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120節(jié)
時波緩緩靠進沙發(fā)里,許久沒有說話,鳴寒離開之后,他還坐在那里,目光空茫,若有所思。 鳴寒知道陳爭在桐洲市查得差不多了之后會到洛城來,索性順道去了趟興寧中學,但沒有看到陳爭的身影。他并不急著見陳爭,獨自思考歷宛的失蹤和歷宛在歷束星案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歷束星和平依依確認死亡后,警方首先調查的是教職工群體,接著就是雙方家長,然后擴大到學生和其他家長。平依依家境普通,兇手針對她的可能性遠遠小于針對歷束星。 歷家每個人都被問詢過,歷父等人慌張又悲傷,歷家老爺子直接病倒,沒人能夠作為被害人家屬給警方提供有效信息。這時歷宛站了出來,相對理智地回答警方的問題。 早期的線索顯示,兇手可能是歷家的競爭對手,為了搞垮歷家所以劫持歷束星,但中途發(fā)生了意外,不得不殺死歷束星和平依依。這條路沒有走通,不久薛晨文成為調查的重心。 假如薛晨文沒有認罪,歷宛大概率會被重點關注。從時波知曉的情況出發(fā),他作案的動機很明確。他青春期就知道自己是個同性戀,這很難改過來,他也不愿意給小自己十歲的侄兒當助手,當時歷家老爺子健在,他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得除掉歷束星。 歷宛真有問題的話,那薛晨文是給他頂罪?或者共犯?那薛晨文的動機是什么?沒有任何線索顯示,薛晨文和歷宛有聯(lián)系。 歷宛兩年多以前失蹤,遇害的可能性很大。那這個讓歷宛消失的人和歷束星、平依依的死有沒有關系?他知道真相,所以向歷宛復仇?歷宛對時波含糊其辭,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如何像時波解釋。 也不對。這條思路假設的是歷宛造成歷束星死亡,那為什么在歷宛失蹤之后,南山市兩次出現(xiàn)了新的昆蟲涂鴉? 鳴寒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想到時波看到的人。那個人才是解開一切謎題的關鍵。他會是誰? 陳爭電話打來時,鳴寒正在寒風里等牛雜粉。這家牛雜粉在洛城很有名氣,鳴寒每次結束任務之后,都會來吃一碗,尤其是濕冷的冬天,一碗下去,好似多日積累的疲憊都消失了。 “我今天也到洛城了。”鳴寒笑著說。 陳爭驚訝,“你怎么來了?” 鳴寒接過兩份打包好的牛雜,往夜色里走去,“想見到你,就來了?!?/br> 陳爭耳根一燙,但很快反應過來鳴寒在跟他開玩笑,平時還有可能,但現(xiàn)在正是案件纏身時,鳴寒不是這么置工作于不顧的人。“有什么線索得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哎呀!”鳴寒拉開車門,“哥,你就不能裝一下?” 陳爭問:“在哪?我去找你?!?/br> 鳴寒說:“別,你回家了?我直接上你那兒去?!?/br> 半小時后,陳爭在家門口接到了風塵仆仆的“外賣小哥”鳴寒。鳴寒都在這兒住過一陣子了,很不客氣地踩進自己的拖鞋,急忙將牛雜粉放在桌上。蓋子一揭開,香氣撲鼻。陳爭挑起眉,“你買了這家?” 鳴寒說:“你知道這家?” 陳爭坐下,看到兩份都是加了料的,“春冬路的牛雜粉,天冷的時候我經常去吃。” 兩人坐在明亮的燈光下,鳴寒鼻尖被凍得微紅,眼睛很亮,“那我怎么從來沒有在那兒遇到你?” 陳爭想了想,“我正常上下班,跟你們神出鬼沒的機動隊員沒得比?!?/br> 鳴寒笑起來,拿出裝小料的塑料盒子,“那你喜歡什么味道?” 陳爭說:“酸辣的?!?/br> 鳴寒眉眼更彎,將小料扣在他那一份上,“正好,我拿的就是酸辣的?!?/br> 第99章 蟲翳(25) 今晚大幅降溫,洛城飄起小雨,但兩份放在一起的牛雜粉驅散了寒冷。陳爭覺得鳴寒來得太合適了,牛雜粉老板生意太好,從來不搞外賣,他整理線索餓了想吃,還得自己去。 吃完牛雜粉,陳爭下樓扔垃圾,回來時鳴寒正在沖澡,不久出來,穿著他的睡衣。 陳爭:“……” 鳴寒辯解:“沒我的衣服。” 陳爭心中盤算,等會兒給這大個子下單幾件,省得把自己的繃壞。 細雨敲打窗戶,此時煮一壺紅酒的話,應當頗有情趣。但一旦說起案子,再旖旎的情趣也瞬間煙消云散。 “來洛城查什么?”陳爭問。 鳴寒說出歷宛失蹤案,以及他在接觸歷父、時波之后的猜測。陳爭思索很久,也認為歷宛和歷束星的案子有關聯(lián)。 鳴寒問:“哥,你給我打電話是想說?” 陳爭回到自己這一邊的線索上,“你去見過薛晨文的家人沒?” 鳴寒說:“還沒來得及,他爸已經出國,他媽為了給他贖罪,出家當了尼姑。” 陳爭點頭,將寫著范維佳名字的案卷電子版遞給鳴寒,“這個人要著重查一下,他和薛晨文的關系可能不簡單。” 天亮之后,陳爭和鳴寒再次分頭行動,鳴寒回南山市詳查范維佳,陳爭則驅車前往函省西北角的靜暉庵。 靜暉庵坐落在半山腰,山里下了幾天的雪,路面濕滑,銀裝素裹,陳爭車停在山下,山嶺的管理者考慮到安全,不讓他開車上去。 他等了好一會兒,才坐派出所的車來到靜暉庵門口。這座尼姑庵并非旅游景點,往來的只有信眾,此時天寒地凍,庵中人跡寥寥。一個正在干活的尼姑上前,詢問有什么事。民警說有案子需要她們配合,想見一見從南山市來的方珊女士。 不久,一名面容悲苦的婦人來到陳爭面前,她穿著素色的尼衣,手里撥著佛珠,“你們是……” 陳爭說:“我是為薛晨文而來。” 聽到自己兒子的名字,薛母腳下一絆,險些沒能站穩(wěn)。她張了張嘴,眼中涌出痛苦和恐懼,“為什么……” 陳爭說:“我們坐下來說吧。” 靜暉庵清苦,即便是屋內也沒有供暖設施,薛母輕輕發(fā)抖,望著陳爭,“難道,難道是他爸回來,又鬧出什么事來了嗎?” 陳爭說:“我們需要重新調查當年的案子,你為什么覺得薛晨文的父親會回來鬧事?” 薛母嘆氣,“他就是那樣的人,要不是他,晨文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br> 陳爭看看周圍,“你是為了給薛晨文贖罪,才來到這里出家?” 薛母低著頭,房間里非常安靜,聽得見外面雨夾雪的聲響。少頃,薛母說:“我也是做母親的,我的兒子殺害了別人的孩子,我除了用余生為他贖罪,為他和那兩個孩子念經,還能做什么呢?” “我見過薛晨文的老師、同事,在他們眼中,他是個善良、溫柔,家教很好的人?!标悹幷f:“我不明白這樣一個人,是怎么走到最后這一步?!?/br> 薛母眼中盈滿淚光,“你問我,我又應該去問誰?我自問在教導他這件事上已經傾盡我所能,但我還是失職了啊?!?/br> 在薛母哽咽的回憶中,陳爭窺見了這個曾經富庶家庭的一角。 薛晨文祖父那一輩,家境就十分殷實,薛父炒地,將家底翻了幾倍,薛母是個老師,對經商一竅不通,卻很懂得持家。薛晨文丁點兒大時,她就教薛晨文讀詩,教薛晨文典故。 薛父對此很不滿意,覺得如果她生的是個女兒就罷了,既然生了兒子,那兒子就得跟著他學怎么賺錢。兩人考慮過再生一個女兒,但薛母后來一直沒有懷上,薛晨文就成了獨苗。 薛晨文才上小學,薛父就帶他到處參加聚會,他很反感,小小年紀居然說出討厭錢的味道這種話,還說人活著不能只是為了錢,將薛父氣個半死。薛母倒是很高興,兒子和她一樣,喜歡和書為伴的生活。 薛晨文長大一點后,不像小時候那樣一根筋了,學會陪伴父親逢場作戲,酒席上別人總是對薛父說,你這兒子大方,放得開,像你。薛父喜笑顏開,更是想要讓薛晨文學經商。 但薛晨文的志愿卻填了師范,明確告訴父親,自己今后會成為老師。薛父吹胡子瞪眼,實在是拿他沒辦法,想來想去,竟去鼓動薛晨文的同齡朋友來當說客。 因為從小就被薛父帶著在商人圈子里混,薛晨文被動認識了不少商人的小孩,其中有一些和他關系很好,甚至在他出事之后,還積極奔走,想要給他爭取死緩。 給薛父當說客的可能不下十人,但都沒有改變薛晨文的想法,夏天結束后,薛晨文收拾行囊,正式成為函省師范大學的新生。 陳爭打了個岔,“勸說薛晨文的人里,有沒有范維佳?” 薛母怔了怔,仿佛是在詫異陳爭為什么突然提到這個人,“有的,他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br> 陳爭問:“好到什么程度?” 薛母回憶道,范維佳應該是薛晨文最早交的朋友之一。她其實不大喜歡丈夫將薛晨文帶去那種滿地銅臭的地方,在她眼中,很多商人都是沒有文化的暴發(fā)戶,說話做事相當粗俗,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少小孩也是那樣。 薛晨文經常回來跟她說,哪個小孩動不動就罵人,哪個小孩連李白的詩都背不出來一首,他很討厭他們。 她找丈夫理論,丈夫卻滿不在乎,還笑話他們娘兒倆,李白的詩不會背又怎么樣?李白自己都千金散盡了呢!當他老薛家的兒子,會賺錢不就行了? 不過后來有一次,薛晨文卻開開心心回家,說自己交了個長得很好看的朋友。 這個朋友就是范維佳。 小時候的范維佳長得就像個洋娃娃,比女孩子還漂亮,薛晨文起初被他的相貌吸引,竟是主動和他搭話。他很內向,說話聲音小小的,薛晨文背詩給他聽,他立即露出崇拜的眼神。 大約是孩童的虛榮心被滿足了,薛晨文對范維佳很有好感,薛父再有什么聚會,他都會主動跟去,就是為了和范維佳一起玩。 范家雖然也是商人,但和薛家的領域不同,主要是做電子產品,后來進軍互聯(lián)網。在薛晨文讀中學那段時間,范家混得風生水起,薛父很樂意看到薛晨文和范維佳哥倆好。范維佳也給薛父當過說客,別看薛晨文很多事情都聽他的,改志愿這件事誰說都沒用。 薛母記得,范維佳是去洛城讀的大學,他本來會出國留學,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沒有出去。 陳爭問:“薛晨文的大學老師曾經推薦他去洛城的興寧中學實習,你知不知道?” 薛母點頭,“知道,當然知道,他很想去洛城教書,他們老師推薦他之前,他還來找過我?!?/br> “他怎么說?” “他想通過我找點關系,只要能夠在洛城教書就行,學校好不好不重要,他說以后他可以靠自己跳槽?!毖δ赴櫰鹈?,“其實當時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陳爭問:“因為他太執(zhí)著于去洛城了?” 薛母點點頭,“他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他對教書很有熱情,但在哪里教,洛城還是南山市,或者什么偏遠山區(qū),他都無所謂。洛城有什么吸引他的?讓他向他爸低頭求助,我想不通。” 薛父自然不肯幫忙,薛母倒是能動一動關系。不過薛晨文爭氣,在她找老同學活動之前,就拿到推薦名額了。 陳爭說:“那你后來想明白他為什么要去洛城了嗎?他有沒有給你說過為什么?” 薛母搖頭,“我問過他,他只說大城市更能鍛煉自己。我覺得不是這個原因。不過沒多久他就改變主意了,還是回來了?!闭f到這里,薛母神色黯然,“都是因果,我不該對他說那種話?!?/br> 陳爭問:“什么話?” 薛晨文大四那年冬天,南山市的商業(yè)圈子很是動蕩,那些搞科技的、媒體的很多都遭了殃,像是范家就吃了大虧,早前以為趕上風口,大肆投錢,還去洛城投資,結果血本無歸。 范維佳的母親氣急攻心,病倒了,薛母和范母經常走動,看到她的不幸,思及自己,再加上上了歲數,總有些不安。所以薛晨文回家時,她牽著薛晨文的手絮叨,說自己身體不大好,不想他離自己那么遠,要是能回來工作,還是回來工作好。 薛晨文一向親她這個母親,竟然真的回到南山市實習。她是又高興又忐忑,高興的是兒子孝順,忐忑的是自己好像影響了兒子的人生。 “我很自私,我想過他也許待在洛城更好,但我為了自己,沒有勸他回洛城。”賢貞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我和他,都遭到報應了?!?/br> 陳爭卻思考,當時促使薛晨文回到南山市的也許并不是她,而是范維佳。 “范家生意失敗是怎么回事?”陳爭問:“范家為什么要去洛城發(fā)展?” 薛母搖搖頭,“我不懂他們做生意那一套,只是聽說互聯(lián)網什么的賺錢,但南山市到底是個工業(yè)城市,要搶占先機的話,肯定得去洛城。當時范家的人幾乎都在洛城忙,范維佳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沒有去留學。后來范家虧得很慘,家底都沒了,只能回來?!?/br> 陳爭問:“薛晨文和范維佳關系那么好,那段時間他們是不是走動得很勤?” 薛母對此沒有什么印象,說薛晨文實習期間很忙,學校家庭兩頭跑,好像沒有見他找過范維佳。而那時范家焦頭爛額,范維佳可能也無暇顧及朋友。 “他們后來好像就疏遠了?!毖δ覆淮_定地說,范家?guī)缀蹩宓?,范維佳好像在做新的生意,但她聽前夫說,也沒能做起來?!笆柽h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們性格不一樣,職業(yè)也不一樣,晨文只是個老師,哪里幫得了范維佳。” 在警方的記錄中,范維佳只是作為薛晨文的普通朋友接受調查。就像薛母所說,他和薛晨文在踏入社會之后漸行漸遠。 陳爭又問到薛晨文的父親,薛母說,前夫向來是個鉆進錢眼里的人,薛晨文剛被調查時,他站在薛晨文一邊,不信兒子做得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調查后期,他發(fā)現(xiàn)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于是開始轉移資金。他知道自己以后不可能再在函省混下去了,必須盡早打算。 在薛晨文被調查期間,薛母和前夫也接受了密集調查,證明他們這對父母并非參與者。薛母決定留下來念經贖罪,前夫決定出國繼續(xù)經商。他們從此分道揚鑣,前夫如今在做什么,她一慨不知。 離開之前,陳爭問:“你在這里待了這么多年,有沒有什么人來探望過你?比如說薛晨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