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燕山雪花大如席, 桐城的雪花也沒小多少。

    在這飛揚白雪的日子里，郭繼業(yè)帶領(lǐng)自家府兵回到了郭氏鄔堡。

    天寒地凍的，叛軍見河東郡實在是塊難啃的骨頭, 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自然就知難而退了。

    搶不來過冬的糧草和棉衣, 總不能凍死餓死吧？算了, 去其他地方修整一番，一河之隔的洛京他瞧著就很不錯。

    叛軍走了, 郭繼業(yè)只是河東郡的郡尉，打走了侵略家園的壞蛋，他也就回家看老祖母了。

    他先去了最東面的東堡, 見安穩(wěn)無憂, 就沒多待，帶著人馬穿過東堡去西堡。

    只是，在路過圍子鄉(xiāng)的時候, 他不免奇怪的勒停了馬匹，透過風雪仔細打量眼前的......鄔堡。

    瞧著好像是自家的鄔堡，又好像不太像？

    高強迎著風雪疑惑道：“那是圍子堡？不是說被流匪燒了？這是被砸了吧？”

    趙立無語：“你見過被砸的鄔堡還多出半圈圍墻的？”

    郭繼業(yè)：“去看看?！?/br>
    于是騎隊改道，從向西改去向北，朝前面那個看著跟狗啃過似的鄔堡行去。

    馬匹在距離鄔堡還有半里地左右的時候被迫停了下來，因為眼前是丈許的壕溝, 因為有積雪覆蓋，可能還會更深。

    在壕溝對面，錯落分布著十幾個丈高的磚窯, 之所以確定是磚窯, 是因為窯的不遠處整齊碼著高高厚厚的青磚。磚窯只有一個還在冒青煙，其他都已熄火停工, 披上了亮白深厚的雪衣。

    郭繼業(yè)這一行好幾百人騎著大馬出現(xiàn)在這里，早就有人在高處的望樓望到去通風報信了，唯一一座還在冒青煙的磚窯里轉(zhuǎn)出三個人來，一人手持戈矛，一人橫握長刀，還有一個身背箭壺，手拉弓箭，矛頭、刀尖和箭矢都對著郭繼業(yè)這一行突然出現(xiàn)的人。

    這三人都身著粗麻單衣，乍一來到冰雪世界中，頭頂直冒熱氣，可見磚窯里面溫度之高。

    中間持刀之人對著為首的郭繼業(yè)、高強、趙立三人在風雪的怒嚎中大喝道：“來著何人，止步不殺！”

    高強也氣沉丹田回道：“主家來訪，何故刀兵以對？”

    對面三人面面相覷一番，說實話，郭繼業(yè)這一行人的裝備實在駭人，人人騎著高頭大馬，身上穿的不是他們常在郭氏府兵身上穿的皮甲，而是黑色鐵甲，騎士馬上懸掛的大刀弓箭齊全，有的除了大刀，還有狼牙棒、長槍、大錘、馬矟（shuo一種馬上用的長矛）等一些個人風格強烈的兵器。

    三人寧愿高強說的是實話，要不然，面對這樣一群敵人，他們連迎戰(zhàn)的勇氣都未必能有。

    郭繼業(yè)道：“升起旗幟。”

    一面黑色大旗在風雪中飄展開來，一個鮮紅的“郭”字映入三人眼簾，同樣映入了望樓上警衛(wèi)的眼簾。

    這是郭氏大旗，因為已經(jīng)進入郭氏鄔堡治理范圍之內(nèi)，扛著大旗迎著風雪趕路實在不便，是以郭繼業(yè)就讓人將旗幟收了起來。郭繼業(yè)是回自家，又不是來找事的，對面的人面對陌生人謹慎小心是好事，他便讓人升起旗幟，自證身份。

    旗幟都打出來了，眼前之人自然也是郭氏的兵卒，三人都不敢怠慢，為首一人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對郭繼業(yè)一行道：“主家有何吩咐，咱們?nèi)f死不辭。”有什么話對咱們說吧，說完快走。

    還是高強回道：“咱們要回家歇息，從何處可進鄔堡？”

    這話說的，這要是你家，你不知道從何處進門?。?/br>
    不等三人再繼續(xù)周旋趕人，突聽身后有馬蹄聲傳來，三人轉(zhuǎn)頭一望，就見從鄔堡方向飛來十余騎。

    這十余騎漸近了，三人看清楚了來人，紛紛喚道：“虎老大?！?/br>
    虎子是見過郭繼業(yè)、高強、趙立三人的，但現(xiàn)在雙方隔著一道壕溝，還隔著飄飛的大雪，三人也都穿著戰(zhàn)甲，戰(zhàn)甲之外還披著戰(zhàn)袍，虎子一時間并不能認的出對方到底是郭氏的哪一位將軍。

    虎子抱拳大聲道：“諸位稍候，某這就來拜見。”

    說罷，就一拉韁繩，沿著壕溝走了一段，從一處通道過了壕溝，又沿著壕溝朝郭繼業(yè)一行打馬過來。

    到的郭繼業(yè)跟前，虎子還欲再問眼前之人名號，就聽趙立道：“原來是圍子鄉(xiāng)的朱虎，郭氏少君在此，還不快拜見？”

    虎子心下一驚，竟是郭氏少君郭繼業(yè)當面嗎？

    虎子不敢怠慢，忙跳下馬來，他身后跟著的漢子們也都跳下馬來，隨著虎子一齊跟郭繼業(yè)叩首拜見：“圍子堡朱虎攜鄉(xiāng)勇九人扣見郭氏少君?！?/br>
    郭繼業(yè)開口：“免禮?！?/br>
    聲音嘶啞，還是透過頭盔穿過風雪過來，只有兩個字并不能辨別出眼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到底是不是郭繼業(yè)。

    虎子帶領(lǐng)鄉(xiāng)勇起身，對著郭繼業(yè)仰頭恭敬道：“不知是少君當面，有失遠迎，萬望恕罪。少君風雪來此，可是有何要事？”

    趙立：“我等路過見此變化甚大，便過來瞧瞧，如今見爾等鄉(xiāng)勇有勇有謀，訓練有素，便更想進去看個究竟了?！?/br>
    虎子扒了扒遮住半張臉的厚毛圍脖，露出整張臉來，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道：“不敢，咱們只是護衛(wèi)家園罷了，在少君面前，不敢說有勇有謀，訓練有素?！壁w立說了這樣長的一番話，虎子已經(jīng)聽了出來，此人正是郭繼業(yè)身邊深受倚重的護衛(wèi)之一，是以他心下安定了下來，戒備也少了許多。

    郭繼業(yè)問道：“現(xiàn)在這鄔堡中是誰在當家？”

    虎子：“......夏川小女君?！?/br>
    “呵！”郭繼業(yè)突然笑了一聲。

    高強也仰頭哈哈大笑起來：“我就說，誰這么大手筆燒磚造城墻，原來是那丫頭?！?/br>
    行了，虎子這下是徹底確定了這一行真的是郭繼業(yè)本人帶領(lǐng)的郭氏府兵到了他們圍子堡了。

    虎子忙道：“少君快請進鄔堡躲避風雪?！?/br>
    郭繼業(yè)：“帶路?！?/br>
    虎子先是上馬，從懷里掏出一個綠色三角小旗來對著鄔堡方向揮舞傳遞信號，然后對郭繼業(yè)道：“少君且隨某來?！?/br>
    說罷，當先帶著其余九個鄉(xiāng)勇打馬前行，為郭繼業(yè)等人帶路。

    相比于郭繼業(yè)這一行一水的健壯彪悍的高頭大馬，虎子他們這十人騎著的馬就要參差不齊寒酸多了，全都是老馬、瘦馬和拉車的矮腳馬，其中有兩三人在風雪中將馬騎得歪歪扭扭的，想來是新學的吧？

    郭繼業(yè)倒是沒嫌虎子他們帶路帶的墨跡，一路走一路仔細觀察著周圍。

    原來這壕溝是中斷的，虎子帶路穿過的路并不是壕溝之上的浮橋，而是一截平實的土地，只是這平地兩邊被挖了壕溝而已。若是有敵人攻來，占據(jù)這兩面壕溝的平地，倒是也有一番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

    過了這壕溝，行了十丈之地，一座影影綽綽的草蓋門樓現(xiàn)了出來，再打馬走近了，就見這門樓雖然設(shè)的簡陋，瞧著卻是十分的氣勢不凡，寬有丈半，高......得超過兩丈了吧？

    郭氏西堡的門樓高也只有三丈，這個殘缺的小鄔堡就敢設(shè)兩丈的門樓，野心不小。

    門樓草蓋之下掛了一塊原木牌匾，上書“圍子堡”三個板正大字，字跡生澀稚嫩，一看就是小丫頭的手筆。

    虎子見郭繼業(yè)停住馬一直瞧他們的門樓，就提醒道：“請少君入鄔堡?！?/br>
    郭繼業(yè)：“不急?！?/br>
    說罷就當先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沿著鄔堡的墻體朝西而去，他要親自看看這鄔堡建的怎么樣。

    虎子一驚，不知道郭繼業(yè)意欲何為，高強和趙立以及身后的騎士們卻是都打馬跟上，虎子無法，只得跟隨在后面。

    不能說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原來他們在遠處看到的鄔堡外圍跟“狗啃過似的”并不是錯覺，而是這鄔堡外圍壓根就沒建完，郭繼業(yè)打馬騎行了只有不到百米就被迫停下了。

    郭繼業(yè)看著“豁然開朗”的鄔堡內(nèi)部和露出參差邊緣青磚的墻體默然不語，高強卻是驚呼道：“這墻這么厚的嗎？得有兩丈深吧？你們不是按城墻的標準建的吧？”

    跟過來的虎子嘿嘿笑道：“不只是墻，咱們建的其實是一間間的屋子，只是外層的墻體厚而已，屋子既可以居住，也可以當女墻。要不是氣溫驟降將土地都凍死了，即便是下雪，咱們也會繼續(xù)挖泥燒磚繼續(xù)建下去，現(xiàn)如今天寒地凍的，沒辦法只能停工了?！闭Z氣里帶著深深的遺憾，和他想繼續(xù)將這既可以做城墻又可以做房子的建筑建完的干勁。

    趙立道：“我怎么瞧著這...屋子你們建歪了？”

    虎子笑著解釋道：“沒歪，屋子建完是一個圓環(huán)形的，正好將里面的石頭鄔給圍攏起來。”

    趙立頷首：“原來如此。”

    虎子干脆道：“都到這里了，不如咱們就直接從這里進鄔堡吧？”

    高強和趙立都去看郭繼業(yè)。

    郭繼業(yè)：“......從大門過?！?/br>
    高強也笑道：“就是，咱們公子回家，難道要走這..側(cè)門不成？”

    這其實連側(cè)門都不是，這是穿墻而過啊。

    虎子忙告罪，道：“大門已洞開，還請少君移步正門?！?/br>
    虎子在有墻的那一邊，他看不到對面有人抬著一頂小小滑竿轎過來，正對著鄔堡內(nèi)部的郭繼業(yè)看到了，他對著那頂有帷幔遮擋風雪的小轎勾唇一笑，調(diào)轉(zhuǎn)馬頭重新去了正門。

    已經(jīng)掀起簾子伸手欲要和郭繼業(yè)打招呼的夏川萂：....

    她話都到嗓子眼了，結(jié)果人消失了？

    穿著蓑衣戴著斗笠扛著滑竿的漢子也傻眼問道：“小女君，咱們還要繼續(xù)走嗎？”

    夏川萂：“跟過去看看是怎么了？”

    漢子繼續(xù)往前，越過建了一半的青磚房子墻體，入目是馬蹄踩踏揚起的雪團雪霧雪粒子。

    當先的漢子緊忙低頭，后飛的雪粒子打在他的斗笠上，沒收到半點傷害，正掀著簾子奇怪張望的夏川萂就沒這么好運了，她“呸呸呸”三聲，趕忙放下簾子遮擋撲面的雪霧，氣呼呼下令道：“回去，去正門迎接。”

    都到家門口了，總不能轉(zhuǎn)身就走了吧？只能是去正門了，這貴公子脾氣！

    果然，重新回到圍子堡正門之后，郭繼業(yè)打馬立在門樓之下，不再前行。

    虎子又納悶了：“少君？”不是要從正門進嗎？這到了正門，怎么又不走了？

    高強也是不解，他給趙立打眼色，趙立嘿嘿笑了兩聲，對虎子道：“再等等?！?/br>
    虎子真想問一句，還要等什么??？等人來接不成？

    還真是。

    一百來米的距離，即便是抬著滑竿在風雪里走，那也是不到半刻鐘就到了。

    虎子一看到這頂帶著帷帳的小滑竿就知道是誰來了，無他，這座小滑竿還是虎子帶著人親手給扎的呢，還專門派了兩個身強體壯信得過的人給夏川萂抬竿，就是為了她能在鄔堡內(nèi)外走路方便。

    主要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畢竟人家一步的距離夏川萂要走上三步，實在費時費力。

    虎子迎入門樓之內(nèi)，來到滑竿左右問道：“小女君怎么來了？咱們這就要進去了?！?/br>
    夏川萂掀開簾子，探著身體對騎在馬上渾身包裹在鐵甲之內(nèi)的郭繼業(yè)笑道：“公子回家，川川怎么能不出來迎接呢？”

    高強看著夏川萂這模樣笑了起來，打趣道：“幾月不見，川川你威風了啊，現(xiàn)在出門都要人抬著了?！?/br>
    滑竿來到郭繼業(yè)面前，夏川萂看著他笑道：“我人小力微，出行不便，為了不被大風吹走，只好這樣了?！?/br>
    郭繼業(yè)：“伶牙俐齒?！?/br>
    夏川萂驚了一下，倒不是因為他說的話，而是因為他的聲音，嘶啞粗噶，完全不復他以往的清越悅耳，這是，嗓子受傷了？

    夏川萂看看越發(fā)大的風雪，道：“先進去吧?！?/br>
    滑竿讓開，請郭繼業(yè)先行。

    郭繼業(yè)不再停留，雙腿微夾馬腹，馬兒緩緩前行穿過門樓，進入鄔堡。

    滑竿伴隨在郭繼業(yè)左右在鄔堡之內(nèi)緩慢行走，越靠近原本的石頭塢，人氣越旺。

    這鄔堡里的人好似無視了這漫天的飛雪一般，躲在一個接一個的草扎棚子里熱火朝天的忙活。

    有驅(qū)趕著騾驢牲畜拉磨的，有抱著碾桿壓碾的，有搖著撐子做豆腐的，有支著鏊（ao）子攤煎餅的，還有牽著豬羊宰殺牲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