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第10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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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沒說你這樣不好,我是說,人和人不一樣,你說不動她就不要說了?!?/br> “我才懶得理她?!彼炎煲黄玻硎静魂P心。 話雖如此,但池鏡知道她閑下來便為玉嬌的未來打算,只是嘴上不肯承認。她連待親姊妹也是這樣子,他倒寬心了許多。 聽見下晌兆林給找了回來,照例逃不過一頓打。不過老太太體諒旨意叫他近日前往成都府,怕下半截打壞了不能動身,便叫兩個小廝照著他背上打,肋骨打傷了一根。 翠華亦是這時才曉得他和陸家的事,看見他給人抬回來,先就罵他一通:“你真是膽大包天,敢背著老太太和老爺做這種事,打你也是活該!這下好了,官也丟了,惹怒了老太太,往后還有我們的好果子吃么?侯爵你別想,只怕連那些家私往后也分不到多少到咱們頭上!” 兆林趴在床上,疼出一臉汗,任憑丫頭給他上藥,眼睛半睜不的,有些昏昏欲睡。 她看見了,也像麻木了似的,再不會覺得心痛了,反正知道他的傷沒幾天又會好。好起來,人也還是原樣。 “你死人啊不開腔!” 他撩開眼皮看她一眼,沒有說話的力氣。 “怎么就不打死你呢!”翠華踱在床邊,“說你收了那陸家一萬銀子,我怎么一個子沒見著?錢呢?”他把腦袋偏到床里頭去,懶得理她的樣子。她恨得咬牙,“一萬銀子,你就拿到外頭貼那些sao狐貍!家里的事你從來不管不問,有錢也是自家逍遙,我要你做什么?不如打死了好!” 他現在有點厭煩聽見這個字眼,此刻才明白自己慣來那種揮霍原來是帶著報復性的。她實在是灰了心,走到榻上去坐著哭,他也像沒聽見,不曾轉過頭來??帐幨幍脑褐胁恢睦锎祦韼灼嗤?,擦著地沙沙響,黃昏里充滿一股秋意。 哭過了,也還是要替他打點行囊。次日剛擬了張單子,吩咐個婆子往外頭辦東西,那婆子剛去,就見絡嫻伴著臉進來。不必說,一定是來興師問罪的,前頭為鳳家那些地的事聽說把池鏡打了,這時又要為陸家的事和他們鬧,好像無事可做,只好四處和人討債。 翠華懶懶地掉過身去,往那邊里間進去,“二奶奶進來吃茶。” 絡嫻氣洶洶跟著進來,隨手摔下簾子,明知兆林在那邊臥房里,卻不敢進去問他的罪,只問翠華,“真是黑透了心,竟為點銀子,向著外人坑害自家人?!?/br> 先前是不知道這案子是兆林背地里使黑手,昨日聽說了,也沒過分驚駭,反正池家的人什么事做不出?好在老天有眼,兆林丟了官,挨了打,發(fā)配四川,老太太早上還特地叫了她去說:“你大哥一貫是個混貨行子,一時豬油蒙了心,現今朝廷已罰過他了,我也打過他了,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br> 既是安慰,也是把自己撇清。 絡嫻只是坐在椅上一言不發(fā),徹底寒了心,誰拿她當一家人? 卻不能對老太太發(fā)脾氣,只好來找翠華撒氣。也知道翠華根本不會理她,但就是心有不甘。她說:“是我傻,凈是給自己家里人耍得團團轉!”原是打算要罵人的,自己也沒想到,此話一出,竟然想哭。 “這事我也是昨天才曉得,二奶奶別生氣,我代大爺給你賠個不是。”翠華陪著笑臉,朝瑞雪遞了個顏色。 一時瑞雪去拿了個沉甸甸的包袱回來,翠華接過去,放在炕桌上,“我曉得先前為這事,鳳家花了些錢,我這里有五百兩銀子,二奶奶拿了去交給你二嫂,算是我們給她賠禮。” 絡嫻倒沒想到她一向一毛不拔的人會舍得賠錢,嗤了聲,“你們賺了一萬銀子,就賠我們五百兩?你這算盤倒是會打?!?/br> “他在外頭賺多少,又沒有一個錢帶回家來,你還不知道大爺,比誰不會花錢?我這是念在夫妻一場才替他賠這個錢,二奶奶要是不 稀罕,就去問他要,能要得了多少,都算你的。” 橫豎兆林業(yè)已受了朝廷處置,就是不賠錢也拿他沒辦法。絡嫻除了胡攪蠻纏鬧一通根本也沒有別的本事,好像上回在玉漏他們屋里鬧,終沒能得到什么好處。她和鳳家,終究是給他們欺負了,翠華這點補償,也不過是看在妯娌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份上。她此刻才看清自己不過是只紙糊的老虎,只得個脾氣大,別的一無是處。 她拿了銀子走了。翠華向著窗戶上她的影子啐了口。 回頭走進臥房,把這賬算在兆林頭上,“我一個錢沒得你的,平白倒替你折出去五百兩。” 經過一夜,兆林背上的傷口結了痂,精神也好起來一些,趴在枕上笑道:“難道先前我賺的那些錢沒有抬回來給你?這會又為幾百兩銀子和我算?!?/br> “先前是先前,我只問你,那一萬銀子呢?” “哪有一萬,當時打點衙門的人你以為不要錢?” “打點那些人滿破不過花二三千銀子,哼,你少來哄我,錢是不是給了那個什么秦鶯?你是我的丈夫,反替別的女人去賺錢,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一說到此話兆林就不開口,沉默一陣,忽然和她說:“你要是敢去問她要錢,我們夫妻情分就算到頭了?!?/br> 給他猜著了,翠華不由得大哭,跑來打他,一拳一拳專朝他背上捶。他背上盡管很痛,但心里卻覺得她那拳頭不過隔靴搔癢,他暗暗為保護了玉嬌自得,恨不能這一刻給玉嬌看到,好叫她知道他也為她承受了些苦痛。 隔幾日身上的傷好了點,便鉆到秦家院去,去得十分突然,殺得人措手不及,玉漏聽見院門外他的聲音,有些慌不擇路,玉嬌忙讓她藏到樓上去。 “他要是上樓怎么辦?” 玉嬌只顧將她往樓梯上推,“不會的,有我攔著呢!” 旋即迎到屋外,使秦家媽開了門。兆林在門前掉過身來,臉上有些等得不耐煩的表情,但看見她即刻便散了,微笑著走進院中。她們院里有棵瘦高的橘子樹,碎葉影在他臉上挹動,屋后頭有嘩嘩的河水流動的聲音,她忽然發(fā)現,他這幾日沒來,她是有點想念他的。 但馬上想到玉漏才剛說的話:“天下男人,他就算頭一個靠不??!” 她想著笑起來,遠遠望著兆林,“你怎么得空來了?不忙著在家打點行李?” “打點行李自有家人去辦,又不要我cao心?!闭琢肿邅頂堊∷难堇镞M,有意給她知道,“前幾日不得空來是因為給我們老太太打得重了些,在床上養(yǎng)傷?!?/br> “可見你們老太太是氣壞了?!?/br> 事到如今,兆林反有些報復性的快意,“可不是嚜,從未見她老人家動過這樣大的火,想是后怕,怕為我的事牽連了家里?!?/br> “就只打了你一頓?” “難不成還要殺了我不成?”兆林笑笑,有點失落的樣子,“不過想必是對我是失望透頂了,往后就全指望著我們三弟了?!?/br> 玉嬌有點心虛,沒再和他說這話,站在大寬禪椅旁邊,扯著他的襟口往背上看,“我瞧瞧打得多壞?!?/br> “到樓上去,我脫給你看?!?/br> 玉嬌忙將他肩膀摁住,“噯,別上去!” “為什么?” 她咬著嘴唇笑了笑,搡他一下,“你這個人,到樓上去,脫了衣裳,還有得消停么?還傷著呢,別胡作亂造的,仔細結的痂又裂開了。” 本來沒想這回事的,給她一提,就有些心猿意馬。兆林偏起身拉著她要上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拉到樓檻底下,玉嬌死死抓住闌干,“你老實點,大白天的?!?/br> “白日宣yin,你沒聽過?” 兩廂拉扯不下,兆林漸漸覺得不對,“未必你樓上藏著人?” 玉嬌心里咯登一跳,不慌不忙地笑著朝他擠眼睛,“你就當我樓上藏著人好了?!?/br> 他反而不知該信該疑,一手抓住闌干,將她抵在懷里,半笑不笑地神氣,“藏的什么人?” “一個妓女家里,除了窩藏男人,還能藏什么人?” 她越是這樣說,他又越是不信。不過到底沒敢上去,怕上去真撞見個男人,自己也尷尬。因為她從不是屬于他的。 他又坐回椅上去,悶頭笑了會,聽不見笑聲。玉嬌在樓檻底下站了會,款款走過來,兩個人都沉默著。 一會他忽然提議,“不如你陪我到成都去。” 她錯愕片刻,笑了,沒作聲。 “怎么樣?” 她仍不說話。 兆林等了會,有點失望,“我下月初十那天動身,乘船到重慶府?!?/br> 他丟下這話便走了。玉嬌還在椅上呆呆坐著,聽見院門闔上了,長長地吱呀一聲,拖拖拉拉的一段緣分。 未幾玉漏由樓梯上咚咚跑下來,穿著池鏡少年時的一件綠袍子,戴著帕頭,像個沒怎樣長大的小郎官。她扶正了帕頭走到跟前搡她,“你不要去!” “你都聽見了?” 玉漏旋到那邊椅上,向炕桌上欠著身,神色有些緊張,“你吃的虧還不夠?還信男人的話?大爺的話更信不得!” 玉嬌低著臉不則一言。 玉漏就知道她是有些動搖了,心下恨她不爭氣,“吃一塹長一智,你到底要吃多少虧才罷!你跟著他去,算什么?我都打算好了,橫豎你手上有錢,我也拿出些錢來,咱們尋個買賣做,叫你這mama出面,咱們只管背后收錢。” “我們做生意?”玉嬌笑道:“我們哪會做生意?!?/br> “不會就學,池家那些鋪子租給好些做大生意的人,不怕他們不幫忙?!?/br> 玉嬌抬起頭看她,“池家三奶奶還要在外頭做生意?” 玉漏鄭重道:“人不論到什么時候都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你們三爺知道么?” 玉漏沒吭聲,要她全部信賴誰她是信不及,要留一手才安心。這話自然沒對池鏡說過,覺得告訴他不安全,本來這打算就是為了防他。 玉嬌望著她慢慢笑起來,難怪人都說她從沒就沒有玉漏精,她到現在也學不會她這一套。這一刻她發(fā)現自己根本沒有吃一塹長一智的本事,從前吃的多少虧都拋在腦后。不過她卻忽然看開了,傻一點也沒什么,太精明了免不得要患上疑心病。 她暗暗敲定了主意,要和兆林到成都去。 落后幾日秦家媽忙著退房子收拾行李,只那些銀子不曉得如何處置,“帶上嚜,又不方便,不帶上好幾年放在錢莊里,又不放心?!?/br> 玉嬌望著那幾箱銀子道:“咱們帶上些盤纏,下剩的擱在玉漏那里好了。” 秦家媽有些信不過,“你妹子那人太重利了些,你放心得下?” 她想著笑了笑,沒說什么,還是定下主意把銀子放在玉漏那里。這世上真要誰都信不過,那也太悲哀了。她走到隔扇門邊倚著,門前的河水仍舊迢迢逝去,流淌得溫柔緩慢,仿佛生命一樣漫長。忽然發(fā)現這次決定跟兆林走,還是和小夏那回有些不同,心里是做好了將來會與兆林曲終人散的準備,并沒有指望兆林什么。也不像上回那樣,帶著一種急迫逃離的心情。她知道這次不是逃,是要去尋找。 給玉漏知道,氣得個半死,可是人已走了,她只得望著池鏡搬回來的那幾箱銀子把玉嬌罵了個遍,由從前罵到她給玉嬌判定的未來里。 “這個人就是蠢得出奇!上男人的當永遠上不夠。倘或換個男人也就罷了,你大哥,那樣花!等著瞧好了,往后哭著回來,我才不要理她!” 池鏡散漫地在她面前踱著步,腳走往前虛晃一下,又掉個頭,像在玩,“大哥總不會將她賣了?!?/br> 她瞪他一眼,“噢,照你這樣說,還要謝他了!” 他坐下來,難得看她發(fā)脾氣,饒有興致,一面呷茶一 面看她的臉,覺得看新鮮戲一樣有趣。 外面衰蟬連天,叫得人心煩意亂,到傍晚玉漏心頭那股氣方漸漸散了,再想到玉嬌,倒又佩服起她那股見了棺材也不落淚的倔強。窗外日暮昏黃,看久了有種恍惚眩暈的感覺,她扭過頭來,從鏤空的罩屏上看見池鏡就坐在那邊小書房的書案后頭,在看書,整個人給金紅色的黃昏掩埋著。 他安靜下來人就不一樣了,有種山沉水逝的頹傷與岑寂。這時候他不會再出門去了,只會長久地坐在那里,等著掌燈。玉漏一霎對自己感到灰心,知道即便他不會走,她也永遠沒有玉嬌那種不計后果的勇氣,去和他完全靠近。不過好在他有個孩子在她肚皮里,使他們的血脈迫不得已地聯(lián)結在一起。所以人家說,至親至疏夫妻。 兆林走后,好一段海晏河清的日子,因為臨近送金鈴上京的,府里日漸熱鬧,忙著替金鈴打點東西。但玉漏反而覺得清靜得寂寞,仔細想想,大概是“敵人”一個個都銷聲匿跡了的緣故。 這日算是起了點波瀾,聽媛姐說,鳳二爺從官差手底下逃走了。 玉漏驚駭連連,伸長了脖子問:“你聽誰說的?” “聽藍田她們說的,前日官差押解鳳二爺往登州服役,誰知在出了城往官道上去的小路上,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來三個拿刀的賊匪,打死了兩個官差,把鳳二爺救走了?!辨陆銣愡^來,“聽說是鳳二爺從前結交的幾個匪類,好幾個官差如今都住進鳳家去了,埋伏著要抓鳳二爺?!?/br> “可抓到了?” “鳳二爺不見得那樣傻,會跑回家去?” 玉漏搖頭道:“我看他就是傻,本來在登州服幾年役就能放回來的,這下做了逃犯,罪加一等,抓回去還不是個死?!?/br> 正說話,池鏡回來了,媛姐便告辭回去。玉漏跟著池鏡進臥房換衣裳,見他神色不大好,待丫頭出去后,窺著他的臉問:“可是外頭遇著什么事了?” 昨日池鏡就聽說了鳳二的事,使永泉去打探得確鑿,不由得心里有些惴惴的。又怕玉漏聽后害怕,只瞞著不說,笑了笑,“沒什么,就是挨了史老侍讀兩句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