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萂糾正道：“這是大地的氣息！大地為世間萬物之母，可護佑大千世界、中千世間、小千世界所有生靈，只有帶著這種大地氣息的五谷才能諸邪不侵，讓施法者事半功倍，才會有奇效?！?/br>
    郭繼業(yè)眼睛眨眨：“哦?！?/br>
    也不知道他信沒信，但趙立明顯是信的，他雙手合十對著夏川萂手里的香爐拜了拜，喃喃念佛：“南無阿彌陀佛......”

    被拜了個正著的夏川萂：......其實你可以等我放下之后再拜的。

    夏川萂將香爐交給郭繼業(yè)讓他抱著，自己則是蹬掉鞋子爬到他的床內(nèi)側(cè)，將床頭上的置物格子上放著的書籍、古董、瓷器等小擺件收攏到兩邊，空出最中間的上下兩層格子，道：“趙立哥哥，勞煩將我那卷軸遞給我?！?/br>
    趙立依言取來卷軸遞給夏川萂。

    夏川萂打開這個小小的卷軸，郭繼業(yè)轉(zhuǎn)頭一看，赫然是一副寶相莊嚴栩栩如生精細至豪端的觀音小相。

    郭繼業(yè)詫異：“老祖母珍藏的觀音畫像？怎么在你這里？”

    夏川萂略略有些得意道：“奴婢跟老夫人討的啊，奴婢擔心公子夜里再夢魘了睡不著，就想跟老夫人討個佛寶念經(jīng)用，老夫人就給了奴婢這幅觀音小相?！?/br>
    她將這觀音小相懸掛在上方格子里，然后將香爐放在下方格子，將腰帶蓮花供奉放在香爐左側(cè)，將木魚放在香爐右側(cè)——她的面前，又要繞開郭繼業(yè)往床下爬。

    郭繼業(yè)又問：“還要做什么嗎？”

    夏川萂：“凈手焚香啊?！?/br>
    趙立忙道：“你等著，我去端清水。”

    說罷就轉(zhuǎn)身去端水去了。

    夏川萂也不堅持，就在床沿凈了手，捻起一根線香，就著燭火點燃。

    郭繼業(yè)：“焚香不是三根嗎？”

    夏川萂：“驅(qū)帳內(nèi)小鬼，一根就夠了?！秉c三根不得煙霧繚繞的，還能睡覺嗎？要她說這一根都嫌太長了，可惜這線香都是統(tǒng)一規(guī)制的，沒有短的。

    郭繼業(yè)：......

    將線香插進香爐五谷中，夏川萂正經(jīng)跪在佛前——郭繼業(yè)的枕頭邊上——掀開佛經(jīng)中的一頁，拿起木魚小錘，開始一邊輕輕的有規(guī)律的敲木魚一邊口念佛經(jīng)。

    是《金剛經(jīng)》金剛伏魔中的一篇。

    還真就跟老夫人平時禮佛的時候一樣，郭繼業(yè)不止一次見過夏川萂是如何在老夫人的小佛堂中禮佛的，就跟現(xiàn)在一模一樣。

    郭繼業(yè)和趙立對視一眼，都跟看稀奇一樣看著一本正經(jīng)敲木魚念佛的夏川萂。

    夏川萂手上木魚不停抽空對郭繼業(yè)道：“施主，心誠則靈，您現(xiàn)在對著觀音大士虔誠發(fā)愿，很快就能心想事成了?！?/br>
    郭繼業(yè)輕咳一聲，想了想許了一個當下最想要的愿望，道：“弟子虔誠發(fā)愿，愿今歲仲月春耕能萬事順遂，禾苗萌發(fā)，欣欣向榮?！?/br>
    夏川萂敲木魚的手一頓了一下，繼續(xù)敲，道：“這個愿望太宏大了，換一個?！?/br>
    郭繼業(yè)眼含笑意，看著夏川萂道：“那弟子就換一個微小的，弟子希望弟子的婢女川川能快些長出頭發(fā)，紅塵入世，自在得趣，莫要辜負青春韶華?！?/br>
    夏川萂瞪了他一眼，充分表達他說自己現(xiàn)在像個小尼姑的不滿，道：“你家川川年歲尚小，只要她衣食豐足，無憂無惱，三千煩惱絲以后會長出來的，這個也不算，換一個?！?/br>
    郭繼業(yè)笑彎了眼睛，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隨口又說了一個：“希望弟子今晚能安睡至天明，明日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夏川萂正色道：“菩薩已經(jīng)收到施主的愿望了，現(xiàn)在請施主以最舒服的姿勢躺下，合上眼睛，開始沉眠吧，菩薩千眼千法觀望四方，會將世間諸惡凈化......施主？”

    郭繼業(yè)抽抽嘴角，在夏川萂眼神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躺下，合上眼睛，道：“川川，你不會一整夜就跪在這里吧？”

    夏川萂：“請施主閉眼安睡，奴婢會在此為施主念經(jīng)祈福的?！?/br>
    郭繼業(yè)：“......”

    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內(nèi)焚香簡直是個最糟糕的選擇，沒一會整個帳子內(nèi)就飄滿了淡淡的檀香味，索性夏川萂焚燒的是上好檀香，里面還摻雜了沉水木和百合等有安神功效的藥材，是以味道雖然漸漸濃郁但聞著并沒有刺鼻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

    郭繼業(yè)聞著這熟悉的檀香，聽著篤篤篤節(jié)奏緩慢有規(guī)律的木魚聲，一時間好似魂靈飛至國公府里老祖母常年禮佛的那座小佛堂。

    他還記得他頭一次踏進桐城國公府的那天，老祖母將他帶至小佛堂里，親手給佛祖上了三柱清香，虔誠祈求他能健康順遂，平安喜樂。

    老祖母不求他能建功立業(yè)，只求他能平安喜樂......

    夏川萂念完一個篇章，暫停歇息，發(fā)現(xiàn)郭繼業(y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睡著了，仔細聽那冗長均勻的呼吸聲，明顯是睡的很沉。

    夏川萂笑笑，成了。

    不枉她特地請周姑姑配的著名貴安神香，什么安置佛相手編供奉蓮花五谷香爐，這一系列的前置行為都是為了能順理成章的焚燒那支安神香，輔助規(guī)律催眠的木魚聲和念經(jīng)聲，這不就睡著了？

    其實郭繼業(yè)是個戒心很重的人，在國公府的時候，他就曾笑言這世間安神香對他沒有作用。

    夏川萂認為，安神香對他沒有作用，那是因為他事先知道那是安神香，心中的強烈示警和極致的理智，讓安神香對他無用。

    若是有用，那就不是安神香，應該被叫做迷魂香，將人給迷暈了。

    如果在不知情不設防的情況下，一點點安神香就能讓他疲憊的身體睡的很沉。

    既然已經(jīng)睡沉了，她就沒用了，夏川萂想起身離開。

    但她還未動作，一直盯著兩人的趙立忙給她比口型示意：“不要動。”

    夏川萂也挑眉表示：我要睡覺。

    趙立以手下壓，要她就床躺下睡。

    夏川萂：......

    夏川萂看看郭繼業(yè)，再看看趙立，這是要她與郭繼業(yè)同床共枕嗎？

    趙立給她的回應則是輕輕放下了帳子，將她和郭繼業(yè)關在了帳子里頭。

    其實夏川萂自己是不介意跟郭繼業(yè)在一個床上睡一晚的，但她不介意，別人介意啊，這個時代的禮法介意啊。

    夏川萂想要起身回自己床上去睡，但她一動，郭繼業(yè)就要翻身，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急轉(zhuǎn)，嚇的夏川萂是一動都不敢動了，生怕好不容易睡著的人再醒過來。

    無法，夏川萂只能輕輕伸直了腿，然后鉆進被子里，連枕頭都沒來得及現(xiàn)疊一個就昏睡了過去。

    呵，安神香對郭繼業(yè)有作用，對她這個平時都是一秒入睡的小孩子來說更有作用，都不用緩沖的，合眼就昏了。

    第71章 第 71 章

    第二日, 夏川萂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過來，醒過來的她一時間不知道今夕何夕，腦子暈暈乎乎的不愿意轉(zhuǎn)動分毫。

    良久, 她才察覺出不對, 這不是她能睡的床啊, 她的床是沒有帳子的, 伺候人的婢女要時刻注意主子的動靜，帳子會隔絕聲音和阻礙行動, 所以所有伺候的奴仆的床榻都是不能設帳子的。

    遲緩的思考終于帶動了回憶，是了，昨夜郭繼業(yè)睡不著, 而她客串了一回神棍, 燃了一支高級安神香，將他給哄睡了同時，將自己給麻暈了。

    夏川萂躺著不動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沒有動靜。

    她靜悄悄起身，掀開一點縫隙朝外頭看，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松了口氣，麻利起身穿衣穿鞋，帶上虎頭帽打算悄咪咪的回到大部隊里面去。

    可惜，剛轉(zhuǎn)出臥房來到小廳, 就見對面小書房有一個人正坐在書案之后處理公務。

    夏川萂陡然停住腳步，在她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時候，就聽郭繼業(yè)淡淡道：“過來?！?/br>
    夏川萂走到郭繼業(yè)坐著的桌案前, 原本心中醞釀的話語在見到那個裝著五谷和線香灰燼的香爐的時候陡然化為烏有......

    郭繼業(yè)看完一卷竹簡, 將竹簡翻轉(zhuǎn)過來，在背面寫下批語, 然后隨意卷了卷，將之扔到竹簡堆里，問道：“怎么不說話？”

    夏川萂：“奴婢貪睡偷懶，請公子責罰?！?/br>
    郭繼業(yè)抬眸看了她一眼，因為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夏川萂并沒有從這一眼中參透出什么意味，所以他心下更焦灼了一些。

    郭繼業(yè)：“恐怕不是貪睡偷懶，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夏川萂心下焦灼突然就這么消散了，他果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吧。

    夏川萂既不粉飾言辭也不吞吐狡辯，而是直接認錯，道：“是，這佛前香太霸道了，安神功效竟如此強大，讓奴婢一直昏睡至此，還請公子責罰?！?/br>
    郭繼業(yè)停下手里翻看竹簡的動作，將那只香爐拿過來，道：“你管這個叫佛前香？”

    夏川萂：“這是奴婢特地請周姑姑為奴婢做的，因為是要在公子這里焚燒的，公子常有夜間不寧之癥，便請她在香里加了一些安神之物，周姑姑做了好多，大頭留在了老夫人的小佛堂里供奉，零頭給了奴婢，是以昨夜焚香奴婢就直接用了，公子，是這香有什么問題嗎？”

    郭繼業(yè)又捻了一點香爐里的灰燼在鼻尖聞了聞，正是因為他并沒有聞出什么超標的藥物殘留，這才疑惑這普通的安神香是怎么對他起作用的？

    難道真正對他起作用的不是這香，而是......

    一陣腳步聲傳來，鄭娘子端著一個紅漆托盤進來了。

    鄭娘子見到夏川萂，笑著打招呼道：“川川醒了？睡的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夏川萂受寵若驚的給鄭娘子行禮，并道：“并沒有哪里不舒服，讓大娘擔心了。”

    鄭娘子對她笑笑，又對郭繼業(yè)道：“車馬已經(jīng)備好了，各田莊的管事們也都候著了，就等公子出發(fā)了?！闭f罷，就對他點點頭。

    這個點頭一語雙關，香爐里的灰燼他讓鄭娘子帶出去一份找人查驗，剛才這個點頭就是回復他，香沒有問題。

    郭繼業(yè)道：“等祭完神就出發(fā)。”

    郭繼業(yè)原本是打算今日一早就出發(fā)去巡視田莊去的，但昨晚出了那樣的事，他只能聽鄭娘子的勸，今日頭晌就留在鄔堡里，等正午十分為自己居住的宅院祭一祭四方神佛再出發(fā)去巡視。

    郭繼業(yè)站起身，夏川萂一眼就發(fā)現(xiàn)他今日腰間系著的正是她昨晚用來攢蓮花的紅底玄紋腰帶。

    郭繼業(yè)朝屋外走去，鄭娘子將托盤交給夏川萂捧著，讓她去臥房里等著去。

    夏川萂低頭，看見自己手里托著的紅漆托盤里除了一對紅燭和紅線香，還有一對桃木符，這桃木符跟郭繼業(yè)落英繽紛居里壓帳子的桃木符一模一樣，不同之處是這一對一看就是新的，應該是趙二叔新做的。

    夏川萂老老實實的站在郭繼業(yè)的床邊聽外頭動靜，倒是能聽到一群人呼啦啦的從這頭走到那頭，然后是司儀高聲喊一拜二拜的祝語，祝語一共在四個方位響起，那應該就是在拜四方神佛了。

    之后又等了一會，然后腳步聲越來越近，是朝著臥房這邊來了。

    果然，也就一息之間，以郭繼業(yè)為首的一群人就進了小廳，先是在正堂廳上焚香禱告，郭繼業(yè)帶人三拜之后，其他人留在小廳里，郭繼業(yè)帶著鄭娘子、高強、趙立和硨磲、楚霜華、金書進來臥房。

    夏川萂端著紅漆托盤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反應，硨磲上前接過她手里的托盤，對她安撫笑笑。

    鄭娘子親手在郭繼業(yè)的床上擺上掛卷軸的架子和一方小小案幾，然后道：“川川，將老夫人賞賜的觀音像擺上吧。”

    夏川萂：“謹遵命?！?/br>
    夏川萂先是爬上床榻將掛在床頭格子里的觀音小像卷軸取下在架子上掛好，又將木魚挪到那方小案幾上，然后爬下床。

    郭繼業(yè)上前，從趙立手里接過香爐擺上，又從楚霜華手里接過一個大肚花瓶放在香爐一側(cè)，和夏川萂放下的木魚一左一右對稱。

    大肚花瓶里面用清水養(yǎng)著一支清新嬌嫩的迎春花，這支迎春花就是供奉了。

    硨磲端著紅漆托盤上前，郭繼業(yè)取過那對桃木符交疊著放在了木魚旁邊，頓了一下，又伸手從自己枕頭底下摸出一只黃金小馬，放在了花瓶和香爐之間，這下對稱了。

    郭繼業(yè)退回，鄭娘子充當司儀，道：“燃香?！?/br>
    高強將燃著的三支線香遞給郭繼業(yè)，鄭娘子又道：“拜。”

    郭繼業(yè)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