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失樂（09）

    瘦高的男孩坐在年級主任辦公室，校服的拉鏈拉到了頂上，遮住小半張臉，十中要求男生的頭發(fā)必須剪短，因此他的額頭露在外面，靠近右邊眉梢的地方有一條很淺的疤。鳴寒來到辦公室時，年級主任正在數(shù)落呂鷗，瞥見他來了，嗓門更大：“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天天不好好學(xué)習(xí)，往13班門口看什么看？你今天就給我把家長叫來！”

    鳴寒知道年級主任這些話都是說給自己聽，視線轉(zhuǎn)移到呂鷗身上，呂鷗也不躲不避地向他看來。

    之前周汐提到過呂鷗，這男生似乎是劉溫然的追求者之一，周汐說他陽光開朗，成績也很好，有可能給劉溫然送禮物，但應(yīng)該不會送那看了就讓人不舒服的玩偶。

    “看什么看？”年級主任一把將呂鷗的后頸壓住，“這是警察局的鳴警官，來查劉溫然的事，一會兒他問你什么，你就老實回答什么，知道了嗎？”

    呂鷗身子一斜，從年級主任的“魔掌”下逃出來，順便站起來，盯著鳴寒，“就是你要找我??？”

    不出意外，他因為這傲慢的態(tài)度，又吃了年級主任一巴掌，他摸了摸被拍痛的后背，“王主任，警察看著呢，你這是用私刑知不知道？”

    “你！”年級主任氣得吹胡子瞪眼。

    鳴寒笑道：“王主任，我跟呂同學(xué)聊聊。”

    年級主任很不放心，不肯離開辦公室，鳴寒也不趕他，招呼呂鷗坐在沙發(fā)上?！澳阏J(rèn)識劉溫然？”

    呂鷗雙手揣在校服衣兜里，“都是一個年級的，當(dāng)然認(rèn)識?！?/br>
    鳴寒說：“那你多次出現(xiàn)在13班門口，是想找劉溫然？”

    呂鷗皺了皺眉。

    鳴寒又說：“我聽她的同學(xué)說，你在追劉溫然？”

    年級主任聽到這里，猛烈地咳嗽起來。十中和很多中學(xué)一樣，不允許早戀，雖然總有攔不住的學(xué)生，但這話放在明處說，年級主任反應(yīng)不大才怪。

    “我只是很仰慕她，鳴警官，你念中學(xué)時就沒有仰慕的人？”呂鷗已經(jīng)將拉鏈退到了脖子上，露出整張臉，“仰慕誰難道犯法嗎？”

    年級主任跑過來指責(zé)呂鷗，鳴寒走神一瞬，笑了，“當(dāng)然有?！?/br>
    年級主任頓時噎住。

    “好了，不說我，呂同學(xué)，我提醒一下，劉溫然失蹤了，在她失蹤之前，13班內(nèi)外的監(jiān)控被動過，為什么要動？可能是想掩蓋某些事實?！兵Q寒說：“而我們發(fā)現(xiàn)你最近經(jīng)常在不該出現(xiàn)的時間出現(xiàn)在13班附近。13班是理科平行班，2班是理科實驗班，平時少有交集。所以你這行蹤很古怪，我需要你的解釋?！?/br>
    呂鷗說：“你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嗎？我對劉溫然很感興趣，我想看到她，和她說說話，但她總是很忙，我的機會不多?！?/br>
    鳴寒說：“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你難道以為是我綁架了她，把她藏在某個地方？”呂鷗笑了聲，“我整個周末都在學(xué)校，我們寢室四個人都沒回家，白天自習(xí)晚上回寢，請問我要怎么作案？”

    鳴寒很少回答被問詢者的問題，因為一旦回答了，就容易落入他人的節(jié)奏。呂鷗的行蹤之后可以通過監(jiān)控、同學(xué)來核實，現(xiàn)在他需要得到盡可能多的信息。

    “你送過劉溫然禮物嗎？”鳴寒說。

    呂鷗說：“‘五三’算嗎？”

    鳴寒說：“送這個會被女生嫌棄吧？”

    年級主任在一旁直皺眉，好歹這次沒有直接沖上來。

    “那就沒了?！眳晰t靠進(jìn)沙發(fā)里，雙手抱在腦后，“我說了我對劉溫然是欣賞仰慕，普通那一套追人的不適合我。”

    鳴寒又問：“那你仰慕她什么？”

    呂鷗張口就來，“長得好看，腿長，頭發(fā)是我喜歡的黑長直。”

    鳴寒嗤一聲笑了，“這不還是很膚淺嗎？我還以為你會說她上進(jìn)、幽默、喜歡幫助同學(xué)?！?/br>
    呂鷗說：“虛偽的人才喜歡那么說，尤其是男人?！?/br>
    “哦？”鳴寒瞇眼，“你對男人很有見解。”

    “事實就是那樣。誰還不是個視覺動物，對某個人一見傾心，明明就是被外貌俘獲了，非要說看中她的智慧、性格。美貌是什么令人羞恥的東西嗎？我看不敢承認(rèn)才是一種羞恥?！?/br>
    鳴寒說：“那除了外形，你對劉溫然還有哪些了解？”

    “你剛才說的那些?！眳晰t道：“我既然對她感興趣，自然會進(jìn)一步了解她，但那些都不算吸引我。”

    “她的家庭呢？”

    “不清楚?！?/br>
    “你有沒聽到過什么關(guān)于她的傳聞？”

    “‘白富美’？聽過啊。大家都這么說?！?/br>
    呂鷗的語氣很輕松，鳴寒斟酌了會兒，沒有問及劉溫然和老人之間交易的事。

    “我要回去上自習(xí)了，警察先生，你問完了嗎？”呂鷗整了整校服。

    鳴寒半開玩笑的口吻道：“這么急著上自習(xí)？學(xué)霸??？”

    年級主任趕緊說：“呂鷗是2班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成績好得很！”

    鳴寒額角輕輕跳了下，不由得想起兩樁懸而未決的案子——郝樂的尸骨至今沒有找到，尹競流也音訊全無，而這兩人都曾經(jīng)是數(shù)學(xué)課代表，數(shù)學(xué)成績出類拔萃。

    呂鷗和他們會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沒有任何證據(jù)。

    放呂鷗回去后，鳴寒又被年級主任拉住，被迫聽了十多分鐘碎碎念，大意是學(xué)校非常重視劉溫然的失蹤，但學(xué)生們肯定和她的失蹤沒關(guān)系，特別是呂鷗這種實驗班的尖子。

    這位尖子離開辦公室時微笑著拉上門，然而轉(zhuǎn)向走廊后，臉色卻漸漸陰沉了下去，回到2班教室時，被周汐評價為“陽光”的笑容再次掛在他的唇角。

    “你被叫去干嘛了？不是吧，警察查到你身上了？你干嘛了啊鷗哥？”同學(xué)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吃瓜。呂鷗從課桌里拿出書本，本來還擺著一張酷哥臉，忽然往桌上一撲，嗚嗚起來，“警察說我像綁架犯，劉溫然失蹤都是因為我！”

    “啊——？”

    “到時候問到你們，一定要給我作證?。　?/br>
    同學(xué)們聽得義憤填膺，紛紛表示警察不是好人。

    興文街陸陸續(xù)續(xù)亮起燈火，狹窄的巷子里充斥著叫罵。曹溫玫在看到尹高強的照片后失去偽裝的從容，但當(dāng)陳爭問她照片里是誰時，她卻搖著頭，說沒有見過，然后疾步往筒子樓上走。

    陳爭跟了上去，曹溫玫扭身道：“我真的不知道，溫然從小就不學(xué)好，我每天都很忙，我要是不工作，誰來給她交學(xué)費，養(yǎng)活這個家？她在外面認(rèn)識了什么人，從來也不會回來給我說！”

    “從來不學(xué)好?！标悹幱行┮馔鈴牟軠孛悼谥新牭竭@樣的話，“你是這么看待你的女兒？”

    曹溫玫張開嘴，似乎想要辯解，但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最后自嘲地說：“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在這種地方長大，能學(xué)到什么好??？陳警官，你不會不知道我們興文街是什么地方吧？爛人、沒出息的人可是都往這兒擠呢?！?/br>
    發(fā)泄完這一通之后，曹溫玫便拒絕再回答任何問題，并將陳爭關(guān)在門外。陳爭沒有急于硬闖，下樓后和另外兩名刑警溝通了解到的情況。

    鄰居們說到劉溫然，幾乎都露出復(fù)雜的神情。一方面她們很羨慕劉家出了這么一個考進(jìn)十中的女兒，聽說劉溫然在學(xué)校還很受歡迎，聯(lián)想到自家孩子，簡直是人比人氣死人。另一方面，劉溫然的優(yōu)秀難免讓他們心生嫉妒，言語中酸味非常大，說劉溫然好歸好，但窮人家的孩子念書念得再好有什么用呢，最后還不是要進(jìn)廠打螺絲。

    至于曹溫玫，大多數(shù)鄰居不愿意評價，因為她就是他們的鏡子，他們說得最多的就是：“曹溫玫啊，就那樣吧，大家都那樣?！?/br>
    陳爭一行往興文街外走，又到了之前那濃妝艷抹女人的發(fā)廊。陳爭停下腳步，往里走去。兩名刑警嚇了一跳，“陳老師，不至于！”

    陳爭見兩人都穿著警服，讓他們先回去，“我進(jìn)去找個人?！?/br>
    女人此時正坐在收銀臺邊，百無聊賴地玩著指甲。陳爭一進(jìn)門，她就看到了，笑道：“這是跟曹溫玫見完了？”

    陳爭說：“敖顏還沒回來？”

    女人臉色頓時一變，臉上那種故意擺出來的風(fēng)情消失了，身子也不再像軟得沒骨頭，“你……”

    陳爭說：“真巧，不久前在十中和你女兒見過面，現(xiàn)在又和你見面了?！?/br>
    女人緊張道：“你什么意思？”

    陳爭說：“從敖顏那兒聽到一些傳聞，這些傳聞源頭是哪里她卻說不出來，我本以為在興文街能問到點什么，但奇怪的是，對那對母女，大家的評價都比較普通，就算有人不喜歡曹溫玫，對劉溫然也沒有太大敵意，只有你，對這對母女的不滿都寫在臉上。”

    女人抿著唇，被粉底嚴(yán)嚴(yán)實實覆蓋住的一張臉正變得扭曲。

    “所以我大膽猜測，敖顏聽來的話應(yīng)該是來自你，這也能夠解釋她為什么不肯說是從哪兒聽來的?！标悹幷f：“正好我之前跟你告別時，聽見有人跟你打招呼，問你們家顏子回家了沒。”

    女人的肩膀塌下去，點起一根煙，“那你想問什么？我們家孩子到底跟你說什么了？”

    陳爭說：“劉溫然失蹤了?！?/br>
    女人手一抖，煙灰掉下長長一截，她一邊拍一邊說：“哦，你就是為這個來找曹溫玫？那你接著找她去啊?！?/br>
    “敖顏說，劉溫然和上了年紀(jì)的人有某些交易。這話是你對她說的？”

    女人被煙燙到了手，索性將煙頭按在煙灰缸里，嘴里罵罵咧咧，“這死女子，什么話都往外面說！不是害她老娘嗎！”

    陳爭耐心等著女人的下文。

    女人名叫寶姐，男人死了，單身帶著女兒。往前數(shù)個十年，她和曹溫玫都是興文街的一枝花，她開著發(fā)廊，明面上給人燙頭發(fā)，私底下做什么不必細(xì)說。曹溫玫也差不多，雖然沒個店鋪，但到處打雜，也干和她差不多的買賣，沒有自己的店子需要cao心，過得似乎比她輕松許多。

    兩人都沒男人，也都帶著女兒，營生的手段還差不多，就連姿色都常被人拿出來對比，久而久之，曹溫玫就成了寶姐最看不慣的人，動不動就要暗自比較一番。

    她身材比曹溫玫好，長得也比曹溫玫艷麗，尤其是最近幾年，曹溫玫似乎因為年紀(jì)上去了，懶得再保養(yǎng)，總是蓬頭垢面地混跡在麻將館，而她依舊每日濃妝艷抹，徹底將曹溫玫艷壓了下去。

    可是她還沒沾沾自喜多久，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處處比曹溫玫強，女兒卻樣樣不如劉溫然。劉溫然的名字里有一個溫，據(jù)說是故意用了曹溫玫名字里的溫，這讓她一看到劉溫然，就想到曹溫玫。

    敖顏根本不是讀書的料，長得也就那樣，性格還很差勁，和天鵝一般的劉溫然相比，就是個丑小鴨。當(dāng)年曹溫玫四處顯擺，說劉溫然考進(jìn)了十中，她看看敖顏那只能上二中的成績，狠心一咬牙，拿出全部積蓄，又到處借錢、托關(guān)系，終于在高一下學(xué)期把敖顏轉(zhuǎn)到了十中。

    她以為自己又憑本事把競爭的差距拉回來了，但現(xiàn)實給了她一記棒槌。她從敖顏口中聽到了更多劉溫然在學(xué)校的事，劉溫然是“白富美”，是“女神”，被老師喜歡，被學(xué)生簇?fù)?，開家長會時，她看到劉溫然的名字掛在紅榜上。

    她嫉妒得快要發(fā)瘋。

    “上梁不正下梁歪，曹溫玫賣給老頭，劉溫然今后也是這種人！還裝什么‘白富美’，那些人就這么信了啊？你為什么不跟你同學(xué)說不是這么回事？我花這么多錢？白給你轉(zhuǎn)學(xué)了？”她在家中大發(fā)雷霆，幾乎每晚都會念叨曹溫玫母女的不是。

    敖顏沉默地寫著作業(yè)，偶爾說一句：“我說了也沒人信?！?/br>
    “你要動腦子?。∧銥槭裁床荒芑顫娨稽c，你這樣每天像個發(fā)霉的饅頭，誰會跟你玩？沒人跟你玩，當(dāng)然沒人相信你的話！你就不會看看劉溫然是怎么做的？”她繼續(xù)咆哮：“曹溫玫肯定帶劉溫然接過老頭，她自己在麻將館坐男人大腿，不也讓劉溫然陪著打牌了嗎？她賣，她女兒也得跟著賣！”

    陳爭聽得皺起眉，“所以劉溫然和老年人有交易的事，全部只是你的猜測？”

    寶姐還沒說過癮，興奮道：“這不是無風(fēng)不起浪嗎？有其母必有其女，這種賺錢的機會，曹溫玫會不叫上女兒？”

    陳爭說：“那有這種機會，你會叫上你女兒？”

    “我……”寶姐卡住了，震驚地瞪著陳爭，“你這警察，你他媽在說什么？”

    陳爭說：“我只是重復(fù)了一遍你自己的話?！?/br>
    寶姐煩躁地站起又坐下，這時，發(fā)廊的門簾被撈開，敖顏走進(jìn)來，“媽，你……”

    話還沒說完，她看見了陳爭，眼中全是訝異。

    “你來干什么？回去寫作業(yè)！”寶姐趕緊起身，將敖顏推出去。

    這個岔一打，寶姐越發(fā)坐立不安，“劉溫然真的出事了?。吭蚴鞘裁?？我們家孩子不會也出事吧？”

    陳爭反問：“敖顏這兩天沒跟你提過？”

    “她……”寶姐尷尬地抓了把頭發(fā)，嘆氣，“她不喜歡跟我說學(xué)校的事，我不問，她就什么都不說?！?/br>
    這也是個有各種問題的家庭，但陳爭的重點不在于此，接著之前的話題道：“你說曹溫玫賣給老人，真有這種事？”

    “這事我可沒亂說！”寶姐氣勢又回來了，臉上滿是鄙夷，“這事也就她做得出來，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