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發(fā)言的“撲通”一聲跪下了，哆哆嗦嗦道：“殿下，臣以為此事關(guān)竅在歌妓思梨花身上，殿下不若提審他，將事情來龍去脈問個清楚，當(dāng)面對質(zhì)也是……也是極好?！?/br>
    “事情都叫本宮做了，要你有何用？”

    官員冷汗直流，一把扯了一邊黎春來的衣擺，黎春來正走神看著徐流深，像是要從他和以往不同的眉眼間看出什么，徐流深注意到他的視線，輕輕抬了眼皮，幽涼：“黎大人有什么話要對本宮說?！?/br>
    黎春來沉穩(wěn)道：“此事在下愿意走一趟，只是黎銹尸身，殿下理應(yīng)還給黎家。”

    他話音一落，身側(cè)官員絕望地閉上眼，身體發(fā)抖。

    這傻子。

    明知道什么不能提還提，想死別拉著大伙兒一塊兒啊。

    徐流深輕微地瞇眼。

    “泡發(fā)的東西本宮不要，給你?！彼滞庵?，道，“滾出去?！?/br>
    官員如蒙大赦，連滾帶爬，一刻不停地滾了出去。

    黎春來早就不怕死了，站穩(wěn)，又道：“黎某還有一個請求，東勾欄放火的人，殿下理當(dāng)帶上他?！?/br>
    徐流深冷冷：“他沒空?！?/br>
    “我有空?！?/br>
    徐流深身子一僵，慢慢抬起眼。

    談善站直，捋了捋袖子，沖他放輕聲音：“殿下，我真是很無聊了，你帶我出宮一次，好不好?！?/br>
    世子爺覺得不好。

    一點都不好。

    隔了半晌，徐流深郁卒地：“……好?！?/br>
    下了小雨，雨水里混著小雪，淅淅瀝瀝。

    這種小事不值當(dāng)世子爺露面，他自個兒坐在馬車?yán)锷鷲灇?。談善和黎春來一人撐了把傘往牢獄門口走，二人相對無言。

    黎春來嗓子干，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在口中打了個轉(zhuǎn)，只是低聲：“我有一個弟弟，希望他過得好。”

    談善說：“他過得挺好，宮里也沒有很無聊。”

    黎春來：“那便好?！?/br>
    “夜里冷，多蓋一床被子?！彼站o了傘柄，繼續(xù)說，“半夜也沒有人一直幫他蓋被子，往后請他照顧好自己?！?/br>
    談善輕輕地說：“好?！?/br>
    他們一道走了小小一段路，黎春來最后說：“我只有一個弟弟，他要是不高興了，刀山火海也該闖一闖?！?/br>
    “沒有那么夸張?！闭勆莆⒛┑匦α艘幌拢f，“聽聞黎大人明年要科考，祝大人金榜題名，一朝風(fēng)光?！?/br>
    黎春來低“嗯”了聲：“會的。”

    幾句話的功夫到了牢門口，陰濕冷氣撲面而來。面上落了冰涼雨絲，談善問：“思梨花說的是實話嗎？”

    黎春來道：“九分真?！?/br>
    談善：“鰲府上下確實與西戎有勾結(jié)？”

    “恐怕是?！崩璐簛砩袂閺?fù)雜，“不管有沒有，這一仗總是要打的，前朝歷練足夠，姜王總會將世子送去戰(zhàn)場?！?/br>
    “既然知道九分真，為什么還來見他?！?/br>
    黎春來說：“他有一方帕子落在我手中，總該送他最后一程?！?/br>
    鰲家根基深厚，他們都明白區(qū)區(qū)一個五石散撬不動。思梨花活著一日對鰲沖來說就是巨大隱患，死了才清凈。

    談善依舊歪頭看他。

    黎春來笑了，他雖是庶子，卻十幾歲就才情出眾，名滿京城。他知道談善在想什么，于是說：“這世間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我從前總覺得時間還多，其實不是。”

    他沒有能力為思梨花贖身，也沒有辦法不顧黎府生養(yǎng)之恩接一個戲子回家。他頂上有黎侍中的殷切期望，中間有殺親之仇，往下有一腔為社稷百姓的抱負(fù)宏圖。

    情愛于是排在很遠(yuǎn)。

    他只能讓思梨花的日子好過些，卻沒有辦法救他。

    “我沒有辦法，世子卻有?！崩璐簛矶读硕秱忝?，最后說，“他和我不一樣?！?/br>
    談善目送他走進(jìn)黑漆漆的牢獄門中，他彎下了身體，面頰上的水跡蜿蜒落下。

    哎。

    談善往回走，心里想宮中廚子燉得豬蹄膀，煨得爛爛的，入口即化。因為他吃得太多又不喜歡克制，徐流深說著不讓他吃，還是叫人做了。

    馬車簾掀開的時候徐流深仍然不很高興，談善拉了拉他衣袖：“我有事要跟你說。”

    他把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掏出來，袖子里落出一根細(xì)細(xì)長長的木簪，不貴重，但精細(xì)，是從那個潑水到他身上的姑娘家里買到的。但天下奇珍什么徐流深沒見過，談善驟然有種想用一文錢提親的赧然，過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遞給徐流深。

    徐流深目光落在掌心，一動未動。他又去看談善，談善耳朵有點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他伸手把談善的臉掰回來，迫使他看自己。

    “你給本宮這個，是做什么。”

    “好吧，殿下?！闭勆颇樣悬c燙，還是輕輕，“我是想說，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嗎。雖然我口袋里沒有半分錢，但我依然想給你最好的東西?！?/br>
    他不知道，我教一教他好了。

    他這么聰明，一定很快能明白我的意思。

    談善掰著指頭告訴他：“我見到你覺得高興，你不開心我也難過，所以不要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說這樣的話傷你的心了。見到你涉險我心里總不安，希望能幫到你什么，但是你好像不太需要我……”

    他說話時脖頸微微垂下去，露出一塊凸起的后頸骨，有些失落：“我第一次喜歡別人，也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