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喜歡《紅樓夢》？”寧渡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老人看著他的臉，悠悠收回目光。

    這張臉，太像某位故人了。

    寧渡、寧渡。

    怎么會姓寧，又怎么會有那么一雙黑色的眼睛和過目不忘的臉。

    老人關(guān)了手機，注意到身旁的藍(lán)辭，再多澎湃的情緒也都壓了回去。

    “喜歡很多年了?！?/br>
    “人的多年，為一生。”寧渡道。

    老人笑了笑：“一生也不過是一個瞬息?！?/br>
    第28章

    一生不過是一個瞬息，有多少人就活在那個瞬息里。有多少人又死在那個瞬息里。

    十九年了，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世仇的孩子。

    原來一眨眼，那場背叛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久到再不該相見，要老死他鄉(xiāng)的人還能再遇見后人。

    寧渡。

    渡，是個好字。

    君看渡口淘沙處，渡卻人間多少人。

    舊人，又想讓這位孩子渡誰呢？

    “孩子，你母親叫什么？”老人喊住即將離去的年輕人，問道。

    寧渡離開的腳步一頓，不明所以。但還是出于禮貌，說了一個名字。

    老人好像是笑了。

    “沒事，走吧?！?/br>
    走你的道，盛筵易散，良會難逢，只是再別和上一輩的恩怨?fàn)砍丁?/br>
    “姥姥，你認(rèn)識寧渡？”

    寧渡離開后，藍(lán)辭問道。

    老人搖頭：“我怎么會認(rèn)識他?！?/br>
    “反倒是你，你又怎么認(rèn)識的他？”

    老人精神好了，話也多。藍(lán)辭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聽了這話沉默起來。

    老人笑了笑。

    “這世界沒有對錯，只有立場。你去做哪些事，又為了什么，我都知道。”老人看著藍(lán)辭錯愕的臉，想起家里那些無意看到的女性衣物和每次的早出晚歸。那是他的好孩子，她又怎么不關(guān)心，又怎么猜不出他在做什么呢。

    只是這個世界除了她，在沒有第二個人能愛他了。

    他做的所有的事為了誰，她都知道。如果她再去說那是不對和丟臉的，那藍(lán)辭又該多痛苦呢。

    伊甸園沒有了，但伊甸園造成的影響卻越過了那時的人，把陰影投在無辜的人身上。藍(lán)辭為什么會喜歡女性的東西，又有多少原因是因為戀母和從出生開始就接觸那個本該屬于他，帶給他一生優(yōu)渥的伊甸園。

    所有的表現(xiàn)都可以從背后挖掘原因，因為家庭導(dǎo)致的隱秘的痛苦需要有人理解，并告訴他，那不是錯的。

    老人用滿是褶皺粗糙的手緩緩攬著藍(lán)辭，坐在自己床邊。

    “姥姥從不覺得你有錯，你喜歡什么，為了什么，又想怎么選擇，都是你作為一個擁有完整人格的人自己的選擇。只是姥姥不再想成為你的負(fù)擔(dān)了，你的人生還很長，你在的地方，只是一個停靠站。但人生不能一直生活在停靠站，你應(yīng)該去走屬于你的路，往前走，往前看，去追求更高遠(yuǎn)的東西，月亮和太陽都在你的眼睛里，又為什么要生活在泥潭呢？”

    老人慈祥理解的目光投在身上，藍(lán)辭第一次在自己親人面前袒露所有。

    原來，坦誠地被人知道，是那么委屈，也那么輕松。

    藍(lán)辭怔怔地看著老人，他從不懼怕道德的審判，因為那是社會的道德，不是他。他怕的從來都是家人的不理解，以為那是他的不知廉恥，自甘墮落。

    但他忘記了，真正愛你的人，是會包容你的一切，并且給與你安慰和保護的人。她們那么愛你，只會心疼你的不得已，又怎么會舍得你難受。

    窗外下著飛雪，那是c城入冬后的第一場雪。

    此后，藍(lán)辭再沒有見過比那晚還大的雪。

    寒冬肅殺，年關(guān)將至。

    過節(jié)就是過劫。

    在漫天的飛雪里，藍(lán)辭也迎來了人生最后一位親人的離世。

    終于走到生命盡頭的人，帶著最后的真相，呼吸著屬于這個寒冬最冷冽的氣息。

    藍(lán)辭站在病床前緊握著老人的手，guntang的淚水如線掉落。喊著再多的姥姥，也難抵最后的倒計時。

    該道別了，藍(lán)辭。

    “別——別哭。”老人氣息微弱，“命數(shù)到了，該.....該走了?！?/br>
    “不、不要，不要離開我，姥姥?！钡搅诉@一刻，所有的淚水都是無力的，再紅的雙眼，也只能用來留住即將前往來世的人，只能把她們映在視網(wǎng)膜，留在記憶。

    “姥姥，你說過，不會留我一個人的，為什么，為什么....姥姥?！彼{(lán)辭不住搖頭，他絕望地望著病床上的人，可是再多的科技也無法維持生命的衰弱。

    生者本就為過客，死者才為歸人。

    她們要歸去，又怎么能留。

    寧渡站在藍(lán)辭身后，目睹著屬于親人間的生離死別和屬于愛人的痛苦。

    老人的病沒有逃過冬的寒冷，肺癌持續(xù)惡化，終是到了生命最后的階段。

    在藍(lán)辭的哭聲里，老人把目光緩緩移向他。

    寧渡上前一步，傾身。

    “好...好.....”老人已經(jīng)不再能發(fā)出聲音，只是張著嘴。寧渡卻看懂了她的意思。

    “原諒.....原諒.....他......”

    老人盡力發(fā)出聲音，她像是臨終的托付，寧渡知道。

    “我會的?！?/br>
    老人流了一滴眼淚，最后看了眼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