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160節(jié)
祝依跟易磊說過,她是孤兒,一生下來母親就過世了,她和父親生活了幾年,那是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時間段。父親雖然窮,但對她很好,竭盡全力想要給她像樣的生活。 可好景不長,父親因為過度cao勞病逝,她被送到福利院,因為成績優(yōu)秀,各種獎學金、助學金幫助她走到現(xiàn)在。她裝作開朗快樂,可其實很孤獨。 “磊哥,遇到你之后,我才有了被疼愛的感覺?!彼f:“你偶爾會讓我想到我的父親?!?/br> 易磊心中苦澀,原來祝依對他的情誼并不純粹。但他仍然很滿足。 祝依下定決心留下,實習生們失望離開。他們在家中辦了酒席,村民們紛紛前來道賀。易磊記得一位高挑的律師來找過祝依,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嫁給一個農(nóng)村人,他生怕對方將祝依帶走,祝依卻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 鄉(xiāng)間的生活乏味但也幸福,祝依和他一同進山采山貨,閑下來兩個人就一起看書。奇妙的是,他的“病”竟然好了,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孩。祝依生下男孩時,他感動得跪在地上磕頭,感謝老天讓他易家有了后。 祝依坐月子時很辛苦,他和母親輪流照顧。但或許是終于厭煩了村里的生活,祝依對他漸漸冷淡下來,流露出了想要回到城市的想法。 他很痛苦,但也理解祝依。他們并沒有扯證,不扯證還是他當初堅持的,因為他的自卑讓他不敢相信祝依會永遠愛他,沒有婚姻的束縛,祝依就是自由的。這是他給祝依留的后路。 他本想著,等祝依身體好一點,就親自送祝依回去,現(xiàn)在孩子太小了,他和母親都希望祝依能夠多陪陪孩子。 可祝依的愛來得快去得更快,一旦對他沒了愛意,就只剩下恨,恨他花言巧語勾引她,恨自己為了這可笑的愛情放棄前途。明明是兩個人一起做的決定,如今在祝依的眼中,錯的全成了他! 他不想祝依如此難受,將一切責難都承受下來,母親看得流淚。 他萬萬沒想到,祝依竟然背著他,和鎮(zhèn)上的年輕男人廝混在一起。他質(zhì)問祝依,祝依對他冷嘲熱諷,將他從頭貶低到腳。他實在無法忍受,打了祝依一耳光。 從此,祝依更是處處和他對著干,時常住在鎮(zhèn)里,和多個男人勾搭。 他寧可祝依回到城里,從此再不和他相見,也不想祝依這般糟蹋自己。但祝依是怎么說的? “你以為我不想?但我還回得去嗎?我已經(jīng)不可能再當律師了!你毀了我易磊!你怎么這么自私?你都快入土了,為什么還要來勾引我?” 他被罵得狗血淋頭,回到家中后頹廢不已。一段時間后,他再次得知祝依的消息,這個曾經(jīng)靈動美好的女人,居然患上了“臟病”。 他將祝依接了回來,悉心照料。但祝依的心勁已經(jīng)沒了,身體被病魔侵蝕,一天不如一天,拒絕治療,最終死在病榻上。 祝依咽氣的時候,他聽見她說:“爸爸,對不起……” 屋里沉默似有聲,易磊緊握的雙拳正在顫抖,他咬著牙,“我對不起她,是我毀了他,當年我應該堅決地把她推回她的那幫朋友里,她根本不屬于這里?!?/br> 里屋的易母沖出來,哭著捶打他,“你還要幫她說話!她害得你還不夠慘嗎?” 阿瓊也抱著孩子走了出來,孩子已經(jīng)被哄好,舉著一個玩具小狗。陳爭看向他們,阿瓊眼中無神,像是腦子里什么都沒有想。 陳爭朝阿瓊抬了抬下巴,問易磊,“你們結(jié)婚了嗎?” 易磊點頭,“這個結(jié)了。”說著,從老舊的抽屜里翻出結(jié)婚證,說阿瓊是熟人介紹的,老實,孝順,他也漸漸老了,需要找個人來照顧自己和母親,阿瓊家里有兩個弟弟,急著把她嫁出來,雙方都很滿意。 他說這話的時候,陳爭注意到阿瓊抿著唇,將頭發(fā)別到耳后,看不出什么悲喜,仿佛這話平平常常。 但這話陳爭聽來,卻像之前易磊說感謝老天讓易家有后一樣不舒服,這根本不是正常的話,人被變成了工具,工具還要感恩戴德。 “祝依的后事是怎么辦的?”陳爭問:“只有你們嗎?她的朋友來沒來送她最后一程?” 易磊再次將易母安撫好,和陳爭來到院子里,指著村外的山頭說:“小依就埋在那里,是我們易家的老墳,她沒有去處,我最后能為她做的,也只有讓她入土為安了?!?/br> 祝依沒有娘家人,原本還有一群朋友同學,但她嫁給易磊的決定沒人理解,漸漸地,她也不和他們來往了,起初是覺得他們看不起易磊,后來她是感到難堪,朋友們都飛黃騰達了,她卻成了一介農(nóng)婦。易磊親眼看到祝依刪掉了朋友們的聯(lián)系方式,仿佛只要看不到他們的成功,她就不必自慚形穢。 所以祝依患病、病逝,都沒有以前的朋友知道。易磊心里也清楚,她不愿意他們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祝依還清醒的時候,交待易磊,以后將她燒了,骨灰就撒在土里。 但易磊到底沒舍得,按照村里的習俗,熱熱鬧鬧地搞了三天白事,祝依活著的時候孤單,走的時候全村都來跟她告別。下葬時,易磊放了一上午的鞭炮,等人們都散去,他在墳頭打開一瓶酒,獨自坐到深夜。 “我到現(xiàn)在還忘不了她?!币桌诩t著眼說:“我想治好她的病,一輩子陪著她,但她受不了我,就這么走了?!?/br> 疲憊的男人情真意切,仿佛難得的癡情種,但陳爭的目光卻越來越冷淡。 這其中有問題。 即便沒有“微末山莊”上的事,祝依的死也很蹊蹺。進一步說,祝依和易磊的愛情本身就沒有什么說服力。在何美的描述中,祝依是七位實習生中最優(yōu)秀的一人。 何為優(yōu)秀?那一定不單是成績,還有思想、心性,這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生,怎么會輕易想要留在如此閉塞的地方?她的同伴都看得到這里保留著嚴重的封建糟粕,媳婦做牛做馬,她看不到嗎? 陳爭冷靜下來,又問:“祝依有留下什么東西嗎?” 易磊點點頭,“她的照片我都留著,還有她用過的發(fā)夾、化妝品?!?/br> 陳爭說:“帶我去看看?!?/br> 兩人再次進屋,這次去的是易磊和阿瓊的房間,家具非常陳舊,空氣中飄浮著若有若無的臭味。他們進去時,阿瓊也走了過來,站在門口看著。易磊轉(zhuǎn)過身,像趕狗一樣揮手,她癟了癟嘴,退后幾步。 易磊在床頭柜里拿出一個薄薄的相冊,里面全是祝依的照片。易磊接著拿出一個鐵盒,找了找,大概是發(fā)現(xiàn)少了東西,沖門外喝道:“你個死婆娘,是不是你拿了?” 陳爭看到,里面是些不值錢的發(fā)夾頭花,剛才他注意到阿瓊別了個藍色的夾子。 阿瓊不吭聲,易磊似乎想出去教訓她,但礙于警察在,便算了,說:“這些都是小依的,我想她的時候就看看。阿瓊不懂事,經(jīng)常偷著戴。” 陳爭說:“你把祝依的遺物放在這里,阿瓊不說什么?” “她能說什么?”易磊說:“她一個女人家,輪不到她說三道四?!?/br> 陳爭來這趟的目的是找到祝依,她已經(jīng)死了這件事在警方的意料之外,調(diào)查方向需要做相應調(diào)整,陳爭只得暫且離開。部分村民還圍在易家的院子外,見警察出來,全都縮起脖子,眼神并不友好。 陳爭回頭看了一眼,阿瓊正墊著腳,朝他們張望。 “陳哥,我們現(xiàn)在回去?”文悟問。 陳爭說:“不急,今天不回去了,就在鎮(zhèn)里找個地方將就一下?,F(xiàn)在還有時間,去一趟易磊說的那座山?!?/br> 文悟遲疑片刻,陳爭說:“怎么?” 文悟搖頭,“陳哥,你今晚真要住在鎮(zhèn)里?” 陳爭稀奇,“為什么不能???” 文悟又搖頭,“不是不能住,鎮(zhèn)里條件很差?!?/br> 陳爭笑了,“我是什么必須住五星級酒店的人嗎?” 文悟不知在想什么,陳爭說:“別聽你們鳥哥瞎說,我也是刑警,干刑警的吃不得苦哪兒行?!?/br> “我知道了。”文悟踩下油門,向村外的墳山開去。 像圓樹鄉(xiāng)這樣的小村莊,私人墳墓還是不少,不過人死了都是火化之后埋盒骨灰進去,不再像以前那樣直接埋棺材。 墳山上走一段就看得到墳頭,按家族分布。文悟找起墳來比陳爭熟練,不久喊道:“陳哥,你看這是不是易家的墳?” 陳爭走過去,看到連著的一片墓,主人都姓易,其中一塊的立碑者寫著:子易磊,看來埋在此處的是易磊的父親。 市局的刑警也走過來,四人一起找了會兒,并未看到祝依的墳。 文悟說:“易磊在撒謊?” 陳爭說:“他撒謊的可能不止這一件事?!?/br> 文悟問:“祝依的死也有問題?” 陳爭此時無法下結(jié)論,但如果祝依并非病死,那么都應等人在說到實習經(jīng)歷時對她避而不談,再加上董京、朱小笛失蹤,無人說得清18號下午到底干了什么,這些線索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鄉(xiāng)村天黑得早,一行人趕到戈子鎮(zhèn),住在派出所的招待所里。陳爭打算明天一早跟民警打聽圓樹鄉(xiāng)的情況,今晚先和市里溝通一下線索。 居南警方此時正在為舒俊煩惱,此人剛從市局回去,就在網(wǎng)上長篇大論,說不信任警察,公開征集線索,如果有人能查清真相,會得到他的天價酬勞。 因為舒俊,無數(shù)道目光匯集到居南市,市局以前沒有處理過如此棘手的狀況,連黎志都有點為難。 “不用管他。”鳴寒有經(jīng)驗,“現(xiàn)在讓他不說話不現(xiàn)實,他其實不是完全沒有分寸,至少沒有將霍家的問題挑出來。等等看吧,或許他能給我們提供線索?!?/br> 陳爭打給鳴寒,鳴寒得知祝依已死,也是很詫異,“難道他們?nèi)茧x開律所,其實和祝依有關(guān)?” “我覺得顧強那個案子說不定也有問題?!标悹幷f:“但我暫時還理不清董京朱小笛失蹤和其中的關(guān)系。對了,你去打聽下給廖懷孟做辯護的援助律師是哪位,她的子女都不管她的死活,援助律師能做到這個份上很少見。” 鳴寒記下來,“我明天就去查。” 接著,鳴寒告訴陳爭湖韻茶廠的未成年失蹤案,陳爭緊緊按著眉心,“周霞他們完全沒有提到來‘微末山莊’上跨年是互助小組的集體活動,他們不愿意讓我們知道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事?!?/br> 鳴寒忽然說:“失蹤案一直沒有偵破,顧強案有疑點,再加上祝依死亡,這些都算是你們研究所的‘業(yè)務’,要不要讓那個小孩兒來出個差?” “誰?”陳爭說完才反應過來,“你說許川?” 鳴寒說:“他不是想讓研究所真正起到作用嗎?問問他總沒錯?!?/br> 此時,許川還真正在看顧強案。研究所近來不太忙,而霍燁維案已經(jīng)全省皆知,他便將居南市近年來的案子找出來查閱,身旁傳來同事小謝的聲音:“這是祝依?” 小謝全名謝舞銘,二十九歲,是許川的前輩,做事一絲不茍,臉上少有笑容。 許川起初很怕她,當初趙水荷的案子剛送來時,許川在會上發(fā)言不當,被她諷刺過,有陣子許川見到她就繞著走。但自從他跟陳爭表達了想要讓研究所真正發(fā)揮作用,謝舞銘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他的——并非語言上的支持,而是實際行動。 久而久之,許川已經(jīng)不怕她了,有任何想法都會找她商量,這次的顧強案也是一起看。 謝舞銘看到的是一張多人照片,上面有顧強,祝依似乎是偶然入鏡。許川翻遍全文也沒有找到祝依的名字。 “姐,你認識她?”許川問。 第133章 無依(17) 謝舞銘皺起眉,“我不確定,看著有點像,我有個學妹叫祝依,畢業(yè)后就聯(lián)系不上了。” 許川說:“那我問問陳主任!” 正在這時,陳爭的電話就打來了。許川眼睛一亮,接起就是一通連珠炮,“陳主任!最近還好嗎?居南市那邊冷不冷?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我跟謝姐在看居南市那邊的案子,謝姐發(fā)現(xiàn)案卷里有個人是她學妹……” 陳爭將手機稍稍拿遠,想等許川“轟炸”完了再開口,忽然聽到許川說:“謝姐這個學妹叫祝依!” 陳爭立即將手機拿回來,“你讓小謝接電話。” 許川蒙蒙的,“???” 謝舞銘已經(jīng)聽到陳爭的話了,直接從許川手中拿走手機,“陳主任,我小謝?!?/br> 陳爭說:“剛許川說,你認識祝依?” 謝舞銘心跳加快,“是,她和我都是從函省政法大學畢業(yè),我大她三屆。陳主任,祝依出什么事了嗎?” 陳爭頓了頓,“我們本來是在調(diào)查霍燁維的案子,但相關(guān)線索延伸到了永申律所,祝依曾經(jīng)在永申律所實習過?!?/br> 謝舞銘喉嚨一陣發(fā)干,“然后呢?” “祝依在實習期間,和圓樹鄉(xiāng)一名男子認識,放棄了律所的工作?!标悹幷f:“現(xiàn)在已經(jīng)……患病過世了?!?/br> 謝舞銘睜大雙眼,緩緩坐下,一時難以接受,“怎么會這樣?” 許川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什么什么?姐,讓我也聽聽!” 陳爭簡單說了下祝依和易磊的情況,又道:“祝依身上有很多疑點,并且牽扯到她的六個實習生同伴,線索太雜,一時半刻說不清楚。小謝,祝依她在讀大學時是個什么樣的人?” 謝舞銘腦子全亂了,還沉浸在震驚中,“陳,陳主任,我現(xiàn)在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