裹起自己左右搖動。

    她悲號著:“上帝太忍心了。哦,上帝太忍心了呀?!?/br>
    裘弟想逃開去,那枕上骨瘦如柴的臉嚇住了他。這是草翅膀,又不是草翅膀。勃克把他拉到床前。

    “雖然他聽不見了,但你可以向他說幾句話。”

    裘弟的喉嚨干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草翅膀似乎是牛脂做的,就像一支蠟燭。忽然,裘弟認(rèn)識他了。

    裘弟低聲道:“嗨?!?/br>
    一說話,癱瘓就打破了。他的喉嚨緊張起來,像是被一根粗繩子勒住似的。草翅膀的沉默令人無法忍受。現(xiàn)在他懂了。這就叫做死。死就是一種不給人以回答的沉默。草翅膀永遠(yuǎn)不會再跟他說話了。他轉(zhuǎn)過身去,將臉埋在勃克胸前。那巨大的臂膀緊緊抱住了他。他這樣站了好久。

    勃克說:“我知道你會非常憎恨死的。”

    他們離開了那房間。福列斯特老爹點頭招呼著裘弟。他走到老爹身邊。老人家撫摸著他的臂膀,向四周圍坐的那伙人一揮手。

    他說:“這不奇怪嗎?他們那些家伙中任何一個我都能舍得下,而我最舍不下的那個偏偏叫老天爺給奪走了?!彼止室庥幂p松的口氣補充說:“而他又是一個扭曲,沒用的東西?!?/br>
    他躺回到他的搖椅中,思量著那怪事。

    裘弟的出現(xiàn)刺傷了大家。他踱到外面院子里,又晃蕩到屋后。草翅膀的寵物都關(guān)在那兒,已經(jīng)被遺忘了。一只約摸五個月的小熊,縛在一根木樁上,顯然是剛剛提來給他在病中解悶的。它一圈又一圈地在滿是塵埃的圈子內(nèi)走動,直到鏈條纏住了它,把它緊緊地捆在木樁上。它的水盆打翻了,里面沒有水。一見裘弟,它就仰天滾在地上,用小娃娃似的聲音叫喊。松鼠尖叫著,踏著它那永無窮盡的踏板。它的籠中既無食,又無水。鼬鼠在它的箱子內(nèi)熟睡。紅鳥“教士”用它的那只健全的腳站著,啄著那光光的籠板。那浣熊卻沒有看見。

    裘弟知道草翅膀給他那些寵物們預(yù)備的放花生和玉米的袋子放在什么地方。他的哥哥們?yōu)樗隽艘恢恍∈诚?,里面常替他裝得滿滿的。裘弟先喂過那些小東西,然后又給它們飲水。他審慎地走近那小熊。它很小,圓滾滾,胖乎乎??墒撬荒芴隙?,究竟它會不會用它那利爪抓人。它嗚嗚地叫著,他向它伸出一條臂膀。小熊用四肢抱住他的臂膀,不顧一切地拚命纏住它,用自己的黑鼻子使勁在他肩膀上觸磨。他推開它,把它從肩頭拉下來,替它理清了糾結(jié)在一起的鏈子,然后給它一盆水。它不斷地喝啊、喝啊,然后用它那像黑孩子的小手一般的前掌,從他手里捧過水盆,將最后幾滴涼水倒進肚去。如果他不是哀思沉重,一定早就大笑起來??墒钦樟线@些動物,給它們以它們的主人永遠(yuǎn)不會再給它們的安慰,暫時使他心中好過一些。他悲哀地猜測著:不知道是什么命運在等待它們哩。

    他心不在焉地和它們玩耍。那種因為草翅膀和他共同分享而感覺到的劇烈愉快,現(xiàn)在消失了。當(dāng)浣熊“鬧鬧”用它那奇特的、不均勻的步伐從樹林里跑到他面前時,立刻認(rèn)出了他。它從他腿上一直爬到肩頭,啾啾地悲鳴。當(dāng)它用那細(xì)細(xì)的永不安定的小爪子分著他的頭發(fā)時,他是如此哀痛地渴念草翅膀,不禁伏在沙地上,頓著雙腳放聲大哭。

    悲痛漸漸轉(zhuǎn)成對小鹿的渴望。他起來抓了一把花生給浣熊,讓它專心去吃。然后一路去尋找小鹿。他在桃金娘樹叢后面找到了它。它在那兒可以隱蔽著觀察一切。他想它一定渴了,就把那小熊盆里的水拿給它喝。那小鹿噴著鼻子不要喝。他想從福列斯特家豐富的儲存中偷偷弄一把玉米給它吃,但又?jǐn)喽ㄟ@樣做是不誠實的??傊?,很可能它的牙齒咀嚼那硬粒還嫌太嫩。他坐在一株櫟樹下面,讓小鹿緊緊地挨著他。這種安慰在勃克毛茸茸的手臂中是找不到的。他感到納悶,究竟是草翅膀的死把自己對他那些寵物的興趣沖淡了,還是因為現(xiàn)在小鹿已滿足了他所需要的全部快樂。

    他對它說:“我不愿用你來換它們?nèi)?,哪怕是會穿靴子的小熊。?/br>
    一種令人滿足的忠誠感浸透了他,使他渴望已久的那些小寵物的魅力,也不能沖淡他對小鹿的鐘愛。

    下午好像過得無窮無盡。他覺得還有什么事情沒有了結(jié)。福列斯特家的人對他很冷淡。然而,不管怎么樣,他知道他們是希望他留下的。假如他應(yīng)該走的話,勃克早就會跟他說“再見”的。太陽已落到那些株樹后面,他mama一定要發(fā)怒了。即使有了逐客的跡象,他還是要等待一件事情。好似他和床上那白蠟似的草翅膀有過約,只有等那事情做完,才能使他解放。在薄暮中,福列斯特兄弟們從屋子里魚貫而出,悶聲不響地去干雜活。炊煙從煙囪里升起。松脂的芳香夾雜著煎rou的氣味。他跟著勃克,把那些母牛趕去飲水。

    他說:“我已給小熊和松鼠它們喂了食,飲了水?!?/br>
    勃克往一頭小母牛身上抽了一鞭。

    他說:“我今天曾想起過它們,然后我馬上又灰心喪氣了?!?/br>
    裘弟說:“我能幫你干些什么嗎?”

    “這里我們干活的人有的是。你還是像草翅膀那樣去侍候媽吧。替她看看爐火什么的。”

    他勉強走進屋子,不敢去看臥房的門。那門虛掩著。福列斯特老媽在爐灶旁,眼睛哭得紅紅的。她隔一會兒就用她那圍裙角擦擦眼睛??墒撬钏傻念^發(fā)已敷過油,而且梳得溜光水滑,就像向一位貴客表示敬意一樣。

    裘弟說:“我來幫你忙?!?/br>
    她手里拿著一個勺子轉(zhuǎn)過身來。

    她說;“我正站在這兒想你媽,她埋葬的人和我生下來的一樣多?!?/br>
    他郁郁不樂地添著木柴,越來越覺得不愉快,然而他不能走。晚餐和巴克斯特自己家一樣的貧乏單調(diào),福列斯特老媽漠不關(guān)心地往桌上擺菜。

    她說;“我忘記煮咖啡了。當(dāng)他們不想吃時,就要喝咖啡?!?/br>
    她灌滿了咖啡壺,將它放在灶上。福列斯特家的男人們一個跟一個地到后廊上洗臉和手,還梳理著頭發(fā)和胡須。沒有交談,沒有戲謔,沒有互相推撞,也沒有亂轟轟的腳步。他們一起進屋到了餐桌旁,好像一個個都在夢中。福列斯特老爹從臥房里出來。他驚異地打量著裘弟。

    他說:“這不奇怪嗎”

    裘弟坐在福列斯特老媽旁邊。她將rou盛到各人的盤子里,然后開始號哭起來。

    她說:“我把他也算進去了,像往常一樣。啊,我的上帝,我把他也算進去了?!?/br>
    勃克說:“好了,媽,讓裘弟代表吃他的一份吧,也許裘弟會長得和我一樣高大的。是嗎,孩子?”

    全家又振作起來。他們狼吞虎咽地吃喝一通,然后感到一陣難受,使他們推開了盤子。

    福列斯特老媽說道:“今晚我沒有心思收拾桌子,你們也不會有的。就把盤子摞起來放到明早再說吧?!?/br>
    這么說來“解放”還得等到明天早上。她看看裘弟的盤子。

    她說:“孩子,你的餅干沒有吃,牛奶也沒有喝,它們不好吃嗎?”

    “這得留給我的小鹿。我總是把自己的食物省下一些給它的?!?/br>
    她說:“可憐我那心肝?!彼珠_始痛哭起來?!拔业暮⒆硬痪褪窍肟纯茨隳切÷箚幔克?jīng)常說起它的,他經(jīng)常說起它。他說:‘裘弟給自己找了個小弟弟。’”

    裘弟又感到了喉頭那可恨的哽塞。他咽著淚說:

    “這就是我為什么要來,我來找草翅膀給我的小鹿起名字的?!?/br>
    “什么,”她說。“他已經(jīng)替它起好名字了。上一次他談到小鹿時,就給了它一個名字。他說:‘一只小鹿搖著小旗多愉快,一只小鹿的尾巴就像一面歡快的小白旗。要是我自己有一只小鹿,我一定給它起名叫小旗。我就叫它小鹿小旗。’”

    裘弟重復(fù)著:“小旗。”

    他覺得他幾乎要歡呼起來。草翅膀曾談到過他,而且給小鹿起了名字。他不禁悲喜交集,又欣慰,又難受。

    他說:“我想,我最好去喂它,我最好去喂小旗?!?/br>
    他從椅子上溜下來,拿了那杯牛奶和餅干跑到外面。草翅膀好象就在近旁活著。

    他叫道:“小旗,上這兒來?!?/br>
    小鹿跑到他跟前,好像它知道這名字,而且早就知道了似的。他把餅干在牛奶里浸透了喂它,它的嘴在他的手掌里又濕潤又柔軟。他回到屋里,小鹿跟隨著他。

    他說道:“小旗可以進來嗎?”

    “請帶它進來,歡迎歡迎?!?/br>
    他局促不安地在靠近屋角的那張草翅膀的三腳小凳上坐下。

    福列斯特老爹說;“那小鹿會使他快樂的。你今晚和他作伴吧?!?/br>
    那么,這就是人家指望他做的事了。

    “他除了你之外,再沒有別的朋友,明早下葬時沒有你在場,是不太好的?!?/br>
    裘弟像拋掉一件太破的襯衣一樣丟開了對父母的思念。面臨著如此重大的事情,回不回家太無所謂了。福列斯特老媽走進那臥房,去擔(dān)任第一班守靈。小鹿在房間里東聞西嗅,它輪流嗅過每一個人,最后回到裘弟身邊臥下來。黑暗眼看著侵入了屋子,更增添了大家沉重的心情。他們在沉痛憂傷的空氣中間坐,只有時間的風(fēng)才能把這憂傷驅(qū)散。

    到了九點鐘,勃克忙亂地點上一支蠟燭。到了十點鐘,一個人騎馬闖進院子。那是貝尼騎著老凱撒來了。他把韁繩往馬脖子上一拋,走進了屋子。福列斯特老爹以家長的身份,站起來迎接他。貝尼環(huán)視著這些陰沉的面孔。老人家指著半掩的臥房門。

    貝尼說:“孩子嗎?”

    福列斯特老爹點點頭。

    “去了,還是快要去了?”

    “去了?!?/br>
    “我就擔(dān)心這個。我想裘弟不回家,一定是出了這件事了?!?/br>
    他把一只手放在老人家肩上。

    他說道:“我和你一樣悲痛。”

    他輪流和每個人說話。他直視著雷姆。

    “你好,雷姆?!?/br>
    雷姆猶豫了一下。

    “你好,貝尼?!?/br>
    密爾惠爾將自己的椅子讓給了貝尼。

    貝尼問道:“什么時候去世的?”

    “就在今天早晨?!?/br>
    “當(dāng)時媽進去看他能不能吃些早餐?!?/br>
    “他已經(jīng)躺著受了兩天罪了,當(dāng)我們想去請老大夫時,他似乎又好起來了。”

    滔滔不絕的話語劈頭蓋腦地向貝尼傾瀉。話語的傾吐,洗刷著心頭滋長的創(chuàng)傷。他神色莊重地傾聽著,不時地點著頭。他就像一塊小而堅硬的巖石,他們的憂慮打在上面便會粉碎。當(dāng)他們說完話開始沉默時,他就訴說起自己孩子的夭折來。他提醒大家誰都免不了一死。每個人都得忍受,都能忍受一切不幸。他在分擔(dān)他們的憂傷,而他們似乎也成了他的一部分。這分擔(dān)減輕了他們的憂傷,沖淡了他們的哀痛。

    勃克說:“大概裘弟很愿意獨自和草翅膀作一會伴。”

    當(dāng)他們帶他走進房間,然后轉(zhuǎn)身出去關(guān)門時,裘弟不禁驚慌起來。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房間那頭黑暗的角落里坐著。那和他爸爸遭蛇咬的那一夜,在叢莽中潛行的是同樣的東西。

    他說:“讓小旗也來,好嗎?”

    他們同意了。覺得這是切合時宜的。小鹿被領(lǐng)了進來。他坐在椅子的邊緣上。那上面還留著老媽身上的余溫。他叉著手放在膝蓋上,偷偷地瞧那枕頭上的面孔。在床頭的一張小桌上,點著一支蠟燭。當(dāng)那燭光搖曳時,草翅膀的眼睛好像在閃動。一陣微風(fēng)吹過房間。那被單似乎鼓了起來,仿佛草翅膀正在呼吸。等了一會兒,那恐怖過去了,他才完全靠在椅子上。當(dāng)他靠在椅背上遠(yuǎn)遠(yuǎn)地端詳草翅膀時,草翅膀看上去還稍微有些熟悉,然而那躺在燭光下兩頰尖削的孩子又不像是草翅膀。草翅膀腳后跟著他的浣熊,現(xiàn)在正一瘸一拐地在外面樹叢里玩耍呢。一會兒他就會邁著搖擺不定的腳步進屋來,而裘弟就會聽到他的聲音了。他偷偷朝那交叉扭曲的雙手看了一眼。它們的靜止不動真令人難受。他無聲地暗自抽泣起來。

    那搖曳的燭光是催眠的。他的眼睛迷糊起來。他振作了一下。但一會兒,他的眼睛又睜不開了。死亡、寂靜和他的酣睡融成了一體。

    他在破曉時醒來了,精神萎靡不振。他聽到一陣錘擊聲。不知什么人把他橫放在床上靠腳的那頭。他立刻清醒過來。草翅膀已經(jīng)不見了。他從床上滑下,來到那大房間中。那兒也空無一人。他又跑到外面。貝尼正在將蓋子釘?shù)揭痪咝碌乃赡鞠渖先?。福列斯特家的人環(huán)立在四周,福列斯特老媽在嚎陶大哭。沒有人跟裘弟說話。貝尼釘上了最后一枚釘子。

    他問道:“準(zhǔn)備好了嗎?”

    他們點點頭。勃克、密爾惠爾和雷姆都朝木箱走來。

    勃克說:“我一個人就能扛動它?!?/br>
    他把那木箱舉上肩頭。福列斯特老爹和葛培不見了。勃克向南面的硬木林出發(fā)。福列斯特老媽跟著他。密爾惠爾在旁邊攙住她的胳臂。別的人一個個跟在他們后面。那行列慢慢地向硬木林魚貫前進。裘弟記得草翅膀在這兒的一株大櫟樹下,有一個葡萄藤秋千。他看見福列斯特老爹和葛培手上拿著鏟子,正站在那秋千旁邊。一個新挖的坑xue在泥地里張著大嘴。挖出的泥土帶著木頭霉?fàn)€時那種黑色,在坑邊堆了起來。硬木林像是被曙光點燃了。破曉的朝陽伸出與大地平行的燦爛的手指,將光明瀉入了整個森林。勃克放下棺材,小心地把它移入墓xue。他退了回來。福列斯特家的人都猶豫起來。

    貝尼說:“該父親先來?!?/br>
    福列斯特老爹舉起他的鏟子,鏟了一塊泥土到棺材上。他將鏟子遞給勃克。勃克也扔了幾塊土上去。那鏟子又在別的兄弟手中傳遞。最后只剩下茶杯那么大的一塊泥土?xí)r,裘弟發(fā)覺鏟子已傳到自己手中。他麻木地將泥土鏟起來放到墳堆上。福列斯特家的人面面相覷。

    福列斯特老爹說道:“貝尼,你是基督教家庭中長大的。我們很高興你能為我們祈禱?!?/br>
    貝尼走上去,站到墳?zāi)惯叄]上眼睛,對著陽光仰起臉。福列斯特家的人都低下了頭。

    “啊,上帝。萬能的上帝。是、非、善、惡,不是我們無知的凡人所能判斷的。假如我們每個人對此能有一絲真知,就不會把這個又駝又古怪的可憐孩子生到世界上來了。我們就會把他生得又高又直,像他的兄弟們一樣。讓他便于干活、做事、健康地生活。但話得說回來,上帝啊,你已經(jīng)造就了他。你使他和野生小動物為伍。你給他一種智慧,使他又穎悟,又溫和。小鳥們飛來和他作伴,鼬鼠們在他身邊自由地生活。他那可憐的彎曲的手可從來沒有去抓過一只母野貓。

    “現(xiàn)在你已把他領(lǐng)到那彎曲的四肢和古怪的思想對他沒有關(guān)系的地方去了。可是上帝啊,想到你現(xiàn)在一定已弄直了他的雙腿、那可憐的駝背和他的兩手,我們欣然知足了;想到他能和所有人一樣,自由自在地到處行走,我們欣然知足了。啊,上帝,愿你賜給他幾只紅鳥,或者一只松鼠,一只浣熊,一只鼬鼠去和他作伴,像他在塵世上一樣。我們大家不知怎么地都感到人世的寂寞,請你賜幾只小小的野東西陪伴著他。即使多放幾只鼬鼠到圣潔的天堂中去也不嫌過分。這樣我們知道他在天上就不會寂寞了。你一定會允許我們的。阿門?!?/br>
    福列斯特家的人也喃喃地念道:“阿門?!彼麄兡樕弦衙俺隽撕埂K麄円粋€個走到貝尼身旁緊握著他的手。那浣熊忽然跑來了。它跑過那片新翻上來的泥土,哀號著。勃克將它舉到自己的肩頭上。福列斯特家的人轉(zhuǎn)過身子,匆匆走回家去。他們已給凱撒備好鞍子,貝尼跨了上去,又將裘弟抱起來放在身后。裘弟召喚著小鹿。它從矮樹叢里跑了出來。勃克從屋后出來。他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鐵絲籠子。他把它遞給坐在馬屁股上的裘弟。里面關(guān)著那跛足的紅鳥“教士”

    他說:“我知道你媽不許你養(yǎng)任何小動物,但是這家伙只吃些面包屑?,F(xiàn)在留給你作個紀(jì)念吧?!?/br>
    “謝謝你,再見?!?/br>
    “再見?!?/br>
    凱撒沿著大路緩馳著回家去。他們誰也不說話。凱撒換成了漫步,貝尼也不去驚擾它。太陽已高高地升起來了。那懸空舉著的小籠子使得裘弟手臂酸痛。巴克斯特墾地已經(jīng)在望了。巴克斯特mama聽到馬蹄聲,已在門口等候。

    她大聲喊道;“為一個人煩惱已經(jīng)夠了,現(xiàn)在索性兩個都走開去,還過了夜。”

    貝尼下了馬,裘弟也滑了下來。

    貝尼說:“安靜些,裘弟他媽。我們有重要事情??蓱z的小草翅膀死了,我們幫著埋葬了他?!?/br>
    她說:“好的,可惜不是那最會吵架的雷姆?!?/br>
    貝尼把凱撒放出去吃草,然后回到屋里。早餐早就煮好,可是現(xiàn)在已涼了。

    他說:“不要緊,只要熱一下咖啡就行了?!?/br>
    他心不在焉地吃著東西。

    他說:“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家庭對這種事情會這樣難受。”

    她說:“我不相信那些又大又粗野的家伙會感到悲痛?!?/br>
    他說:“奧拉,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人心都是相同的。悲痛襲人到處都一樣。不過各處的樣子不同罷了。在我看來,好像幾次悼亡的悲痛,反而使你的舌頭更尖利了?!?/br>
    她猝然坐了下來。

    她說:“似乎只有硬起心腸,才是我忍受這悲痛的唯一辦法?!?/br>
    貝尼連忙扔下早餐走到她身邊,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我知道,可是你也得對別人寬容些才好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