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6節(jié)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其實這個陽臺附近時常有人走動,腳步聲不絕。但也許是因為思緒將將停了下來,他下意識在這次的腳步聲靠近時轉(zhuǎn)過身。在看清來人時,不由得心下一怔。 鳴寒,那個強賣他冰粥,又在警犬中心當(dāng)訓(xùn)犬員的……省廳機動隊員。 “哥?!兵Q寒起初雙手都揣在兜里,此時伸出右手揮了揮,“到處找你,怎么躲在這里抽煙?分我一根。” 陽臺不大,只是走廊延伸出的一小部分,一個人待著不錯,再擠進來一個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就有些擁擠了。陳爭往欄桿邊退了退,“找我?” 鳴寒執(zhí)著于找他要煙,“我今天一來,就聽人說這案子你也在查?!?/br> 陳爭把煙遞給鳴寒,以為他有打火機,他卻無辜地抿了抿濾嘴。 陳爭:“……” 機動小組是個什么地方?給了煙的還要負責(zé)打火? 陳爭笑了笑,以手擋住風(fēng),叮一聲,細長的火苗竄了起來。鳴寒立即湊近,低下頭。陳爭近距離看著他的發(fā)頂,或許是離得過于近了,沒頭沒尾地想,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發(fā)旋?頭發(fā)短歸短,但好像還挺順? 鳴寒點上煙,直起身子時對上陳爭的視線,“哥,你在看什么?” 陳爭從容地收好打火機,并不順著他的話題,“我是在查這個案子,因為恰好和我有點關(guān)系。但你呢?你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在警犬中心?” 鳴寒一笑,正要解釋,一名刑警跑來,“鳴老師,你在這兒啊,我們要開會了?!?/br> 陳爭挑眉看著鳴寒,“鳴,老師?” 鳴寒笑道:“竹泉市上報,曾燕這案子不簡單,希望機動小組派人過來。這不巧了嗎?我就是現(xiàn)成的?!?/br> 第6章 謎山(06) 隊員是來叫鳴寒的,鳴寒摁掉沒抽幾口的煙,走了一步,又想起陳爭,“哥,跟我一起?” 隊員一聽這稱呼,愣了,“哥?” 那天在小吃巷頭一回打照面,鳴寒喊的就是哥,這稱呼一直沒改,小販嘛,做生意嘴都挺甜,陳爭第一次沒糾正,之后就更找不到糾正的理由,此時看到隊員滿臉詫異,才察覺鳴寒哥來哥去不太好,“你還是叫我……” 鳴寒卻不等他說完,“張局還在會議室等著,快走?!?/br> 張局是南山市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前些年和陳爭在省廳打過交道。這種上級給下級下任務(wù)定指標(biāo)的場合,陳爭本來不想?yún)⑴c,但鳴寒在前面等著他,大有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架勢。陳爭頗感無語,像是被架了起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路上,陳爭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買冰粥,這家伙也是給他下套,不然他也不至于買那齁甜的玩意兒。 和昨晚開會的會議室不同,這次的會議室是整個分局最大的一間,里面烏泱泱坐滿了人,一看就知道來的都是大領(lǐng)導(dǎo),對曾燕案非常重視。陳爭經(jīng)歷過太多類似的場合,進門后直接往角落走,鳴寒緊緊跟在他后面。 陳爭忍不住說:“你跟著我干什么?你是請來的專家,前邊去?!?/br> 鳴寒笑嘻嘻地說:“我跟你一樣,也不喜歡這種動員會,讓我躲躲?!?/br> 鳴寒說躲躲的時候,陳爭有點想笑,這人這么高的個頭,這么顯眼的長相,再加上機動小組這個全省警界都響亮且“橫行霸道”的名號,躲?怎么躲?往哪兒躲? 陳爭找到位置坐下,用難得松快的語氣說:“你躲得了嗎?”不料鳴寒繞到他身后,硬是在靠墻的邊緣坐下,躬起背,“這不就躲起來了?” 鳴寒說話的氣息鋪灑在后頸,陳爭下意識挺直了腰背,堪稱正襟危坐,從正前方看去,鳴寒這大個子當(dāng)真是躲在了他的身后。 極低沉的笑聲從后面?zhèn)鱽?,陳爭聽見鳴寒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哥,你別動啊,不然我就暴露了?!?/br> 人已經(jīng)到齊,領(lǐng)導(dǎo)開始發(fā)言,從大局講到細節(jié),督促北頁分局盡快破案。陳爭在洛城那會兒,明里暗里幫手下?lián)趿撕芏噙@種會議,他清楚重案刑警的負擔(dān),讓他們來坐著開會,不如放他們回去多睡一個小時的覺,所以會全是他去開,看似輕輕松松就把上頭給的壓力扛過去了。 他的視線四處游走,注意到孔兵正鐵青著一張臉,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頭,一旁的副隊長、骨干也沉著臉。比起聽領(lǐng)導(dǎo)講話,陳爭更樂意揣測他們此時的心理。 他對孔兵的了解并不深,連孔兵為什么對他抱有古怪的敵意都不知道,但經(jīng)過這兩天的相處,他看得出孔兵是個心氣很高,也有一定能力的人。曾燕這案子越查迷霧越重,逐漸不再是單一分局能夠應(yīng)付的案子。但孔兵肯定希望靠自己這幫兄弟來偵破。上級卻不僅上報,還請來了機動小組的人。 陳爭帶入孔兵想想,是挺受打擊的。尤其這位機動隊員還是個犯了不知名錯誤被“流放”到這兒來的。也不知道孔兵知不知道鳴寒此時的正式工作是訓(xùn)犬。 正想著鳴寒,就聽張局叫了鳴寒的名字,“……為了抓緊時間破案,我們從省廳請來了機動小組的隊員,鳴寒鳴隊長,鳴隊在哪里呢?” 張局沒找到鳴寒,整個會議室的人都開始左右觀望。陳爭暗道不好,果然,密密麻麻的視線逐漸集中到他這刻意找到的偏僻角落,他抬眼,正好捕捉到孔兵不甘的目光??妆豢吹剿凵裼謨春莶簧屏藥追?。而張局這時也看到了他,露出一絲訝異,但立即恢復(fù)如常。 “我在,我在!”鳴寒終于在“千呼萬喚”中笑著站起,“領(lǐng)導(dǎo)好,領(lǐng)導(dǎo)好,我不是隊長,叫我小鳴就可以。” 張局可能沒想到機動小組派來的是個這么年輕,看起來又沒什么精英相的“小兵”,一時有些不悅,但沒將心理活動掛在臉上,招手道:“怎么坐在那里,你是專家,快快,上來說說你的想法?!?/br> 鳴寒卻沒往前面去,陳爭感到椅背沉了一下,余光一掃,發(fā)現(xiàn)鳴寒爭雙手撐在他的椅背上。 “張局,我才來,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都還沒有人給我說,我實在是沒什么想法?!兵Q寒想了想,“要不,我現(xiàn)編幾句?” 張局笑道:“機動小組的同事大場面見得多,這時候還能說幾句讓大家放松的話?!?/br> 鳴寒搖搖頭,“我人生地不熟,貿(mào)然提意見也不合適,要不我先跟著孔隊他們打打下手,下次開會張局您再向我提問?” 這話說得給了所有人一個臺階,陳爭有些稀奇,沒想到鳴寒在這種場合還挺游刃有余。陳爭掃一眼孔兵,這人前不久還滿肚子怒氣,此時正錯愕地看著鳴寒。 有了這個插曲,本來還會開一個來小時的會議體面地收尾,孔兵主動來和鳴寒打招呼,陳爭獨自離開會議室,張局居然沒有走,正在走廊上等他?!瓣愱??!?/br> 陳爭停下腳步,心里嘆了口氣,這寒暄還是躲不掉。他微笑著上前,“張局,好久不見。” “是啊,來竹泉這么久,也不肯來跟我見個面?!睆埦终f:“你們局長上個月還問我,你在這邊怎么樣。我答不上來啊?!?/br> 陳爭說:“下次休假回去,我會親自跟他匯報。” 張局嘆氣,還想再說什么,對上陳爭沒有波瀾的雙眸,終是咽了下去,“行吧,這案子你能來幫忙,我心里也更踏實了?!?/br> 鳴寒和孔兵聊完,出來剛好遇到陳爭。陳爭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走,他大步追上,“哥,你不會是看到我出來了,所以才走這邊的吧?” 陳爭說:“我去上廁所?!?/br> “我也去?!?/br> 陳爭洗完手就走,沒有等鳴寒的意思,鳴寒跟在后面,“哥,你生氣了?” 陳爭好笑,生氣?他有什么好生氣的? “我躲在你后面,讓你短暫成為焦點啊。”鳴寒大方地承認錯誤:“我錯了?!?/br> 他耷著腦袋的樣子和不久前在會議室侃侃而談的樣子南轅北轍,陳爭不由得多看了會兒,“你想多了,我只是等下還有事?!?/br> 鳴寒問:“什么事?” “案子?!标悹幷f起正事時眼神不自覺就會冷幾分,“孔隊?wèi)?yīng)該給你說過這案子幾個大的疑點了,尤其是曾燕的dna對不上,還有廟平街的朱家母女。我上午去二中,又發(fā)現(xiàn)曾燕和高中時的好友突然不聯(lián)系,曾群親自幫已經(jīng)調(diào)包的曾燕辦退學(xué)手續(xù)……這些都需要再查?!?/br> 鳴寒點頭,“那我和你一起?!?/br> 走到樓下,被秋日下午的陽光晃了滿眼,陳爭才后知后覺地看向鳴寒,“不是,鳴隊……” 鳴寒說:“真不是鳴隊,叫我小……” 打斷了別人話的人,遲早要被其他人打斷,這時幾名分局隊員走過,一人說:“鳴這姓真少見,我剛才差點看成鳥,叫人鳥隊?!?/br> 話音剛落,兩撥人就撞個正好,說話的隊員條件反射:“鳥隊!啊,抱歉!” 陳爭背過身去,強忍住笑。 鳴寒毫不尷尬,干脆和對方開起玩笑,“鳥隊都是好的,以前還有人叫我鳥人?!?/br> 難堪被化解,分局隊員對鳴寒這個新來的“外掛”更有好感,鳴寒自來熟,已經(jīng)和他們約好下一頓飯。打了這個岔,陳爭過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想問什么,“你不跟著孔兵,跟著我干什么?” 鳴寒挑眉,“以我的經(jīng)驗,你這邊的突破口更多。” 陳爭倒也不介意多個幫手,只是上車時隨口說了句:“這么快就投入工作,你們機動小組素質(zhì)不錯?!?/br> “哪兒啊。”鳴寒不客氣地給自己系上安全帶,“這不是被‘發(fā)配’了嗎,不好好表現(xiàn),怎么讓我回去???” 陳爭將車駛出分局,“剛才你跟孔兵聊,他不介意你跟著我?” “你跟孔兵有矛盾?” “……這倒沒有。”陳爭心說,觀察力其實不必用在這些方面。 鳴寒又笑了,“哥,你挺注意我的。” 陳爭斜了眼右邊,“哦?” “我和孔兵聊天你都知道?!?/br> 陳爭沉默了,這人總能將話題拉到他難以應(yīng)付的角度。好在之后鳴寒沒糾纏這個問題,說起案件本身,似乎深諳點到為止的道理。 陳爭要去見的是馮楓,他比曾燕高一年級,曾燕高三退學(xué)時,他已經(jīng)畢業(yè)。此人在校期間留下了多項不良記錄,但進入社會后遵紀(jì)守法,三年前他班上開同學(xué)會,二中有記錄和聯(lián)系方式留下,他已經(jīng)成為一名攝影師。 陳爭按照在二中拿到的地址,來到位于市中心的南天維度工作室,卻沒有找到馮楓。工作室不大,但在竹泉市圈內(nèi)還算有名氣,馮楓是主要攝影師之一。老板得知陳爭是警察,頓時警惕,問馮楓出了什么事。陳爭說只是想問問馮楓中學(xué)時期的情況,出事的是他的同學(xué)。 老板安下心來,帶陳爭看墻上的攝影作品,語氣中帶著驕傲,“這些都是馮楓拍的,他很擅長拍風(fēng)景的!要不是跟著團隊出去拍攝,你們今天就能見到他了!” 馮楓正在北方的萬均山進行野外拍攝,9月就走了,時間在曾燕出事之前。暫時找不到人,陳爭只得離開。 回到車上,鳴寒問:“我們要去萬均山嗎?” 陳爭說:“你在跟我開玩笑?” 萬均山和竹泉市相距遙遠,竹泉市沒有直飛萬均市的航班,中轉(zhuǎn)到了萬均市,還得另外找車去山里。 鳴寒說:“我們機動小組哪兒都能去?!?/br> 陳爭搖頭,調(diào)查需要考慮各方面的因素,現(xiàn)在還沒有必要千里迢迢去找馮楓,“我這里還有兩個人,都是曾燕當(dāng)時小團體里的混混,他們和馮楓一樣,也是和曾燕斷了聯(lián)系?!?/br> 車停在一家東瀛料理店外,鳴寒看看陳爭的記錄,“還是個j國人?!?/br> 準(zhǔn)確來說,衛(wèi)優(yōu)太并不是j國人,只是她的母親二婚嫁給了一個j國人,把他的名字改得很像j國名字。 衛(wèi)優(yōu)太和曾燕同年級,但不在一個班,在二中和派出所的記錄里,他比曾燕更加惡劣,多次參與惡性斗毆,堪稱馮楓最兇猛的狗。要不是他的便宜父親有錢,且占著外國人的優(yōu)勢,他早就被開除。 “歡迎光臨!”迎賓小姐說著蹩腳的j國語,將陳爭和鳴寒引到窗邊的座位。此時并非用餐高峰,店里很安靜。 陳爭正要出示證件,問衛(wèi)優(yōu)太在不在,鳴寒已經(jīng)搶先一步點起菜來。 陳爭:“……” 鳴寒趁服務(wù)員不注意,朝他眨巴眨巴眼,那意思似乎是說:急什么?先給他們做做樣子。 下午還有這么好的生意,服務(wù)員開心地拿著菜單去后廚。陳爭也坐下,“你很有經(jīng)驗?!?/br> 鳴寒卻一臉懵,“什么經(jīng)驗?我肚子好餓。” 陳爭眼皮輕輕一跳。 鳴寒立即跟他抱怨,說今天上午辛辛苦苦在警犬基地訓(xùn)犬,正要吃飯,就接到機動小組老大唐孝理的電話,叫他立即去北頁分局報道,要是敢遲到一秒鐘,機動小組的大門就對他永久關(guān)閉。他去了之后就被逮著說案子,還有各種人情往來,到現(xiàn)在是粒米未進! 陳爭默默聽完,默默起身,默默轉(zhuǎn)身就走。 鳴寒喊道:“哥,你上哪去?” 這時,第一道開胃菜上了。陳爭說:“你打點你的五臟廟吧,我看到衛(wèi)優(yōu)太了?!?/br> 衛(wèi)優(yōu)太身為老板,卻也是主廚。他和二中照片中的樣子稍有不同,胡子修剪得很有格調(diào)。整個人看上去成熟、可靠,甚至還有點優(yōu)雅。很難想象他學(xué)生時代是個惡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