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130節(jié)
鳴寒慢條斯理地說:“啊,是我。” 當年遺留的疑點,此時終于找到了唯一的答案。 出事的乒乓球場離南溪中學很遠,最初歷束星和平依依只是失蹤,警方的搜查尚未來到廢棄工廠附近。薛晨文正是利用這段時間來到乒乓球場,試圖清除婁小果作案的痕跡。 但在這個過程中,他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薛晨文在哪些地方留下了痕跡,而再聯(lián)系薛晨文絕非明智之舉。于是他選擇了放火,并將自己的足跡、指紋留在現(xiàn)場,還刻意讓附近的攝像頭拍到了自己。 警方調(diào)查了和歷束星、平依依認識的每一位師生,并未查到婁小果被歷、平霸凌?,F(xiàn)在想來,這正是因為歷束星知道自己對婁小果做的絕非光彩之事,所以想方設法不留下證據(jù)。婁小果在調(diào)查中隱身,而薛晨文走了出來。 起初警方并不認為薛晨文和案件有關(guān),他太優(yōu)秀了,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說他全身心撲在教學上,很少有老師能像他這樣敬業(yè)。 但鳴寒卻主動找到警方,交待了薛晨文和歷束星的矛盾。薛晨文頓時有了重大嫌疑。隨后,警方在被燒成空架子的乒乓球棚附近調(diào)取到監(jiān)控,薛晨文神色緊張地經(jīng)過,擺明了是做賊心虛。薛晨文否認幾次后,承認是自己殺害了歷束星和平依依。 “他們不尊重我,尤其是歷束星。我只是批評了他兩句,他就威脅要找人來砸了我的飯碗。平依依?這個女生倒是和我沒有冤仇,但沒辦法,他們總是形影不離,我要殺歷束星,就必須處理掉平依依?!?/br> 審訊室短暫沉默,吳展和陳爭看著監(jiān)視器,也默不作聲。 鳴寒忽然開口,“薛晨文為什么要保護你?你是學生,歷束星和平依依就不是了嗎?” 婁小果放空了好一會兒,聳聳肩膀,“因為我是弱者,他也是,所以他更愿意保護我這個弱者?” 鳴寒說:“但再怎么說,也走不到放棄自己的這一步吧?” “我剛才不是都說了嗎?”婁小果道:“薛老師本來就不想活了。那天在樓頂,我不攔住他,他已經(jīng)跳下去了。他……是想讓自己死得更有意義吧?!?/br> 鳴寒說:“意義就是讓你這個小小的殺人魔活下去,殺更多的人?薛晨文讓你做個好人,你做了嗎?” 婁小果被刺激道,“你憑什么對我說教?你被歷束星折磨過嗎?你被逼著摔得遍體鱗傷,膝蓋差點廢掉嗎?你沒有!你和歷束星一樣,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br> “對我說這些沒用?!兵Q寒不為所動,“歷束星是歷束星,我是我。我再問你,你知不知道薛晨文為什么要尋死?” “我不是說……”婁小果話說一半打住了,停了好一會兒,“我不知道?!?/br> 鳴寒冷笑,“那怪了,你這種人,事后居然不對他尋死感到好奇?” “我好奇過?!眾湫」曇舻拖聛恚耙苍噲D去查過,但沒查多久,我就放棄了?!?/br> 鳴寒問:“為什么?” “我不敢?!眾湫」f,他曾經(jīng)非常想知道那天薛老師為什么走上頂樓,薛老師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人,遇到了什么會非得尋死?可是他一方面想知道真相,一方面又害怕知道真相。 “你是怕警察再一次注意到你?!兵Q寒戳穿他,“調(diào)查難免接觸人,而接觸的人多了,你的秘密也可能泄露?!?/br> 婁小果和鳴寒對視片刻,從胸膛里擠出一聲笑,“你也不用這么刻薄。是,我就是在逃避,不知道他為什么尋死,這對我沒有壞處。你想知道的話,大可以自己去查。你是警察,不像我有這么多顧慮?!?/br> 鳴寒說:“我已經(jīng)查到了?!?/br> 婁小果眼神一瞬間認真起來,“什么?” 鳴寒說:“想知道?” 婁小果胸口抵在桌子上,鳴寒卻敲了敲桌子,“和你關(guān)系不大,等我審完了,心情好的話,再跟你聊聊。” 婁小果眼中浮起厭惡。 “好了,我們繼續(xù)?!兵Q寒道:“歷束星和平依依的案子告結(jié)之后不久,你就退出了田徑隊,高中也沒有繼續(xù)在南溪中學就讀。怎么,有心理陰影了?歷束星不在了,再也沒人惹你了不是?” 婁小果答非所問,“我不是天生的殺人魔?!?/br> 鳴寒:“哦?” “我也會恐懼,留在田徑隊的每一天我都會想到歷束星、薛老師。”婁小果干澀地笑了笑,“我現(xiàn)在說我很后悔殺了他們,你們也不會相信。但事實就是這樣,我后來經(jīng)常想,我為什么會被歷束星嚇???我報警不就好了嗎?為什么非要自己去殺人?但我那時真的沒有辦法,一個小孩,沒有辦法?!?/br> 過了會兒,婁小果又說:“我的膝蓋其實已經(jīng)被歷束星練廢了,以后也不可能參加大賽,不如在誰都沒發(fā)現(xiàn)時退出,反正那時我有很正當?shù)睦碛桑瑢W校剛出了那種事,人心惶惶,我媽也擔心我,不再強迫我?!?/br> 離開南溪中學后,婁小果過了一段看似自由自在的生活,從一所平平無奇的高中畢業(yè),在人群中假扮普通人。但薛晨文“拯救”他的行為,早已在他心中種下邪惡的種子——遇到問題,靠暴力解決,殺人,卻有人兜底。 高中,婁小果就意識到自己對女人沒有興趣,上大學后交往了一個大他很多歲的男人。老男人只是覬覦他年輕的身體,所以當他被老男人踹了之后,也喜歡找年輕的伴兒。 不過這中途有個插曲——任潔。 小時候因為家里窮,學業(yè)也很緊,婁小果沒有時間好好對待自己的愛好:畫畫。成年后衣食無憂,且有了大把的時間,他開始自學畫畫,買來不少畫具,興致來了就畫上幾筆,懶得畫的時候就上網(wǎng)看別人畫。 一個賣文具的主播走進他的視野,那個叫“伊卡”的人長得極其清秀,完全符合他的審美。 他幾乎每天都守在“時光巷子”的直播間,從來不互動,只盯著“伊卡”。起初,他以為“伊卡”是男生,這樣精致的男生他以前從未見過。但看得久了,他開始懷疑“伊卡”是女扮男裝。 仔細一想,“伊卡”從未說過自己是男是女,粉絲們好像很吃這一套,說對“伊卡”的喜愛很純粹,就是喜歡“伊卡”這個人,和“伊卡”是男是女并無關(guān)系。 但他不行,他只喜歡男人,如果“伊卡”是女人,他不可能對“伊卡”感興趣。 這問題困擾著他,他萌生出見一見“伊卡”真人的想法。很快他查到,“時光巷子”是南山市本地的企業(yè),又從杜光寶的口無遮攔中得知,“伊卡”直播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市郊的嵐灣壩。 他來到嵐灣壩,在街上一眼就認出了他視作賽博情人的“伊卡”。如果說“伊卡”在網(wǎng)上雌雄難辨,那在現(xiàn)實中就很好分辨了,雖然她仍是偏中性的打扮,但儀態(tài)一看就是女人。 可奇怪的是,他并沒有想象中的失望,仿佛早就有心理準備,平靜地接受了“伊卡”是個女人。 也許就像粉絲們所說,他愛的也只是“伊卡”這個人,和“伊卡”的性別沒有關(guān)系。 不過確定“伊卡”是女人,他的愛也變了性質(zhì),不再幻想占有“伊卡”,而是希望“伊卡”過得好。他也不明白這種情感的轉(zhuǎn)變是為什么,也許是親眼看到“伊卡”的膽怯、懦弱,生出了恨鐵不成鋼的心思? 他知道了“伊卡”的本名,任潔,一個普通得乏味的名字。失去鏡頭的包裝,任潔也確實很乏味,說話聲音很小,總是低著頭,害怕得罪人,逆來順受,卻又很善良。 善良,一個離他很遠的名詞。但是擁有這種品質(zhì)的人又曾經(jīng)離他很近。 因為任潔,他想到了一個很久不曾想起的人,那個為他頂罪,背著罵名離世的人。他始終不明白薛老師到底遇到了什么邁不過去的坎兒,想來想去,一定是因為懦弱,最后又因為善良救了他。 善良和懦弱的人,他看不起,卻也放不下。 他對任潔越發(fā)上心,想要改變她。任潔告訴他自己那早逝的父母、撫養(yǎng)自己又壓榨自己的小舅,她非常討厭鏡頭,卻又不得不按照小舅的要求,在鏡頭前賣笑。她的破碎感是真的,來自她破破爛爛的靈魂和尊嚴。 他想將她縫補好,決定帶她多接觸外面的世界,擔心她不適應,所以請她來電競酒店畫畫時,刻意讓母親別來打攪。 那天她笑得很開心,他也有種難以言說的滿足感。薛老師救下他,希望他當個好人,那他幫助和薛老師有相似特質(zhì)的人,算不算是做個好人呢? 他躊躇滿志,為“改造”任潔擬定了好幾個計劃,打算挨個實施看看效果。然而就在他的生活因為任潔而改變時,一柄從過去揮來的劍,將他釘在了現(xiàn)實的冰冷上。 他發(fā)現(xiàn)有人在跟蹤自己、調(diào)查自己。這太奇怪了,他只是一介平民,和富豪老男人早就分道揚鑣,誰會這么做?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因為南溪中學的案子。 當年薛晨文堅稱是自己殺害了歷束星和平依依,但據(jù)他觀察,一些警察似乎直到薛晨文死去,仍認為薛晨文背后還有一個人,但始終沒能找到證據(jù),唯一的嫌疑人又死了,才不得不作罷。 難道警察終于查到他身上來了?可是為什么?警察當年都沒有懷疑他,現(xiàn)在為什么還會盯上他? 不是警察,那是誰?他想到薛晨文哭泣和上天臺的那兩次,有人傷害了薛晨文,這人對薛晨文了如指掌,所以知道薛晨文為他頂罪?他不敢調(diào)查這人,這人反而查到他身上來了? 他按捺住情緒,開始反向調(diào)查。那時他的神經(jīng)繃得非常緊,無暇顧及任潔,很久沒有再看“時光巷子”的直播。一段時間之后,他發(fā)現(xiàn)跟蹤他的人是個民工,名叫孔春翔。他大感不解,這個孔春翔來到南山市不久,老家在大河縣,那是個他從未去過的小地方,他也根本不認識孔春翔。 孔春翔是被人派來的,只有這樣一個解釋。 他暫時按兵不動,暗中調(diào)查、跟蹤孔春翔,終于讓他發(fā)現(xiàn),孔春翔和一個“老熟人”碰面。 歷宛,歷束星的叔叔。 他對歷宛的最初印象還是源自歷束星。歷束星在班上裝君子,私底下卻是個心胸狹窄的惡毒廢物,大概是欺負他欺負慣了,已經(jīng)不必在他面前偽裝,所以動不動就罵老師、同學、歷家的人。 歷束星很瞧不上歷宛,說歷宛已經(jīng)老了,有什么資格和他爭家產(chǎn),爺爺看中的是自己這個長孫,早就發(fā)了話,歷宛今后只配給他當助手。別看歷宛現(xiàn)在風光,那只是因為他還沒有畢業(yè),等他進入公司,要把歷宛往死里整。 他默默聽著這些話,心中并無波動,他需要cao心的是自己,跑壞的膝蓋、摔壞的腰,有錢人家的權(quán)力爭斗與他沒有絲毫關(guān)系。 但歷束星失蹤后,歷家居然是歷宛最積極。他看到那個年輕人在警察間穿梭,急得汗流浹背,而歷束星的父母跟傻子一樣,方寸大亂。 他那時覺得,歷宛真的很蠢,歷宛知道歷束星是怎么罵他的嗎?他對歷束星這么上心,歷束星要是還活著,指不定怎么笑他。 歷束星的尸體找到后,歷宛很消沉,紅著眼求警察一定要抓到兇手,說什么歷束星是歷家這一輩的獨苗,是歷家的希望。他更加覺得歷宛蠢得無可救藥。 時過境遷,歷宛居然在調(diào)查他!歷宛為什么會知道真兇是他?難道歷宛就是那個傷害薛老師的人?但不是!他沒有查到歷宛和薛老師的交集,只查到歷宛是個同性戀,有個交往了很多年的戀人,叫時波,正是因為時波,歷宛才被歷家長輩為難。 歷家已經(jīng)大不如前,業(yè)務不斷縮小,歷宛按理說已經(jīng)因為家業(yè)而焦頭爛額,為什么會忽然來調(diào)查他?歷宛是有多愛歷束星,警察都結(jié)案了還不放棄? 他殺過人,潛意識里認為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就是殺人。既然歷宛調(diào)查他,那好,他就連歷宛一塊兒干掉。 在對歷宛動手之前,他先瞄準的是孔春翔。他需要通過殺害孔春翔,來試探歷宛的反應。但比較麻煩的是,孔春翔和同鄉(xiāng)鐘力山走得很近。 經(jīng)過觀察,他發(fā)現(xiàn)鐘力山是個難點,也是個突破點。鐘力山比孔春翔年紀大,已經(jīng)在外打了十幾年工,喜歡喝酒,愛占小便宜,對老鄉(xiāng)卻又十分大方。 他假扮成民工,接近鐘力山,經(jīng)常請鐘力山喝酒,得到鐘力山的信任后,提出請大家一起喝酒。鐘力山上當,說倒也不用請大家,自己就一個好兄弟。 凌晨下工后,鐘力山勸說想要回宿舍休息的孔春翔一起去找“朋友”喝酒,并當場拿出他提前塞給鐘力山的酒,“看,好酒啊,我朋友有錢,大方!” 鐘力山喝得酩酊大醉,孔春翔喝得不多,但藥效猛烈。他從上方俯視他們的時候,兩人都已經(jīng)沒有掙扎的力氣。 將尸體就地處理,或者分尸拋尸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墒撬氲搅巳螡崳呀?jīng)很久沒有關(guān)心過任潔。任潔那軟弱的性格,如果沒有人推一把,就永遠不會改變。而現(xiàn)在正是機會。 杜光寶在網(wǎng)上圈了一波粉絲,極力打造人設,但人設是最容易崩塌的東西。只要杜光寶倒了,任潔就有出路?!皶r光巷子”出事,對任潔的影響肯定很大,但不破不立,任潔今后走什么路,就看她自己了。 第108章 蟲翳(34) 婁小果將兩具尸體裝進袋子里,驅(qū)車前往嵐灣壩。他對那一片的商販已經(jīng)很了解,知道4點左右根本不會有人出現(xiàn),至于監(jiān)控,杜光寶用的是最基礎的監(jiān)控,用干擾器分分鐘就能讓它失靈。 他爬到車頂,借力將尸體扔到院子里,自己也翻了進去,精神高度緊繃,根本沒注意到腿上傳來一絲痛意。 院子里鴉雀無聲,他利索地將尸體藏在雜物中,等尸體腐爛發(fā)臭,自然有人找到它們。做完這一切,他直接從后門離開,那門無法從外面開鎖,不然他就可以省去翻墻這一步。 他處理掉了翻墻的痕跡,然后畫下一只蟬。昆蟲生生不息,這是他的“簽名”,也是他對自己的祝福,沒有人可以抓到他,他就像昆蟲一樣永生不滅。 然而回到家中,他忽然發(fā)現(xiàn)腿上有一道很淺的血口子,褲子也被劃破了。他頓時冷汗直下,第一反應是翻墻時被玻璃尖割破了! 完了!血留在玻璃尖上,警察根據(jù)dna會鎖定他! 他不安極了,可此時已是白天,他不可能回去看是哪塊玻璃尖上有血跡。他只能自我安慰,“時光巷子”的人短時間內(nèi)不會發(fā)現(xiàn)尸體,他還有機會找到那塊玻璃尖。 入夜,他再次來到嵐灣壩,然而沒有在任何玻璃尖上看到疑似血跡的東西。一些玻璃尖看起來不完整,但這很正常,總不可能有人掰掉了染血的玻璃尖。 他稍稍放心,猜想可能是在別的地方不小心劃破了皮膚。 之后,尸體腐臭,文具廠有尸體很快成為大新聞。他密切關(guān)注著警方的調(diào)查進展,假如警方提取到了他的dna,必然會立即行動,他已經(jīng)做好了出國避風頭的準備。但警方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他和案子的牽連,倒是將杜光寶查了個底朝天。這正中他的下懷。 網(wǎng)上出現(xiàn)聲討杜光寶的聲音,“伊卡”的性別也被扒了出來?!皶r光巷子”瀕臨絕境,可他沒有精力去思考任潔以后該怎么辦。因為他發(fā)現(xiàn),歷宛似乎沒有受到孔春翔遇害的影響,每天照常工作。 歷宛在計劃什么?他緊緊盯著歷宛,歷宛一旦有動作,他也會有動作。從頭到尾,他最好奇的就是歷宛為什么會查到他和歷束星的死有關(guān),這個疑問一天找不到答案,他就一天不安生。 拉鋸持續(xù)到來年2月,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說:我知道是你殺了孔春翔和鐘力山。 信是誰寄來的,他不用想也知道。 信里還說,想要解決問題,就到年北市來,如果不來,警察很快會知道他的秘密。 年北市地處偏遠,民風彪悍,尤其是年北高原上,死個人幾十年都找不到尸體。他明白,歷宛是想在年北市干掉他。他笑起來,笑聲越來越猖狂,那真是巧了,他也要歷宛死,知道他秘密的人,一個也不能活下來! 他來到年北市,沒想到歷宛居然帶著時波一起來,他倒是不介意將他們兩個人一起殺掉。 租來的越野車在寒風呼嘯的高原上奔馳,這片荒野上處處都是死亡的氣息,人死在這里,是對自然的回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