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石坎村的第一輛驢車，一進(jìn)村就備受關(guān)注，路過村長家時，村長一家都出來瞧了瞧。

    村長媳婦手里還攥著一把瓜子，邊嗑邊道：“新牲口到家，需掛兩天紅布，記得回去讓灼哥兒裁一條?！?/br>
    嚴(yán)之默應(yīng)下，又道：“叔、嬸子，你們家回頭若是搭車出村，跟我說一聲就是，我左右也要幾日去一趟鎮(zhèn)上，捎一路正好?！?/br>
    一句話讓村長愈發(fā)受用，等嚴(yán)之默走后，還背著手跟自家婆娘念叨，“眼看嚴(yán)童生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了，等回頭他再考個功名，咱們?nèi)宥嫉酶垂??！?/br>
    村長過去還覺得嚴(yán)家老二是個榆木腦袋，現(xiàn)在看人各種賺錢的主意頻出，一個都不帶重樣的，頓時覺得這樣人考個秀才豈不是手到擒來？

    就是說來也真是怪，莫不是成親那日從山上跌下去，大難不死，把人摔開竅了不成？

    村長媳婦眼里也帶笑，“現(xiàn)在咱家便不少沾光，前日送來的那塊叫什么香皂的，好用得很?！?/br>
    村長捋著胡子道：“下回再用，就拿錢去買，送來是人家的心意，卻不好次次都貪便宜?！?/br>
    村長媳婦把手里瓜子皮拍掉，接話道：“這還用你說，我還能不懂這道理了？”

    同時心里又想，這么看還是讀書人有出息，那些個上門給冬月說親的，能干的漢子是不少，但還是莊稼人居多，她琢磨著都想個法子推了，能議個讀書人才是頂好的。

    驢車到家，九月是第一個往外跑的，乍一見陌生的“龐然大物”，當(dāng)場就一頓狂叫。

    不多時，姚灼也推著輪椅，抱著十六出來了，手上還拿著一截紅布。

    因九月的叫聲，也炸了毛，背上和尾巴的毛都立了起來，像一把刷子成了精。

    不過炸毛歸炸毛，等到嚴(yán)之默把驢車趕進(jìn)門，它第一個就蹦進(jìn)了車廂，探索新世界去了。

    外面嚴(yán)之默跟姚灼說了這一套驢車花了多少錢，“比先前預(yù)想的便宜了幾兩銀子，裴大哥也說這頭驢品相好，廂車雖不是多好的木料，但打得結(jié)實，咱們仔細(xì)點用，能用好些年?！?/br>
    說完，又把紅布系在了驢子的耳朵上。

    “我進(jìn)村時，村長家嬸子還提醒我要裁條紅布，沒成想你已經(jīng)備好了?！?/br>
    姚灼抬頭看著驢子，只覺得日子好得不似真的。

    “我也是今日你走了之后才想起來，咱們這里有這么個規(guī)矩，家中沒有現(xiàn)成的紅布，還是我問越哥兒借的，他先前幫人做孩子的紅肚兜，因而剩了些。”

    兩人站在一起看了半天，才把驢子趕到后院的牲口棚里，放上了提前備好的水和草料，驢子很快埋頭吃起來。

    嚴(yán)之默累了一日，姚灼沒再讓他去灶房忙活晚飯。

    他近來已學(xué)著用拐杖，站起來就能做不少事，晚間便算著時辰，把洗菜和切菜都做完了。

    再用拐杖支撐著立起來，也不妨礙下鍋炒菜。

    嚴(yán)之默到底不敢讓他一個人做飯，怕他摔了，始終在旁邊陪著。

    但今日確實有些勞累，忍不住捏著眉心，打了個呵欠。

    姚灼今日燉了鍋白菜豬rou，里面還放了新切的豆腐，鍋蓋放上，再等片刻就能吃了。

    等菜出鍋的時候，他挨著嚴(yán)之默坐下，替他捏了捏肩膀，又怕晚些時候自己忘了，提起一事。

    “夫君，你在鎮(zhèn)上時，可聽聞過魏氏商行？”

    嚴(yán)之默捏眉心的動作一頓，總覺得聽起來很是耳熟，一邊回憶一邊問道：“怎的突然問這個？”

    姚灼眉頭輕蹙，說道：“今日村里徐家嫂子突然來了，還帶著她那個在鎮(zhèn)上商行做事的兒子。你也知道，她和方三嫂素來不對付，更不愿和咱家有什么瓜葛。今日來了，卻問你在不在，我一說不在，她那兒子還客客氣氣的，說回頭再來?！?/br>
    又補充道：“手里還提了禮，看著像雞蛋和臘rou，我沒收?！?/br>
    嚴(yán)之默握住姚灼替自己捏肩膀的手，摩挲兩下，一下子想起，魏氏商行不就是上回戚燈曉說的，比呂氏商行晚了一步，沒談下蠟燭生意的那家么？

    也不知這二者之間有沒有聯(lián)系，他略頓了頓，安撫姚灼道：“無甚大事，等他再來，我去應(yīng)付?！?/br>
    作者有話要說：

    1、“鐵打的騾子紙糊的馬”，出自民間俗語；

    2、今天睡了一下午感覺被掏空的能量還沒有補回來……加更沒寫完，所以放在明天哦~

    第49章

    初入十月，石坎村便下起了雨。

    老農(nóng)戶都知霜降前后若是雨季，那么冬日雨雪出現(xiàn)的概率就大，所謂“瑞雪兆豐年”便是這個道理，反之則可能是“干冬”。

    因而雖成日陰雨綿綿，村戶人卻不覺得生活不便，反而都?xì)g喜著田里的莊稼有雨灌溉，來年收成定不會差到哪里去。

    嚴(yán)之默家后院種的秋菜們倒是應(yīng)了這句話，被雨淋著卻綠油油地茂盛生長，沾了水珠尤顯得翠嫩欲滴。

    不過菜喝飽了水，雞就沒了四處溜達(dá)的自由，個個都躲在窩里，緊挨著取暖。

    鄉(xiāng)下土雞長得慢，約莫還要養(yǎng)上幾個月才能下蛋，而今都是干吃飯不“干活”的。

    嚴(yán)之默趁雨小的時候，披著一套草帽蓑衣出來喂了雞，又給驢子添了食水。

    院里土地泥濘，一不小心就踩了一鞋子的泥。

    他回到堂屋，把鞋子脫在外面放在檐下，這樣的鞋子需等到出了太陽后，外面的泥巴曬干，就能直接敲掉，不然刷洗還要多費功夫。

    隨后又將蓑衣脫到外頭，掛在墻外，彎腰換了另一雙干凈的鞋，隨口對姚灼道：“等天晴了，該去河邊上尋幾塊好的青石板來鋪地，不然到了雨季，真是惱人?！?/br>
    說罷，大約因為出門喝了涼風(fēng)，嗓子發(fā)癢，忍不住咳了幾聲。

    姚灼在屋里撥弄著炭盆，忙讓嚴(yán)之默脫了外衣，掛在上面的架子上烘一烘。

    雖穿著蓑衣不至于打濕，可也潮潤，穿在身上染了風(fēng)寒就不好了，自家夫君的身子骨終究是比旁人弱些，不能大意。

    灶房的小泥爐這幾日搬到了屋里，上面燉著紅糖姜水。

    他舀了一碗，吹了吹，稍涼了一些后遞給嚴(yán)之默，“喝了潤潤嗓子，去去寒氣。”

    姜水因加了紅糖，味道能變得好些，喝了小半碗下去，就發(fā)了一背的汗。

    九月和十六也知道外頭下雨，一早就沒往外面跑。

    這會兒一個趴在姚灼腳邊，一個蹲在門框里，晃著尾巴打量著雨景。

    因天氣不好，今日便沒讓方二娘和姜越來，權(quán)當(dāng)放一日假，自然這日也無工錢可掙。

    出不了門，嚴(yán)之默便搬出了那套香水蒸餾的工具，一旁鋪開紙筆，琢磨著重新設(shè)計一套，去找個瓷器鋪子的工匠燒來用用。

    姚灼也沒閑著，他的傷腿用了個小板凳架起來，腿上的小筐里放了不少彩色絲線，正手指翻飛，將其編成絳子*，而后就可以打成各類花樣的結(jié)子和絡(luò)子。

    村戶人家的女子或者哥兒，有這手藝的多是打出來拿去鎮(zhèn)上售賣。

    不過姚灼打的，是要配嚴(yán)之默做的那些羊乳皂和香水、精油、花露等。

    結(jié)子可以下面留長繩，到時在那約二十枚，用蠟燭模具做好，又切成圓形的羊乳皂上打孔，串起來后乍看像個掛件一般，玲瓏可愛。

    絡(luò)子則是用彩繩打的網(wǎng)兜，佩在腰間，里面可以裝些小物件，汗巾子、玉佩、扇子等均可，當(dāng)然也是小富之家才有的閑情。

    這些都是姚灼幼時同母親學(xué)的了，在姚家多年，偶爾也在吳氏的要求下做來，再被姚老大拿去到鎮(zhèn)上賣，不過換來的錢姚灼是從來沒見到過。

    他會的樣式不少，有那蝴蝶的、梅花的、蓮花的、同心結(jié)的……

    生疏了幾年，而今慢慢回憶起來，手上的動作仍然很是熟練。

    屋里炭盆發(fā)出“畢剝”的聲響，直播畫面里，眾人發(fā)現(xiàn)嚴(yán)之默寫著寫著筆就停了，眼神飄到了姚灼的身上。

    【有人不專心做事，一門心思看老婆，是誰，我不說】

    【大家有沒有覺得灼哥兒變好看了？皮膚又白又細(xì)，頭發(fā)也黑亮亮的】

    【只有我羨慕灼哥兒的發(fā)量嗎？他上半部分頭發(fā)比我全都扎起來還多……】

    【屋外冷冷的冰雨就是我此刻吃狗糧的心情，不多說了，投個雷吧！】

    姚灼沒多久也注意到了嚴(yán)之默的視線，他轉(zhuǎn)頭望去，就見嚴(yán)之默托著下巴，正盯著自己看。

    手一抖，險些打了個死結(jié)。

    他趕忙解開，退回上一步，手指理順了繩結(jié)。

    “夫君？”他疑心嚴(yán)之默是有事要同自己說，便問了一句。

    嚴(yán)之默哪有什么正事，但被這么問了，卻也擺出一副正經(jīng)模樣。

    “咳，不過突然想到，有日子沒考校你認(rèn)的字了。”

    沒有人聽到考試相關(guān)的字眼能不緊張，姚灼手上編了兩道，著實編不下去了。

    他見嚴(yán)之默把手上的紙筆轉(zhuǎn)了個方向，換到自己的面前，接過筆，心下有些拿不準(zhǔn)。

    “夫君，我能不能先準(zhǔn)備一下？”

    他試探性地問。

    嚴(yán)之默老神在在道：“就是這般突然的考校，才能讓你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br>
    姚灼聽來，也承認(rèn)是這么個道理，便以筆蘸墨，看起來頗有一番架勢。

    說是出題，也沒什么復(fù)雜的。

    姚灼的千字文學(xué)到了“果珍李柰，菜重芥姜”，加起來一共六十四個字。

    嚴(yán)之默說了其中幾句，姚灼便依次寫下，有地方忘了筆畫的，少不得停頓片刻。

    再落筆時墨又有些干了，只好再去蘸。

    最后六十四個字都打亂順序?qū)懥顺鰜恚┪惨活}，則是兩個人的名字。

    比起之前的思索和踟躕，此刻姚灼可以稱得上毫不猶豫。

    尤其是嚴(yán)之默的名字，明明那么復(fù)雜，連寫慣了簡體字的嚴(yán)之默本人都覺得頭痛，可他卻寫得格外熟練。

    【別太愛了，快說到底私底下把這幾個字練了多少遍？】

    【灼哥兒寫老公名字的時候嘴角都是上揚的，麻煩使勁發(fā)糖，別管我死活！】

    寫完后，待墨微微晾干，嚴(yán)之默便湊上前查看。

    字?jǐn)?shù)多，難免有些筆畫錯漏，他握著姚灼的手，一一改掉。

    白日里的肌膚相親，呼吸都撲在脖頸之間，令姚灼又羞赧又沉醉。

    一路心跳加快，直到全部批改完才悄無聲息地回到原本的頻率。

    姚灼在桌下不動聲色地以手掌心攏著腕上的紅繩，打量著在收拾筆墨的嚴(yán)之默，思索著如何也讓嚴(yán)之默身上，多個自己親手做的東西。

    雨一連下了三日，耽誤了漆樹果的晾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