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起難以偵破的案子，要不是牽扯到藏得更深的犯罪組織，北頁分局甚至不必參與調(diào)查。但真相就像一團(tuán)陰云，連同買案一起壓在警方頭上，讓人窒息。它似乎是在佐證陳爭早前的推論——鄭天以及背后的組織，想要通過老人買來激起社會層面的動蕩，金錢和這種目的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

    另一頭，鳴寒正在追查玩偶商人許興豪，發(fā)現(xiàn)此人和早就失蹤的“夢之島”奶茶店老板趙雨曾經(jīng)是一對情侶。

    許興豪的玩具作坊規(guī)模不大，在北邊城郊弄了個廠房，請十多個工人，什么玩具火，就盜版什么。他這人精力旺盛，臉皮也厚，直接拿著玩具向各個商家推銷，著實撈過一筆錢。但盜版也有盜版的規(guī)矩，有的玩具你盜了也沒人管你，有的玩具你敢盜就得做好吃官司的準(zhǔn)備。

    同行勸過許興豪，但許興豪鋌而走險，覺得吃官司這種事落不到自己這種小老百姓頭上。結(jié)果去年他就挨上了，賠得傾家蕩產(chǎn)，玩具作坊也經(jīng)營不下去了，今年賣的都是以前的存貨，上半年徹底關(guān)掉作坊。

    很多認(rèn)識許興豪的人以為他沒結(jié)過婚，但他其實剛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時就娶了老婆，老婆姓傅，開著一個印刷廠，也是在北邊城郊，不過已經(jīng)離婚了。直到鳴寒出現(xiàn)在印刷廠，傅女士才知道許興豪被卷入了案子，人也已經(jīng)失蹤了。

    傅女士臉上完全沒有前夫出事的擔(dān)憂，反而幸災(zāi)樂禍地笑起來，“就那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詛咒玩偶?。渴撬龅模磕撬€真是出息了。”

    鳴寒看傅女士挺健談的，笑道：“你們廠都在一塊兒，感情應(yīng)該不錯啊?！?/br>
    傅女士翻白眼，“呸，誰跟他那種東西感情好？我家廠一直在這兒，總不能因為他搬走吧！”

    “哦？”鳴寒聽得津津有味，“那這么說，是許興豪追到這兒來開的玩具作坊咯？”

    傅女士很精明，“鳴警官，你這是要聽都市情感頻道呢，還是從嫌疑人家屬口中套話??？”

    鳴寒說：“看你，你想怎么說，我怎么聽?！?/br>
    “那么多學(xué)生出事，你們肯定也忙，我就不跟你在這兒閑扯了?！备蹬空f：“許興豪這個人，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從兩人認(rèn)識時說起，那時她才十八歲，許興豪比她大兩歲，雖然是城市戶口，但沒什么錢。北郊有很多小廠子，許興豪沒讀大學(xué)，只有高中文憑，只能在這些小廠子試一試。而傅家的印刷廠開了很多年了，和不少公司都簽了長期合作，過點小日子是沒問題的。于是傅女士的父母就把廠子交給她，自己過退休生活去了。

    傅女士和許興豪都在北郊，沒多久就熟悉了。傅女士那時對許興豪倒是沒什么感覺，但許興豪自稱對她一見鐘情，對她展開熱烈的追逐。許興豪年輕，長得還行，最關(guān)鍵的是會說話，甜言蜜語一套一套的，傅女士那會兒男人沒見過幾個，輕易上了他的套。

    傅家父母不大喜歡許興豪，覺得他輕浮、不可靠，但架不住女兒喜歡，最后還是同意了這門婚事，但很明智地要求女兒做了婚前的財產(chǎn)公證。

    婚后一段時間，許興豪表現(xiàn)得不錯，很是上進(jìn)，兩人一起掏錢開了玩具作坊。傅女士有點做設(shè)計的心思，想打造自己的品牌，但許興豪只想撈快錢，做的全是盜版。兩人從這里開始就有分歧了，傅女士從此不管玩具作坊的事，重心都放在印刷廠。

    柴米油鹽的日子過得久了，傅女士發(fā)現(xiàn)許興豪并沒有多愛自己，他似乎心里一直有另一個女人，用俗氣的話來說，就是“白月光”。她問過“白月光”是誰，許興豪只說是自己中學(xué)時的同學(xué)，又跟她保證，他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面，早就沒有感情了。

    傅女士覺得許興豪對自己其實也沒有多少感情，他需要的不過是個家境不錯，還崇拜他的女人而已。

    兩年前，許興豪在盜版的路上越走越遠(yuǎn)，連同行都開始勸他。傅女士從小就看著父母做生意，對危機(jī)有比較靈敏的嗅覺，和許興豪發(fā)生了婚后最嚴(yán)重的一次爭執(zhí)，告訴他如果不停手，那就離婚，“我可沒有興趣陪你去蹲監(jiān)獄！”

    許興豪被錢迷了眼，加上喝了酒，情緒失控地喊：“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懂！男人沒有錢就一無是處！喜歡的女人都守不??！”

    傅女士起初以為許興豪口中的女人是自己，但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說的分明是那個“白月光”。在傅女士的追問下，醉醺醺的許興豪終于翻著手機(jī)相冊承認(rèn)，照片上那個叫趙雨的女人是他的高中同學(xué)，他們短暫地談過一段時間戀愛，后來卻因為他沒有錢而告吹了。

    許興豪說起趙雨時的樣子，傅女士現(xiàn)在也能想起來，而一旦想起來，她就感到胃液翻滾，想要嘔吐。

    在許興豪的講述中，趙雨驕傲又美麗，雖然是班上的勞動委員，但比文藝委員還要漂亮生動。他們在一起時，趙雨經(jīng)常說到對未來的展望——她想要開一家精品店，里面擺滿學(xué)生們喜歡的玩具、書籍，還要在精品店里弄個吧臺，賣美味的奶茶。他以為趙雨只是隨便說說，畢竟哪個女孩兒不喜歡幻想呢？然而趙雨竟然是真的想開店！

    不管是他的家庭還是趙雨的家庭，都沒有開精品店的本金，趙雨的夢想只能一天天擱置。后來趙雨向他提出了分手，說和他在一起是浪費時間。他崩潰了，哭著問：“是因為我沒有錢給你開店嗎？你怎么能這么勢利呢？我們的愛情算什么？”

    趙雨很冷淡地說：“對不起，但我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不是愛情?！?/br>
    分手后，許興豪對趙雨又愛又恨，同時也恨自己沒有錢。他來到北郊找工作，幾乎是無縫地愛上了傅女士。害怕再次因為沒有錢被拋棄，他整個人鉆到了錢眼子里，靠做盜版，確實也變成了一個有錢的小老板。

    他又以嘲諷的口吻對傅女士說，趙雨當(dāng)初嫌他沒有錢，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他有錢了，而趙雨還是沒能開起精品店來，夢想只實現(xiàn)了三分之一不到吧，也就開了個奶茶店。

    聽到這里，傅女士已經(jīng)很明確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許興豪過下去。許興豪借著酒意對她吼：“不過就不過！老子賺那么多錢，你不想花算了，老子拿去給趙雨開精品店?！?/br>
    傅女士簡直氣笑了，把許興豪趕了出去。

    酒醒之后，許興豪來傅家挽回過，但傅女士當(dāng)著父母的面播放錄像，許興豪看著視頻里的自己，無地自容，草草簽了離婚協(xié)議。

    傅女士感慨自己這些年做得最果斷正確的事就是離婚，玩具作坊雖然有她的投資，但她不想去蹚那攤渾水，沒有要玩具作坊的一分錢分成。為此，許興豪還很感激她，覺得和她的關(guān)系沒有破裂，平時遇到了還像老朋友似的打招呼。

    后來，玩具作坊惹上官司，許興豪底褲都賠掉了，她慶幸自己和他不再是夫妻。

    也許是覺得丟臉，許興豪出現(xiàn)在北郊的次數(shù)少了，也沒有找傅女士借過錢。傅女士優(yōu)哉游哉過著自己的單身生活，直到和朋友去市區(qū)逛街，經(jīng)過水班街的“夢之島”奶茶店時，朋友很遺憾地說，這里的奶茶很好喝，店主也很漂亮，但失蹤很久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傅女士一聽就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來找過趙雨，但她知道“夢之島”是趙雨的店。趙雨失蹤是怎么回事？難道和許興豪有關(guān)？她想問許興豪，又怕給自己惹得一身sao。后來許興豪又來過北郊幾次，她沒忍住說：“最近過得怎么樣??？再婚了沒？”

    許興豪尷尬道：“我和誰再婚去？你嗎？”

    “和趙雨啊。她不是你‘白月光’嗎？”

    “別提她了，她已經(jīng)失蹤了。”

    傅女士露出驚訝的神情，“失蹤？為什么？”

    許興豪說：“我哪知道?！?/br>
    兩人又聊了會兒，許興豪說他要處理掉玩具作坊了，以后可能就不會過來了。傅女士客套地祝他將來順利。

    那就是傅女士最后一次見到許興豪了。

    鳴寒聽完，問：“你覺得趙雨的失蹤和許興豪有沒關(guān)系？”

    傅女士猶豫了會兒，“我不是包庇他哈，但他那天的語氣，給我感覺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要是有關(guān)系的話，他應(yīng)該會很緊張。”

    鳴寒又說：“許興豪給你看過趙雨的照片，你這兒還保存著嗎？”

    “我保存那個干……”傅女士說著一段，“對了，當(dāng)時的錄像好像還在?！?/br>
    監(jiān)控很清晰，放大之后看得清許興豪手機(jī)上的照片，是他和趙雨的合影，他也確實說了和趙雨談戀愛的話。

    鳴寒說：“謝謝，很重要的線索?！?/br>
    傅女士嘆了口氣，“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他最近在干什么，認(rèn)識了哪些人，我是一星半點都不知道?！?/br>
    鳴寒離開印刷廠，直奔趙雨家中，趙雨的丈夫老佐聽說許興豪這個名字，一時愣住了。

    鳴寒問：“你知道他？”

    老佐焦急道：“怎么，你們查到他和小雨失蹤有關(guān)？”

    鳴寒說：“既然你知道這個人，以前為什么不提出來？”

    老佐說：“不是！我根本沒有見過他！你讓我怎么說？”

    鳴寒瞇了瞇眼，情況似乎和他在路上設(shè)想的不一樣。

    老佐冷靜片刻，說，自己確實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因為他和趙雨結(jié)婚前，互相坦白過去的感情經(jīng)歷。趙雨說談過一個叫許興豪的男人，和她是高中同學(xué)。至于為什么分手，趙雨說和許興豪在一起有種懈怠感，明明有想實現(xiàn)的夢想，卻互相拖累。

    分手后趙雨開真正開始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在奶茶店度過了創(chuàng)業(yè)的艱難期之后，她才認(rèn)識老佐，年齡上去，閱歷也上去了，到了真正可以談婚論嫁的時候，一切都水到渠成。

    在老佐的印象里，趙雨只提過一次許興豪，許興豪也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他們的生活中。當(dāng)初趙雨失蹤，他根本想不到和許興豪能有什么關(guān)系。所以現(xiàn)在聽到許興豪的名字，才會感到震驚。

    鳴寒剛將許興豪和趙雨連起來，線索似乎又?jǐn)嗔?，他靠在摩托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抬頭看著飄云的天空，腦中不斷過著線索。小孩兒在周圍追逐打鬧，稍稍打斷了他的思路，他忽然想起黃飛一直沒聯(lián)系他。

    前陣子陳爭和他分析老人買案，尹高強(qiáng)是很特別的一個，他和其他涉案的老人都不同，很可能幕后的人認(rèn)識他。他問黃飛是否知道尹高強(qiáng)認(rèn)識一個有地位有財富的老人，黃飛當(dāng)時情緒很差，說想到了會聯(lián)系他。這么長時間了，黃飛一點音訊都沒有。

    他打給黃飛，黃飛那邊靜了半天，支支吾吾說沒有這樣的人。他聽著覺得不對，“你沒騙我吧？”

    黃飛很緊張，“沒有沒有！可能有這樣的人，但我不知道！”

    電話里也說不清楚，鳴寒沒再追問。

    陳爭和呂鷗來到二中，呂鷗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的姿態(tài)，但易浩卻沒來上課。易浩的班主任很緊張，全市中學(xué)接連出事，二中已經(jīng)有一個學(xué)生失蹤、一個學(xué)生疑似牽扯其中，現(xiàn)在居然他班上的學(xué)生也沒來上課，想想都眼前發(fā)黑。

    陳爭立即聯(lián)系孔兵，讓定位易浩的手機(jī)，孔兵一聽就大吼起來：“又丟學(xué)生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班主任心急如焚：“易浩不該出事啊，他那么老實，從來不跟混混打交道的……”

    陳爭調(diào)取校園內(nèi)的監(jiān)控，呂鷗則去跟學(xué)生打聽易浩的情況。學(xué)生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有人跟他是朋友。而監(jiān)控顯示，易浩今天上午明明來過學(xué)校，但沒有去教室，中午又獨自離開了。

    陳爭快步向車走去，呂鷗追上來，“你要去哪里？”

    陳爭說：“張曦苒可能知道他在哪里?！?/br>
    易浩的手機(jī)關(guān)機(jī)，北頁分局暫時無法定位到他。陳爭再次出現(xiàn)在張曦苒面前，張曦苒嚇了一跳。

    “易浩失蹤了?！标悹幷f。

    張曦苒睜大雙眼，眼神從茫然變成不信，“怎么會？”

    陳爭說：“他在哪里？”

    張曦苒慌張地別開眼，“我，我怎么知道。我不認(rèn)識他！”

    陳爭說：“別再裝了，昨天晚上，易浩到你家附近找過你，你們在巷子里見面。有沒有這回事？”

    張曦苒不可思議地望著陳爭，“你，你……”

    陳爭說：“我不知道你們商量了什么對策，但我很確定的是，在玩偶這件事上，你沒有說真話。還有，易浩現(xiàn)在可能面臨危險。如果我們找不到他，他百分百會出事！”

    張奶奶聽到這里，也著急起來，“曦苒，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你和陳警官好好說?。　?/br>
    張曦苒捂著嘴，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不知所措地?fù)u頭，“可是怎么會呢？”

    “怎么會什么？”陳爭說：“易浩怎么會失蹤？失蹤的只能是杜傾。你心里是這么想的，對嗎？”

    張曦苒猛然呼吸，她想的事被面前這個警察戳破了。

    “易浩在哪里？”陳爭再次問，“你要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就告訴我，杜傾被你們藏在哪里？”

    張曦苒終于承受不住壓力和突如其來的失蹤消息，尖叫道：“在面塊街！易浩的爺爺住在那里！我們只是想給杜傾一點教訓(xùn)，我們沒有傷害他！”

    面塊街是條老街，陳爭立即驅(qū)車前往，并及時聯(lián)系北頁分局，分局又通知派出所接應(yīng)。陳爭擔(dān)心民警貿(mào)然出現(xiàn)，讓事態(tài)惡化，讓他們?nèi)看?/br>
    呂鷗坐在陳爭的車上，興奮得眼睛發(fā)光。陳爭看他一眼，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

    是什么呢？

    現(xiàn)在的情況讓陳爭無暇深思，一到面塊街，立即下車，趕往張曦苒所說的地點。這一片全是沒有安裝電梯的矮樓，天空被各種線、桿子占領(lǐng)，沒有監(jiān)控，由于房屋過于老舊，很多戶里根本沒有住人。

    民警在樓下做好營救的準(zhǔn)備，陳爭小心翼翼來到4-1。屏息一聽，里面有打斗的聲音傳來。這種老樓的門很好開，陳爭思索直接暴力破門，還是開鎖，呂鷗忽然指了指隔壁。

    呂鷗到底是個學(xué)生，陳爭不打算讓他冒險，但他已經(jīng)敲門。門打開，是位老人家。呂鷗飛快擠進(jìn)去，低聲對老人家說了句什么。外面的響動一定已經(jīng)讓屋內(nèi)的人有所察覺，陳爭不再猶豫，直接暴力破門。哐當(dāng)一聲巨響，門幾乎被彈了回來。

    地上，杜傾正壓著易浩，拳頭像鐵錘一樣砸下。易浩滿臉鮮血，幾乎不動了。

    杜傾朝門口看來，瞪著陳爭：“你是誰？”說著，他警惕地將易浩拽起來，掏出彈簧刀，抵在易浩脖子上，“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br>
    陳爭快速在屋內(nèi)一掃，桌椅板凳上有很多灰塵，沒有生活垃圾，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久沒住人了，地上有一堆繩子，但已經(jīng)被切開。張曦苒說她和易浩綁架了杜傾，顯然現(xiàn)在被綁架的人已經(jīng)找回了主動權(quán)。

    “把刀放下?！标悹幠贸鲎C件，“你不想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吧？”

    杜傾情緒非常高亢，從易浩身上流出來的血猛烈地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仿佛在歌頌他這個“勝利者”。

    “加害者？是這個人想要害我！你是來救他的嗎？你是警察？草！別他媽逗我笑了！看到那堆繩子了嗎？這玩意兒拿那東西綁著我，虐待我的時候，你們在干什么？為什么不來救我？現(xiàn)在你來了？救誰，救他？你們警察都這么搞笑嗎？”

    刀已經(jīng)刺進(jìn)了易浩的脖子，杜傾過于激動，沖動之下干得出任何事。而被他卡住的易浩本就瘦弱，這時更是被打得沒有任何掙扎的力氣。

    陳爭注意到杜傾的手因為興奮而發(fā)抖，只要讓他放下刀，一切都好辦。這時，呂鷗半個身子出現(xiàn)在陽臺上，老樓的陽臺通常隔得不遠(yuǎn)，并且都沒有封，這小子已經(jīng)從隔壁爬過來了！

    第61章 失樂（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