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16-1 秦木覺得他終于明白林之樺那一手漂亮的廚藝師出何處了。 “多吃點,多吃點~” 林母一個勁兒往秦木碗里夾菜,大圓桌旁疏疏落落才坐著四個人,桌上的菜卻豐盛得跟過年一般。 秦木起先還客氣地表示感謝,后來望著自己越堆越高、擠得不能再擠的大碗,終于忍不住偷偷朝林之樺遞了個求助的眼色。 林之樺正在喂寶寶,也沒空接收,秦木于是頻頻發(fā)信號,直到碗里已經(jīng)堆成一座小山,林之樺才終于察覺到,一看秦木的碗,又看了看自己的碗,兩只同病相憐的遭遇。 “媽,秦木吃不了這么多……” “瞎說,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了吃得了,”林母樂呵呵的,“小秦呀,我這都是些粗茶淡飯,你要不嫌棄就多吃一些,???” 秦木埋著頭,嗯嗯兩聲。 “小樺專門跟我說你胃不好,我特意做了清淡的,唉,年輕人胃一定要養(yǎng)好,以后媳婦兒做好吃的才能吃得下呀!” 秦木聞言差點噴飯,忍不住偷眼看了看林之樺,林之樺正微笑著對他點頭,秦木于是又縮回碗里。 好歹有一句話林母是說對了,一定要把胃養(yǎng)好,不然以后林老師做的菜只能看不能吃那多痛苦。秦木心里如此想,也漸漸有了動力和食欲。 16-2 因為是下午三點多才到,吃完晚飯已經(jīng)是七點鐘了,秦木抱著寶寶在堂屋看電視,彩色電視機是林之樺前年剛買回來的,電視柜旁邊還放著個老式的黑白小電視,林母一直舍不得丟。 寶寶雖然小,看新聞聯(lián)播倒是不含糊,有模有樣。 林母在廚房燒洗澡水,林之樺幫她看火。林母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現(xiàn)在還沿襲著祖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節(jié)奏,一般晚上睡覺也不會超過八點。 秦木自然入鄉(xiāng)隨俗,看完電視窩在盆里泡了個澡就在堂屋等著安排了。 林之樺領(lǐng)他到一個房間,在墻邊找到燈線,拉開電燈,“你睡這里吧,這是我以前的房間?!?/br> 秦木心一抖,差點咬到舌頭,“那你呢?” 林之樺說,“我睡我爸的房間,小函跟他奶奶睡。” 秦木覺得自己的心臟大概坐了一次云霄飛車,七上八下好幾輪,最終還是得乖乖落回原處。 跟林之樺互道了晚安,秦木半掩上房門,打量起林之樺曾經(jīng)住過的這個房間來。 很簡陋的小屋,連燈泡都是用的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停產(chǎn)的老式白熾燈,甚至屋里唯一的高低柜上還擺著一盞古舊油燈,上面落滿了灰塵,燈罩都被油煙熏成黃黑色。 不過三面墻上倒是醒目地貼滿了獎狀,秦木一張張看過去,有三好學(xué)生的、優(yōu)秀學(xué)生干部的、校運動會多項比賽冠亞軍的……而且秦木算了算時間,這所有的大幾十張獎狀全都是林之樺小學(xué)時候得的,而在靠近床頭的那一大張最為與眾不同,上面賀詞寫著祝賀林之樺考取省重點中學(xué)。 獎狀上還貼了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小男生正在行少先隊隊禮,臉上莊重的表情略略有些靦腆,純凈得像山泉水一般。 秦木不由笑了。他想坐上床再看個仔細(xì),突然發(fā)現(xiàn)高低柜挨著床一邊的矮幾上有塊大玻璃,而玻璃下面還壓著十多張大小不一的照片…… 16-3 林之樺跟在母親身后,幫他伸著手電筒。 過道里沒有裝燈,再繞過一個拐角,前面出現(xiàn)一扇木門,正是林父的房間。林母伸手正要推門,卻發(fā)現(xiàn)門只晃了兩晃,竟推不開。 手電筒的光打過來,門原來上了鎖。 林之樺愣住。 難道每次回來,迎接他的都只能是父親離開家的消息和這扇上鎖的門嗎? 林母起先還不信,掰著那鐵頭大鎖看了半天才明白過來,頓時氣得不輕,狠狠一跺腳,對著木門就罵,“死老頭,我孫子的媽再沒名沒分也是我兒媳婦!你認(rèn)也罷,不認(rèn)拉倒!哼!我家孫子討喜得很,哪還缺你這么個死心眼的爺爺!” “媽……” 林之樺拉住母親。 手電筒的光垂下來,過道里變得一片靜謐。 “唉!”半晌,林母突然嘆了口氣,“小樺你也是,有什么苦衷都不跟爸媽說說,那姑娘至今我也只見過一張照片,可是眼緣好,一瞅就惹人喜歡,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愿意帶回來給爸媽看看呢?我們又不會不同意……” “媽,我不想再說那些事?!?/br> “好好,不說、不說了?!?/br> 林之樺將電筒塞給母親,轉(zhuǎn)身朝外面走,林母看著兒子的背影,也是心疼,可縱然母子連心,她也無法看清林之樺的想法,她只知道他藏著心事,藏得很深。 16-4 林之樺的房間里,秦木正在看照片。 有一張是林之樺剛剛出生不久后拍的,小嬰兒趴在床上,瞅著鏡頭咯咯笑;還有一張則是他圍著小肚兜四腳朝天,好像是想翻跟頭。 剩下的照片大多是合影,其中有個瘦高個子的男人跟林之樺有幾分相像,應(yīng)該就是他的父親,而關(guān)于這林父,秦木看到有張照片著實讓他吃了一驚,那是一張單人照,照片上的男子正在拉一把大提琴。 林之樺的父親莫非不是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居然還會拉大提琴這種樂器。 秦木正在疑惑,突然身后響起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秦木回頭,看見林之樺走進來。不知是否光線的原因,他覺得林之樺眼角有點發(fā)紅。 “你……”似是無奈地輕輕笑了一下,林之樺問,“你介意跟人一起睡嗎?” 秦木呆,心里的云霄飛車連個招呼也不打,又呼呼開起來,秦木想照這樣下去,他遲早要得心臟病。 “我、我當(dāng)然不介意!” 總算還能完整說出一句話,不過這句話說完,秦木低著頭就猛沖出門,狂奔院子里的水龍頭而去。 老天,他竟然這樣就流鼻血! 秦木一邊洗鼻子一邊在心里哀嘆。那以后怎么辦?若真發(fā)展到牽牽小手親親小嘴還有這啥那啥少兒不宜的程序,他還不得失血過多而死? 嗚呼哀哉,吾命休矣…… 16-5 當(dāng)秦木終于平復(fù)激動的心情,回到房間的時候,林之樺已經(jīng)側(cè)身和衣躺下,面朝墻壁睡在床的外側(cè)。 “老師?” 秦木輕聲喚。 林之樺肩膀動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坐起來,對秦木笑了笑,“你習(xí)慣睡里面還是外面?” 秦木搔搔頭,“都行,我睡外面吧,反正也不會滾下床?!?/br> 林之樺沒有多說,往床里挪出空位,秦木心跳得厲害,表面卻一派從容,先去把燈滅了,才急急爬上床,平躺下。 林之樺剛剛睡過的地方還殘留著他的體溫,秦木整個脊背貼著,因為床太小,他和林之樺的手臂也不可避免碰在一起,兩個大男人這樣擠著睡其實并不太舒服,但是秦木心里卻竊喜不已。 屋里沒有燈,隨著夜幕低垂,窗口透進的月光愈漸明亮。鄉(xiāng)下的空氣很新鮮,每個晴朗的夜晚都能看到漫天的星子交相輝映。 秦木突然想,如果現(xiàn)在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在草地上,只有他和林之樺兩個人,那該是多么美好的意境。 “老師,你的家鄉(xiāng)真漂亮,你小時候就在這里長大的嗎?” “嗯?!?/br> 秦木轉(zhuǎn)過頭,微暗的光線下,他能描繪出的僅僅是林之樺一個模糊的側(cè)臉輪廓。 “我剛剛偷看老師的照片了,”雖然是偷看,但秦木卻說得挺得意,“老師小時候像個小姑娘,好可愛~” 本以為林之樺聽見這個評價會稍稍有些著惱,卻不想他只是淡淡道,“很多人都這么說?!?/br> 秦木納悶,“老師都不生氣?” 林之樺笑了笑,“我那時候還小,性格也比較內(nèi)向,只知道悶頭干自己的事,不太能生氣,現(xiàn)在大了更加覺得沒什么好在乎的,不過我爸爸倒是挺介意我的長相?!?/br> “怎么個介意法?” “爸爸教我從小練習(xí)武術(shù)散打,背著木柴磚塊什么的山上山下跑,都是希望我能長個子長肌rou,不過最后還是沒長起來?!?/br> “咦?你爸爸還會散打,我剛剛看照片他不是拉大提琴的?” “我爸爸原本是藝術(shù)團的大提琴演奏員,后來下放到這里,平時忙里偷閑又不能拉琴,就跟人學(xué)了武術(shù),本來是為強身,后來逐漸喜歡上,也精通了?!?/br> “那老師的mama呢?她和你爸爸是在這里認(rèn)識的嗎?老師快說說看~說說~” 秦木像聽故事一樣,越聽越來興趣,干脆整個身子都翻過來躺著,面向林之樺,催促他再多講一些。 林之樺見他如此,不禁笑了,“如果我不說,你是不是就不準(zhǔn)備睡覺了?” “那當(dāng)然~”秦木劍眉一挑,眼神狡黠,“而且不僅自己不睡,我還要鬧得你不能睡~” 林之樺搖了搖頭,秦木偶爾的小孩子做派還真是讓他招架不能,誰叫小函也是這樣呢? “我母親是這里本地人,也沒有什么文化,我后來聽父親講,當(dāng)初還是母親倒追他的。母親手巧,為了追父親,還專門托人到城里帶回圖樣,親手做了個提琴樣式的荷包,那時候父親正好在地里干活,母親走了幾里山路給他送過去,當(dāng)著好多鄰里鄉(xiāng)親的面‘逼婚’,據(jù)說父親就是這么被母親的真情打動了。” “真厲害!女追男在那個年代可是驚世駭俗吧?” “何止是驚世駭俗,母親為父親拒絕了好多說媒的,還從家里逃出來自立門戶。也多虧母親這樣的執(zhí)著,因為父親一直都想著再回城里,不肯真正定下心來,母親等了父親整整十年,十年后父親平反了,也真的能回城去了,但沒多久,他卻又回來,還和母親成了親,也許那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他是離不開母親的吧?!?/br> “哇!好浪漫~” 秦木忍不住贊嘆,林之樺也笑了,說,“是啊,雖然從我記事的時候起,他們就沒少吵過架,但我總覺得,這種浪漫大概已經(jīng)刻進他們骨子里了。” 秦木回味著這個故事,發(fā)生在那個動蕩年代的愛情,總有種格外驚心動魄的味道。 “老師,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你期待像他們那樣的感情嗎?就是那樣的……轟轟烈烈、為了對方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顧的愛情?” 林之樺沉默了一會兒,搖頭,“我不期待那樣的感情,因為我沒有那個勇氣……不過,我羨慕像他們后來這樣,平平和和的,同親人一般,永遠(yuǎn)都不必?fù)?dān)心會分開……這樣的感情?!?/br> 秦木細(xì)細(xì)聽著林之樺說的每一個字,像是要將它們銘刻進心里。昏暗的光下,他不禁彎起唇角,眼神發(fā)亮,像映進了許許多多的星星。 “老師,我也是?!?/br> 我也在找那樣執(zhí)子一生的感情。 林之樺覺得手指好像被輕輕握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松開了,他以為是秦木不經(jīng)意碰到他,也并未多想,只說,“那種感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過秦木你還年輕,機會很多?!?/br> “老師也才比我大兩歲嘛,說什么年輕,好像你很老了似的!機會多少,不試試看怎么知道?說不定那個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只是你自己沒注意而已?!?/br> 秦木深深地看向林之樺,他在試探。 但林之樺顯然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勾了勾唇,慘淡一笑,說,“人們提起老這個字,有時候說的其實并不是年齡,而是心境,秦木,你還不懂?!?/br> “什么不懂!老師不說我怎么知道!” 秦木最討厭林之樺總把自己當(dāng)學(xué)生當(dāng)小孩看待,聽見這話頓時很有些氣悶,一骨碌轉(zhuǎn)個身就朝向床外面,背對林之樺躺著。 林之樺沉默,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 秦木最后的那句抱怨,讓他想起母親的話,她也怪他有什么苦衷都不跟他們說,似乎一說出來就能解決一樣。 然而,當(dāng)真如此嗎?